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玄冥被梦魇住了。
他如坠迷雾,四周无光,像是化不开的浓墨,一双窥伺的眼就藏在浓雾里。
魇是一种梦兽,常在人心神意乱时闯入睡梦中,复现人心底最隐秘的心事,以低沉、消极、暴躁等负面情绪为食。
玄冥知道,自己神魂不定,又兼之生了心魔,才让魇趁虚而入。
想要脱离梦境,只有两个办法,以神力为饵料,钓它现身,再斩杀之,抑或,破梦中迷障,魇见无所食,自会离去。
而玄冥此刻神力枯竭,不得已,只能破梦而出。
玄冥静静等着,不久,漆黑的迷障中透出一丝光亮的细缝,而后逐渐延展至整片天地,当刺目的光亮褪去,玄冥原以为会见到冲天的火光和倾塌的庙宇,耳边先传来一声清唳:“小白!”
一道艳丽的红色身影兴冲冲踹门而入,羽嘉手负在背后,神神秘秘地藏着什么,四周是汉白石柱,而玄冥自己提着笔,在案桌的画卷上落墨。玄冥意识到自己正在云上的雨师府中。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宝贝?”
羽嘉声音欢悦,玄冥却头也未抬,只专心画着笔下的山川堪舆图。他的神力随着雨水,落到人界地势起伏的群山,又随着河流东奔入海,是以玄冥对此十分熟悉。
他把近日雨量一一标注在图上,开口:“我这里还缺你的宝贝么。”玄冥蘸了蘸墨,道,“你从各界淘来的新鲜玩意堆满了我的雨师府,昨天的深海鲛纱,上个月的蓬莱藤枝,人间皮影……”
玄冥正数落着,羽嘉却得意洋洋道:“这次可不一样!”
“这可是龙蛋!”
羽嘉接着道:“我在烈焰山的灰烬里捡到的。我刚发现它时,蛋里都没了声息,煤炭似的黑不溜秋,结了一层厚厚的火山岩,表壳皲裂,我给它注了神力才好些,你听,还有呼吸和心跳呢。”
羽嘉扬眉,“要不是看你一个人在天上太无聊,我就自己养着了,我还舍不得呢,你居然嫌弃它!”
龙?
玄冥描画的手一顿,他把毛笔在水中洗了洗,待墨汁散尽,将其擦干,悬挂在笔帘上,才悠悠抬眸,看向羽嘉。只见羽嘉手中握着一个椭圆形的物事,表壳呈现被炭烧的焦黑,像是被人洗过,倒是很干净。
上古有二十八星宿,凤凰,玄武,朱雀,白虎,鳌龟等人皆已归位,只有乾位的应龙,命星黯淡,不知所在。
而这,就是龙蛋?
“你怎知这是龙?”玄冥问。
“还不是司命那老家伙告诉我的。”羽嘉顺嘴说完了,才自知失言,懊恼地掩了面。果然下一刻,玄冥便道:“司命说的不止这些吧。”羽嘉一跺脚,道:“你和那糟老头子串通好的吧。”
“这个蛋自我捡回府以来,被好生养着,气息却逐渐微弱,我摸不着头脑,才去问司命的。他说蛋生烈焰山,吸收了太多火气,要以水泽育之。”他撇撇嘴,“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我能不来给你吗?”
羽嘉不甘心的强调说:“这可是龙!龙啊。以后养熟了当坐骑多威风。”
玄冥闻此言,眸光微动。
“便宜你了。”羽嘉一把拉过玄冥的手,把蛋放在他手掌心,“等蛋破壳时记得叫我。龙也是在天上飞的,指不定也像我们羽族,有雏鸟情节,我要让他第一眼看见我!”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便像来时般急匆匆去了。
玄冥看着手上表壳粗糙、颜色黄褐、泛着滚烫热意的龙蛋,寻了一处空的玉砚,正巧把壳嵌进去,那枚龙蛋便一直呆在了玄冥的案头。
他每日以水汽滋润龙蛋,蛋壳渐渐变得光滑,褐色的斑点褪去,黄色的暗纹变淡,逐渐变至莹白,幽幽地,像羽嘉送他的深海鲛珠般皎洁,摸上去却散着温热,临近破壳之日,还有轻微的碰撞感。
龙破壳时,玄冥和羽嘉在案边等着,看着蛋先摇晃了两下,随后愈发剧烈,蛋壳上出现一道裂缝,裂缝扩大,蔓延,莹白的壳四分五裂,一条白龙盘踞在蛋中。
龙还小,除了背上的肉翅,形似凡间的泥鳅。
羽嘉刚想出声调侃,就见白泥鳅睁开眼,一双金眸熠熠生辉和玄冥的墨玉眸相对。
他来不及哀叹,见小龙用尾巴挺起身子想爬出壳,却身子一颤,剧烈地蹦跳起来,掉出案桌,羽嘉慌忙去接,一双玉白修长的手却先他一步,将龙捧在了掌心。
龙一碰上玄冥便息了动作,脑袋奄奄地垂下。
“怎么了?”羽嘉问道。
玄冥灌注了神力,探进龙的经脉,半晌停手,面对羽嘉的追问回道:“他吸取的炎气过剩,损伤了经脉,而脆弱的经脉承受不起应龙神力的冲刷,破碎成段,龙息外泄。”
“怎么办?”
