精彩段落
纪白芥的婚事又黄了。
恰逢漫画公司那边儿有一个去巴黎学习交流的机会。公司里能够得上这个名额的画手数量本来就有限,轮来轮去的,就轮到了纪白芥的头上。
他做决定向来是很快的,就像没长胆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怕。责编来问他想法的时候,纪白芥也只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完全不会说法语,英语也不怎么样的语言白痴只身一个人去法国有什么问题。
纪妈妈舍不得儿子,但是也愿意让纪白芥出去散散心,只好骂骂咧咧地去跑婚庆公司取消预订的酒店和请柬——但是她却忘记了曾经发过一份请柬的设计图给方秦——那设计图上还贴心地把订婚时间和酒店地址都给写清楚了。
请柬上写的订婚时间就在十月初,转眼间就到了。
方秦这几天总是把手机揣在兜里去实验室,午休时就摸出来看看——也不知他在看什么,竟然能引得向来敬业的方老师这样痴迷,甚至有时候都耐不到午休,隔一会儿就要拿出来看一眼。说实话,苑唐挺烦他这样儿的。
工作就是工作,私人感情就是私人感情,让私人感情影响到工作就不好了。更何况方秦从前工作起来真的太认真了,从来没摸过鱼的人突然一下变成了渔民,这样大的反差,随便落在哪一个人眼里恐怕都会觉得方秦最近不太对劲。
方秦是苑唐的同门师弟,关系比寻常的实验室同事们亲近很多,他有心提点这个师弟两句,于是走过去拍拍方秦的肩,“跟我出来一下。”
等走到了走廊尽头,苑唐才问他:“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方秦一愣,张嘴就要报自己的研究课题。
苑唐打断他:“我是说,你最近都在手机上忙什么呢?”方秦这才反应过来苑唐的意思,有点儿脸红起来,低着头不说话,一张清俊的脸看起来有点沮丧。
“实验室人多嘴杂,你选的课题又那么偏,本来就不容易出成绩,这万一要是有心人参你两本说你工作态度有问题,到时候你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苑唐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行了,回去工作吧,我也就是提醒一下……”
话音还没落,就听方秦说:“师兄,我今天可以请假吗?”
苑唐:“……”合着刚才和你说的都白说了。
论起来,苑唐算是组长级,所以方秦向他请假倒也合情合理。苑唐见他表情诚恳,还透着那么点儿焦急,看样子是真有事儿,也就准了假:“下不为例啊,你上个月休那么长时间我还没说你呢,按道理这个月你都没假了。”
方秦点点头:“谢谢师兄。”说完就快步走到了更衣室里脱去了实验室里穿的白大褂,拿上了自己的手机和钥匙,急冲冲的就往外赶。
那张请柬上写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他赶到纪家的时候是十点。
方秦是按照自己结婚那时候的时间安排,猜测这个点纪白芥应该还没有出发去酒店。但是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又想,如果纪白芥不在家,那他就去酒店找人。
不管怎么样,都要在订婚开始前见到纪白芥的人。
敲开纪家大门的时候,方秦心里是说不出的庆幸,庆幸纪白芥还在家,庆幸纪白芥还没换上礼服,庆幸纪白芥现在还不算是别人的未婚夫。
“你有什么事吗?”
“可以不和他订婚吗?”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纪白芥知道他是误会了,但是没解释。
沉默了一会儿,纪白芥才问方秦,为什么不让他订婚。方秦盯着他的眼睛,说了句,他不忠诚,不会是一个好丈夫。纪白芥几乎气笑了,有点无力地摇摇头:“方秦,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房间里传来纪爸爸的声音,问是不是小方来了,一边问,一边就往门口走,等真的见到方秦时他显出几分高兴来:“真是小方啊,来,快进屋。”
方秦点点头,礼貌地喊了声叔叔,然后就准备抬脚进屋——这才终于发现纪家客厅里此刻正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正中间还摆着纪白芥的行李箱——灰色的,当时纪白芥买的时候也给方秦买了一个黑色的同款,只不过方秦的工作不怎么出差,平时也没有旅游的习惯,也就从来没用过那个行李箱。
他想起当时自己和纪白芥结婚之后,纪白芥也是提着这样一个行李箱住进了他们的家。方秦没由来地就开始心慌,终于有了几分“可能要失去纪白芥了”的实感。
这份实感是化作痛感落到方秦身上的。
于是当纪爸爸笑呵呵地问方秦怎么这个点不上班来找小白的时候,方秦终于没再扯那些忠诚和责任的鬼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说:“我是来抢婚的。”
这话确实有点中二,但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没一个人笑。
纪爸爸的眼神在方秦和纪白芥之间梭巡了一圈,只说了句:“先坐,我去给你们弄点水果。”就闪身进了厨房,空留纪白芥和方秦在客厅站着。
纪白芥问他:“抢什么婚?”
