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扭的瓜by桑茶坑

强扭的瓜by桑茶坑

方秦还是跟着纪白芥去了巴黎。

十一月初，巴黎已经有点凉，方秦照旧穿他那身黑色的长风衣，踩一双软质马丁靴，身影被拉得修长而冷淡。

出机场的时候他跟在纪白芥身后。

“再见，方秦。”纪白芥一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朝他的方向晃了两下，然后没等他回应就重新收进了口袋里——他的行李箱和方秦的那只还是情侣的。

方秦就这样目送他离开。

十三区里华人不少，方秦租的那间小屋子，房东就是一对华人夫妇。

他拖着行李走上这栋三层小洋楼——没有电梯，楼梯窄而老旧，木制台阶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被方秦租走的那间房位于这栋小洋楼的最顶层，严格来说其实是个半阁楼，屋子挑高有点低，方秦一米八九的个头站在屋里显得有点伸展不开。

不过倒是整洁，家具摆件也一应俱全。

他推开窗户，巴黎湿冷的风从窗口灌进来，空气里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雨水味道。方秦突然庆幸纪白芥拒绝了和他一起住。

房东太太笑眯眯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方秦没说什么，只淡淡点了下头。

房东太太于是退了出去：“那你慢慢收拾，有什么需要的等会儿列个单子，我带你去一趟超市认认路。”

其实方秦没带什么东西来，一个旅行箱甚至都没装满，只零散带了几件衣服和几本书。把这些东西归置好也不费什么功夫，方秦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收拾好了。

然后他站在略显空荡的房子里想了一下自己还需要什么，想了一阵，还是给纪白芥打了电话。

“一会儿我去超市，你需要什么东西吗？”他问。

电话那头很嘈杂，纪白芥的声音夹杂在其中，甚至都有点听不真切：“我什么都不需要，方秦，你买你自己的就够了。”

方秦。

他以前也这么喊他，但语调不同。以前纪白芥喊方秦这两个字的时候语调会微微上扬，又因为“秦”字的发音关系，他喊他的时候总是笑着的，让方秦恍惚生出一种温暖的错觉来。

但是现在纪白芥念这两个字时声音却明显变轻了，一字一顿的，方，秦。

方秦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可以这么冷，简直比薄荷味的信息素还冷。

他婉拒了房东太太带他去周边街道认认路的提议，一个人坐在窗前的书桌边发了一下午的呆，连晚饭也没吃。

他们来法国的事周围人都知道，纪白芥懂事些，一下了飞机就发了条朋友圈向众人报了平安，方秦这边则完全没这个概念，只给爸妈发了句“到了”，然后想了一下，又给纪妈妈发了句，“我们到了”。

苑唐虽然气他说走就走不讲情面，但是怎么说也是亲师弟，还是凶巴巴给他打了电话。

“还活着么？”

方秦嗯了一声。

苑唐听他情绪不高，问他：“小白没和你在一起？”

“他应该去学校了。”方秦说。

“艹，那你呢？一个人窝出租屋里吃泡面？”苑唐骂了一声，嘟嘟囔囔的，“你早说你喜欢这样蜗居的生活，我把我们家厕所租给你多好。”

方秦不说话了。

苑唐又骂了两句，然后说：“你现在去那个意大利广场，小白在那儿跟人喝酒呢，你去找找他，我听人说巴黎可乱着呢，他一个Omega别出什么事儿。”

方秦有点惊讶：“喝酒？”他印象中纪白芥从不喝酒，偶有两次沾了点果酒都能醉好久。

“对，一个叫什么……”苑唐转头小声问了句什么，然后才继续说，“什么什么拉克的酒馆，和好几个同学一道，好像里头还有个Alpha。”

方秦找到纪白芥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有点醉了，趴在桌上睡着，右侧脸颊都被桌子压出红痕，眼神迷蒙而带着醉意。

他身边确实围着好几个人，挨着他左边儿的就是个金发Alpha，正低头去看纪白芥的情况，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问他：“Tuesivre？”

醉了吗？

语言被风吹得碎碎的，隔着人群被吹进方秦耳朵里，听不清楚。

方秦走过去，把那金发Alpha的手指拿开，一把捞起醉得软乎乎的纪白芥抱在怀里，对众人道：“C'estmonmari.”