“封住他的神力。”
“啊?”
“只是暂时。”玄冥一边凝结有疗愈之用的水灵,盛在剩下的半块蛋壳中,把小龙放进去,一边用余光瞥向羽嘉,“等他成年经脉强健,能掌控神力时,便可解开。”
羽嘉:“哦,然后呢?”他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你照看着他,我去取了刻阵法的材料。”玄冥把白龙托付给羽嘉,转身去了古漠寻月氏旧址,在崖壁上采了黑色曼陀罗,又去了深海,往鳌龟讨了千年珊瑚角,疾行两日,回到雨师府。
他将黑曼陀研磨成汁,用珊瑚角最尖锐的一端蘸了汁液,在白龙布满细密鳞片的肚腹上刻画,每一笔都勾连着经脉,每刻一次白龙都一颤,却仍乖乖地露出肚皮。
只是完阵之时,闭塞经脉的痛感太过强烈,白龙打着滚昏迷在榻上。
当白龙再次睁眼时,玄冥发现他灿金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灰翳,眼神无焦,涣散无力。玄冥探了探,发现白龙体内的炎烈之气,随着神力逆行被封锁在了眼部,而白龙已不能视物。
玄冥怕小龙不便,把他搁在眼下,在案头放了个玉碗,盛着天池水,小龙就在碗里游曳。
一日,玄冥作画入了迷,回过神时,垂在案边的手腕沉甸甸的。他捋起袖子,低头一看,原是小龙沿着他手腕绕了一圈,正在安憩。
玄冥看着手腕上小龙绕着的圈,恰似莹白的玉镯,比之玉的温凉,却带着鲜活的温热气息,肚皮还随着呼吸在一起一伏。
他继续提笔作画,仍由小龙绕着。后来便渐成了习惯,玄冥一提笔,小龙便悠悠从玉碗中爬出,蛇行到手腕边,圈做一团。
小龙长到一拳粗细时,玄冥在书房里放了个水缸,地上铺了羽嘉带来的毛毯。
他盘膝坐在案桌边处理事务,或画着山水堪舆时,小龙便出了水缸,在毛毯上蹭干水分,行至玄冥身边,圈住他的腰。
白龙一对肉翅已具雏形,在龙莹白的背上轻轻扇动,而小龙细软的触须仍旧缠缚在玄冥腕骨上,松松地绕着。
玄冥停笔时,间或在龙鳞片还未成形的滑腻表皮上轻抚,捋着他的脊椎,小龙这时便会摇着头,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小肉翅羞涩地发红。
小龙将近百岁生辰时,玄冥已经需要两手合抱,才能圈住龙身。他在雨师府的后院辟了一方龙池,引天湖之水,源源不绝,又将羽嘉所赠的深海鲛珠、墨莲叶、白玉藕等置于池中。
玄冥还在池边摆了一方案榻,因为刚开始移居时,小龙总是忍不住跑到书房中,龙尾一扫,打坏了不少玉器。玄冥便将案桌移到了池边,日日陪着小龙,积年已久,也成了习惯。
应龙在池里游水戏浪,时而玩累了就探出头,搁在玄冥的案边,玄冥停下笔摸摸他,小龙便又精力百倍地入水游弋。
应龙的翅翼也长成了,龙骨笔挺,上面附着轻薄的肉膜,边缘锐利,可削金玉,振翅一飞,狂风大作。
玄冥有时骑在他背上,双手攀附着龙身,随着它上天下地,腾云驾雾,在疾风中酣畅淋漓地打着圈飞行。
小龙百岁时,已是庞然大物,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鲶,耳似象,蔚然成形。
玄冥不知不觉已经陪着他过了百年,他正要为小龙取名,并以为他们会一直相依为伴,度过无止境的漫长岁月,然而,下界已灾祸暗生。
修炼万载的玄蛟走火入魔,欲逆天而为,强行化龙,集合了一帮堕神、妖邪为非作歹,横行一时。
下界苦苦修炼千年的妖们,要么归顺了他们,助纣为虐,要么被斩杀,取了一身精华,炼成他们口中法力无边的“仙丹”,下界竟有一统之势。
近日,玄蛟野心愈发旺盛,竟打起了弑神的主意,众神一时不查,被他偷袭得手,折了几位。
而玄冥半刻前,收到了羽嘉被擒的消息。
一只麻雀衔来一根带血的翎羽,往日色泽艳丽、耀武扬威的羽翼,被暗褐的血糊成一团。麻雀说,羽嘉被玄蛟捉住了,性命垂危,麻雀自作主张衔了掉落的羽毛前来求救。