方秦说:“你不要和吴乐结婚,好不好。”
又是异口同声,纪白芥觉得他们这十多年的默契大概都用在异口同声上了。
纪白芥抬起一点眼眸,看向方秦的眼睛:“你是不希望我和吴乐结婚,还是不希望我结婚?”
“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吴乐不够忠诚,但是其他人也不见得就够忠诚,”方秦磕磕巴巴地开始说,“就算是他们都够忠诚,也不一定就顾家,就算是都顾家,也不一定都和你的信息素相匹配,就算是都匹配……”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一长串简直像是绕口令一样被方秦从身体里倒出来,眼神甚至都不敢对上纪白芥,只飘飘忽忽地望着别处。
“所以我的意思是,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但是这一句他是看着纪白芥的眼睛说的。
这种程度对方秦来说已经堪称露骨。
纪白芥笑了,他低头看向地上的行李箱,突然问方秦:“你可以教我法语吗?”
听完来龙去脉,方秦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
方秦大学的时候辅修过法语,基本能应付日常会话。他真的开始教纪白芥法语,搬回一打教材和录音带,每天从实验室回来都直奔纪家给纪白芥做辅导。回来的路上还会给纪白芥带点心——他最近看见什么都会想起纪白芥:这个萝卜糕不知道纪白芥喜不喜欢吃,那个绿茶桃酥纪白芥以前常买,还有那家蛋糕店新出的核桃塔,也想带回去给纪白芥试试看。
他变着花样儿带吃的给纪白芥,纪白芥从不拒绝,但那态度又实在说不上是接受。
“谢谢。”纪白芥接过他今天带来的观音饼,然后顺手就放在了餐桌上,没吃,甚至都没打开。
方秦有点失落:“不尝尝吗?”
纪白芥笑着摇头:“不用了,还是先上课吧。”明明这话是笑着说的,但就是让方秦觉得他很远。
而且越来越远。
从六点到七点,是他们的补习时间,七点过一点儿的时候纪妈妈会来敲敲门喊他们出来吃晚饭,吃过晚饭再学一个小时,到八点半纪白芥会准时合上书,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有时候方秦会有点舍不得走的意思,却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明,于是只摸摸书页,多问一句:“要不,咱们今天把这篇文章也读了吧?”然后下一秒,方秦就会被提醒着意识到,原来纪白芥找借口的本事这么好。至少比他以前要好太多。
签证下来的很快,距离纪白芥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甚至他们都没能把一本语法书学完,眨眼间纪白芥就该走了。在纪白芥签证下来的当天,方秦也跑去办了签证,还和苑唐提了辞职。
“你辞职?”苑唐瞪大了眼瞧他,几乎不可置信到了极点,“你……你辞职?”他重复问了好几遍,不敢相信这个小师弟竟然要辞职。
方秦郑重地点点头,递过去自己的离职申请书。
苑唐不接,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才问他:“不会是因为我前两天说了你两句吧?如果是为那事儿,师兄跟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的,师兄。”方秦轻声解释,“我辞职,是因为我要去法国。”
纪白芥要出国的事苑唐也听小张提过一二,但是他没想到方秦也要跟着去,这两人不是离婚了吗?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有点艰难地发问:“小白去法国是去工作,游学。你去法国……是去干嘛?”苑唐实在是不能理解,方秦平时看起来冷静理智得要死,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这么疯。
方秦顾左右而言他:“我在第五区和十三区的交界处租到了房子,已经付了一年的房租,从那间房子到纪白芥上课的学校步行只要十五分钟。”
“我他妈现在是在问你这个吗!”苑唐气坏了,一把就把方秦的辞职书拂到了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了控自己的情绪,“一年,你要去一年?这一年你打算干什么,是随便找个餐馆打工,还是待在家里给他纪白芥当保姆?”