没人拦他。

他于是干脆把纪白芥背在背后：“纪白芥？”

纪白芥软软地应了一声。

他问：“要送你回宿舍吗？”

“不要，会被……被开除。”纪白芥摆摆手，他的手正环抱着方秦的脖子，这一挥手差点儿抽方秦一巴掌。

其实纪白芥读的只是进修班，住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学生宿舍，并不会因为学生喝酒或是晚归就开除他。但他抗拒的态度太明显，方秦也就没再坚持：“那跟我回去好吗？”

听他这么问，纪白芥于是侧过脸来，嘴唇凑到他耳边，带着酒精的气息擦过方秦的耳廓，激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你？你是谁啊？”

方秦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凉飕飕的，有点酸，但又控制不住地为纪白芥的亲近而感到高兴。

他背着纪白芥回了那间小出租屋，楼梯照旧咯吱咯吱地响。

纪白芥应该喝得不算多，没吐也没闹，乖乖躺着被方秦擦脸擦胳膊。

方秦的脸在他上方来来回回的晃，沉默而冷硬。他给他脱了外套，又盖上被子：“夜里要是渴了或者想上厕所就喊我。”

然后自己又下楼问房东太太要了床新被子，铺在了沙发上。

这是他们在巴黎的第一个夜。

第二天纪白芥醒来的时候，方秦已经连早餐都做好了。

白粥，煎蛋，两块腐乳——他昨天没去超市，食材都是临时问楼下房东太太借的。

“醒了？”方秦腰上还围着条围裙，看向纪白芥，“先去洗漱吧，牙刷毛巾都是新的，放在洗手台旁边的架子上了。”——牙刷和毛巾也是问房东太太借的。

在他们那段短暂的婚姻中，几乎每天早上的早饭都是方秦做的。周一周三是白粥煎蛋，周二周四是鸡蛋面，周五是牛奶麦片，周六去方家蹭饭，周日去纪家蹭。

今天是周三。

纪白芥喜欢看方秦做饭的样子，就像是神明终于染上人间烟火气，能让他短暂地觉得这个男人确实爱着他。

可是现在，在这间不到五十坪的小房子里，方秦的脑袋都快要顶到厨房的天花板。纪白芥看着看着就忽然觉得鼻酸。

他爬起来去洗漱——然后发现方秦的洗面奶和牙膏全部换成了蜂蜜味。

“你原来的洗面奶呢？”纪白芥问。

方秦正盛粥的手一顿，声音不大自然：“用完了。”

纪白芥嘟囔了句：“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味道。”

方秦于是说：“好，等下我去买。”

吃早饭的时候就像是故意找茬那样，纪白芥只用筷子蘸了蘸腐乳尝了口，就说不喜欢这个牌子的，太咸，齁得慌。

方秦也说好，说他等下就去买他们以前常吃的那个牌子。

纪白芥胸口憋着气发不出来，干脆把碗一推：“我还有课，不吃了。”——他其实是为方秦如今的境遇而感到歉疚，但又不愿明说，于是只好恼羞成怒一般地发脾气——他和方秦就连发脾气的样子都这样相像。

他拿起手机就要往外走，方秦喊住他：“你外套还没拿。”

纪白芥于是再折回来拿外套，顺便还把外套口袋里的饭卡掏给了方秦：“我们学校食堂离你这儿不远，你中午要是不想做饭可以过去吃。”

方秦接过来，眼睛一弯：“好，那你下课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他以为纪白芥这是在邀他一起吃饭的意思。

可纪白芥却说：“不用了，我中午会和同学一起吃，你吃自己的就好。”

方秦忽然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以前纪白芥来研究所找他一起吃午饭，方秦也总说“我不饿，你自己去吃吧”、“我和师兄约好了，抱歉”、“我已经吃过了，你吃自己的就好了”。

果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苦笑了一下：“是昨天和你一起喝酒的同学吗？金色头发的那个？”

“对，他中文名叫关森。”

“Alpha？”

“Alpha。”

方秦没有再说话，纪白芥于是推门离开。

他没有问方秦是怎么知道他在外面喝酒的，也没有问方秦为什么会来找他，更没有问方秦又是怎么把他带回家的。

在走下楼梯的最后一阶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给小张发了消息。

“我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睡醒速回。”

巴黎现在是早上八点多，国内差不多应该是夜里两点。

纪白芥以为至少得等上个几小时才能等到小张的回复，没想到对面立马就回了：

“醒着呢，电话里说。你给我打昂，没钱付长途。”

纪白芥笑了下，立马给人拨了过去。

张伟声音懒懒的，带着点猫儿一样舒展的餍足：“怎么啦？”

纪白芥对着话筒说了一通，从方秦那间小屋子如何如何小，说到方秦如今一个人在这边也没工作也没朋友，是如何如何孤独。

张伟“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心软，让你别去看你非不肯听，绕这么大一圈儿，把苑老师都给搭上了，结果就换了自己个心软？”

纪白芥沉默了一下，问他：“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国？”

“有啊，”张伟说，“你回来，他就回来了。”

纪白芥：“……挂了。”

张伟乐了：“别别别，哥，我就开个玩笑。要我说啊，你没什么可心软的，就方老师那性格，在哪儿不孤独啊？再说了，这去都去了，你就快刀斩乱麻，赶紧把问题解决了再回来嘛，不然这趟国不是白出了？”

说得在理。

纪白芥心里好受不少：“谢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说完啪就把电话给挂了。

长途确实挺贵，他也不舍得。

这边儿的张伟盯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问身边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教坏纪哥？”

吴乐诚实道：“会。”

张伟瞪着眼珠子，作势就要凑过来掐他。

吴乐亲亲他的脸：“……但是我喜欢你的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