玄冥急急前往,临走前,担心小龙会来寻他,去了龙池,叮嘱一番,并布下结界,既是防护,也是束缚。性命攸关,他心揪着,担心羽嘉等不及,走得匆忙,却忽略了小龙的不同寻常之处。
那日,小龙一直拦着他,胡搅蛮缠,嘴里发出“赫,赫”的吼声,玄冥只安抚地摸了摸龙头,便施法走了。
却不料,回时,龙去池空。再不复见。
而玄冥现在,正站在龙前,手抚着龙的脊背。
应龙粗壮的身躯圈住他,硕大的金眸蒙着一层薄雾,哀哀地恳求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触须紧缠着玄冥的手腕,用龙角撒娇般轻蹭着玄冥,嘴里低吼着,似乎在一声声叩问着玄冥:你要走吗?
你要走吗?
如果你知道这一走,便是和小龙长达十年的分离,如果你知道羽嘉已被人救走,此去只是扑空;
如果你知道玄蛟真正的猎物是应龙,抓羽嘉只是个声东击西的圈套,如果你知道玄蛟正隐在暗处,只等你转身离开;
如果你知道,十年后,昔日通体莹白、喜爱撒娇的小龙会龙鳞破碎、满身伤痕,会风流成性、游戏人心,会乖张阴鸷、为祸人间,你还要走吗?
你,还要走吗?
魇在他耳边低语。
-
玄冥昏倒后的次日清晨。
小望搪塞了管事的关心后,提着侍从送来的饭菜推门入了玄冥的卧房,却惊讶地看见,玄冥已然一身白袍,衣衫齐整,端坐着,在桌旁啜着已凉的清茶。
床上的被褥已被方正地叠好,床头放着他们刚进城主府时,携带的包袱,包袱鼓囊囊的,结口处露出一角云纹。
小望惊道:“公子这——”
玄冥一杯茶尽,低垂着眸子,收敛了眼中的神色,起身道:“准备一下,今日离府。”
“他想走?”
喜怒不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侍从双肩颤缩,两股战战。自从停云阁进了客人,这十多天以来,城主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昨天还破天荒的赏赐了全府,如今那位却来辞行,说要走……
侍从把头埋得更低了。
“那就让他走。”
元庚一甩袖,让侍从退下。他斜倚在紫檀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香囊,香囊布料柔软丝滑,一角绣着云纹,泛着清苦的药味。
是方才侍从一并送来的,说是客人道,这些天有劳城主关照,特制安神香囊赠予城主,望城主夜深梦长。
元庚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喃喃:“想逃?”
“迟早要回来。”
-
日光倾洒。
小望踏出城主府大门的一晌,恍惚了一下。他仰头回看了一眼城主府的高墙,觉得过去十多天好似一场梦一般。
今天一早,玄冥突然收捡了包袱,告诉小望准备离府,说城主府他已探查完毕,再无其他线索,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小望听完还是懵的,他满脑子都是公子刚动了神力,还未静心调息,怎么能这时候走?但目光和玄冥一触,被他眼底透彻的水光惊得一个激灵,想起了昨日晨曦,玄冥刚进卧房时的情境。
彼时天方亮,蒙昧的天光随着门开倾泻了一地,玄冥衣衫不整,双颊带着微微的红晕,尤其是冷白的后脖颈上,小望接住他时发现,密密麻麻布满了深红的吻痕,蔓延至耳后,甚至耳垂上还有齿痕。
小望胡乱猜想着发生了什么,并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族长,族长的回音却迟迟未到。
他只知道,城主府有人觊觎着玄冥,而且此人位高权重,能力极强,甚至法力高深,连玄冥都不免吃了大亏,不仅耗尽神力,还被……被吃了豆腐!小望一想到这就气呼呼的。
那可是神圣不可侵犯、掌管天下水泽的雨师!怎么能被一介凡人欺压至此。
所以,还是走吧——
免得在这受气!