方秦不答话,只默默蹲下身把辞职申请重新捡起来放到了苑唐的手边。
苑唐看也没看那份文书,他只看向方秦,表情失望至极:“方秦,老师的研究方向本来就偏门,这么多年也就寥寥几个学生,而你,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现在眼看着就要出成绩了,你突然和我说不干了,要出国寻找真爱去了,你在逗谁玩儿呢?你想过你这么做,会让多少人失望吗?”
方秦低着头,表情看不真切,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但却坚决得很:“师兄,可是我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研究院人才济济,一年之后你再回来,谁也说不准这个组里还有没有你的位置。”苑唐很想说你让他失望的次数还差这一次吗,但是看了看方秦的脸色,又憋回去了,只把辞职申请塞回方秦手里,“这份东西我不签,你要是真想走,就拿给老师亲自去签吧。”
苑唐和方秦所在的这个研究小组的组长正是他俩的导师,副组长是苑唐,平时的一些人事安排上的杂事都是由苑唐管着。
但他自觉这次的事儿他管不了。
最后方秦办了停薪留职,为期一年。
等他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帖之后,才开始思索要怎么和纪白芥开口。他以为以纪白芥的性格肯定会拦着他不让他去,甚至有可能会气急了问他为什么要轻易辞职,研究那么多年的课题就这样放弃不可惜吗?——如果是以前的纪白芥,一定会这么说。
方秦想着他以前跳脚发脾气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嘴角。如果这次纪白芥也和他发脾气,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巧克力哄好他。方秦这么想着,把车停在了路边,去商场买了一大盒巧克力。
可是纪白芥听完他说的话,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跳脚,只是淡淡地皱了下眉:“你租房子?”
方秦说是,租了一室一厅,小是小了点儿,但是地段还可以,离纪白芥的学校很近。
“为什么要离我学校近?”纪白芥疑惑地眨了下眼,漂亮的眉眼望着他,“你不会是想让我和你一起住吧?”
方秦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要怎么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呢?甚至今天苑唐说的都正好戳中了他的心思,他就是打算给纪白芥当一年的保姆,他想让纪白芥一个人在异乡不至于太孤独,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上完课回来能吃口热乎饭。可他没想到纪白芥根本不愿意再和他有牵扯,甚至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巴黎。
为什么呢?明明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看不见那些愤怒和眼泪了,甚至还有不少开心的时候。可为什么以前的纪白芥却回不来了呢?方秦想不明白。
纪白芥笑了下,拆开了他买回来的巧克力盒子,边吃边说:“方秦,你不需要用自我牺牲的方式来补偿我,不管是结婚,还是辞职,可能你觉得挺伟大的,但是我不需要。”
不需要几个字被纪白芥咬的有点重,一字一顿的。
纪白芥接着说:“这就是我和你离婚的原因,你明白了吗?”他想要的,从来就是对等的关系,不管方秦爱不爱他都没关系,但至少他们要对等。
他从不会用放弃自己的方式去爱方秦,所以爱不到对他来说也并没什么大影响,他照旧吃吃喝喝,照旧画稿,照旧和爸妈撒娇。答应结婚那次是他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觉得,说不定这一次能赌一赌方秦会爱他。
可是他赌输了,婚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方秦对他没有爱,只有补偿和施舍。这样强烈的不对等让他难受得要命。
与其继续维持这样的婚姻,倒不如干脆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纪白芥没胆,不知道怕。就算是这十年为了爱方秦吃了再多苦头,他也还是愿意再在方秦身上扔一个十年,去教方秦怎么爱他。
而这关于爱的教学的第一课,就必须要让方秦也尝尝那十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