小望收回视线,屁颠颠追上了前面的玄冥。
小望正忧虑着没了城主府他们住哪儿,就见附近一个客栈,掌柜离了柜台,正站在门口褪色的灯笼底下,和蔼地笑着,招呼他们。
是当初他们遇到的一个掌柜。
他们走近了,听掌柜道:“前些天真是对不住二位了。来者是客,但城主有令,我等不敢不从。”
“自从二位走后,我心中一直不踏实,前两日城主刚撤了令,今日又得以相见,真是缘分。二位……还在寻住处?”
掌柜的余光瞟向行囊。
玄冥点头。
“那前几日?”掌柜疑惑。
“在城主府借住了几日。”
掌柜大惊,看向他们的眼里多了几分审慎,态度愈发恭谨:“二位可要住宿,随我来吧。”
玄冥二人随他上楼。掌柜点头哈腰,亲自给他们安排了两间上等房,转身悉心叮嘱小二“这是贵客,好生招待”,又朝他们笑道,“二位委屈一下,暂时住在这儿吧,有何不便,尽管唤小二。”
直到玄冥让他退下,掌柜才下楼。
小望进门,铺开包袱,整理行囊。待收捡好衣物,已然日午。
两人在楼下吃了饭。之后,玄冥闭门不出,调息了五日,小望则托麻雀收集了全城的消息,一一甄选。
麻雀们无处不在,城居,商铺,村舍……嫩芽方才探出了头,枯草梗编织成的巢便搭在了一旁的树上,是以,小望收到的消息多而杂,有时令他哭笑不得。
一群麻雀聚拢在一起,可以叽叽喳喳聊一整天,小望生忍下了加入的欲望,静静听着,甚至有时忍痛打断了麻雀的闲聊。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搜到了一点线索。
小望沏了茶,袅袅雾气升腾,他放下茶壶,扶着只着中衣,方才起榻的玄冥在桌边坐下,关心道:“公子这番调养了五日,可还好些?”
“尚可。”玄冥答道。
玄冥调息了五日,基本恢复了初下界时稀薄的神力,正神清气爽。
他斟了一杯茶,抬头,看见小望雀跃的眉眼,和里头藏不住的得意之色,话语一顿,问道:“可是有什么好事?”
“我找到线索了!”小望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在等玄冥夸奖。
玄冥不禁一笑,把斟好的茶推到小望跟前道:“说来听听。”
“好。”小望喝了口茶。
小望道:“我听雀儿说,城外南边方向,马家村,里面有一户人家从祖辈传下的一口老井,突然沸腾了!而且那户人家的墙皮也出现了裂痕。现在村里人心惶惶,纷纷奔走相告,地龙要翻身了。”
他活灵活现,手舞足蹈地说着。
小望接着道:“依我看,地龙不是真地龙,毕竟全天下也只有一条龙。”
他觑了一眼玄冥的神色,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最有可能的,便是有炎性极烈的妖怪在此隐匿着,使水沸,使地裂。”
“有道理。”玄冥手指轻敲桌面,把喝完茶水的瓷碗一叩,“去看看便知。”话落,他带着小望出了门,直奔马家村。
马家村在城外,客栈却在靠近城中心处,他们走到马家村费了些时日。
到时,日已西沉,余晖铺洒。
远远望去村头有一人,小望本想找他问路,走近一看,那人衣衫褴褛,油头垢面,瘸了一条腿,呆呆倚靠着树干上,口中念念有词:“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
小望路过时,他突然神经质地哆嗦着身体,手抱头,嘴里喊着:“他来了,快逃,快逃!”
小望见状吓了一跳,终是召来雀儿引路,雀儿一路带他们到了山半腰,才见到传言中水井沸腾的人家。
只见土砖屋前长草的泥地里,一口水井敞着口子,发出“咕嘟,咕嘟”的沸声,土砖屋的墙上裂开一道缝。大门紧闭,窗户也关着,似是不欢迎来客。
玄冥记起一路走来,村中人也都神情警惕,惊惶中带着几分敌意,若有所思。
他走近,低头,往井底一看。
只见井水像烧开了似的,不停往上冒着气泡,水面翻滚。却无热气,仅是状似沸腾。
身后的小望似懊恼似释然地叹了口气,袖口被人扯动,小望问道:“好似与想象中不同,还要继续吗?”他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玄冥轻微点了头,他明白小望被村中氛围所惊,有些心神不定,而“沸”井不“沸”,又断了线索,但观村中人的举止,必有古怪。玄冥让小望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提步往,轻叩门扉。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天色渐暗,窗户映出烛光,玄冥眸光晃了晃,他加重了几分敲门的力道,问:“有人吗?”
还是没声。
玄冥接着道,“我二人听闻此地异状,来此只为解井沸之谜,地龙翻身之词只是坊间误传,真实原因定非如此,我二人只欲了解些情况,您不必担忧。”他平稳的声音如清澈的溪流,安抚人心,“望主人开门一见。”
门后传来窸窣的声音,紧合的木门被人拉开一道缝,屋内的亮光泻了一缕在玄冥身上,一位老妪谨慎地探看半晌,似乎是确认了只来了两人,她才拉开门,与玄冥二人相对。
老妪说:“你怎知不是地龙翻身?”
玄冥避而不答,道:“我们正是来此查探原因。”
老妪的情绪却突然激动起来,她冷笑道:“查探,查探!”老妪咬牙,“不知又要收走多少苦力,拷走多少人屈打成招。”
玄冥闻此言,知道必有隐情,还不待开口,便听老妪义愤填膺,字字泣血:“自从你们在这开采铁矿后,整个村子都废了,男人们都被抓了壮丁去采矿,只留下像我一般的老弱妇孺守着村庄,田也荒废了,柴也没人砍了。尤其是……”
老妪声音颤抖:“尤其你们还虐待他们,谁家的儿子不是宝啊,落到你们手中,断胳膊的,没腿的,一个个面黄肌瘦,被榨干了才放回家。”
她神色哀戚,“我可怜的儿呀,脑袋都被砸出血了才被送回,至今昏迷不醒,我们这穷苦人家,只能等死啰。”
半晌,她顾及着玄冥二人,收敛了悲意,恨恨咒道,“谁说不是地龙翻身?!就是村旁的铁矿惊动了地龙,地龙要醒了!皇天在上,你们也该遭报应了!”
说罢,老妪回屋,木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玄冥袖中的手蜷起,眉头紧锁,唇微张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内传来了压抑的低泣,哀哀幽咽着,尽是心酸苦楚。
他无声轻叹,从怀中取了一锭银子兼之一瓶药粉,置于门口的草丛中,又拾了枯枝在一旁光秃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头,示意老妪将药粉洒在伤口处,便带着小望转身离去。
隔了两日,他们再去马家村。
老妪正在门口择菜,情绪平稳多了,见了他们别扭地移开视线,道:“前两日是我错怪你们了……谁让你们跟锯嘴葫芦似的,也不辩解两句。”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雇了几个同乡带我儿去看了病,药也敷上了,大夫说,恢复地不错。”
玄冥眸光微动,道:“可还需银两?”
老妪连摆手:“够了,够了。”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水桶续道,“因这水井的缘故,我不敢从中取水,这两桶还是我从村的另一头打来的。你们不是要看那沸井吗?”
她道:“你们去看吧。”老妪提了择好的菜进了屋,不一会儿,屋顶炊烟袅袅。
玄冥到井边查看,取了半桶井水。玄冥把手试探地伸入水中,没反应,他又取了一捧,举在眼前仔细观察,水质清澄,桶里沉淀了些许灰渣。他一嗅,无异味。
玄冥试着抿了一口,略带酸。
他把捧着的水洒去,用丝帕擦干手,在怀中取了草药粉末,往桶里一撒,只见草药粉末迅速溶解,而此时取了水一尝,便褪去了之前的酸味。
玄冥心中有了猜测,他扶着井沿,欲用神力一探气泡来源,便被眼疾手快的小望拦住,小望道:“公子那点神力还是省着点用吧。我虽然道行浅,法力低微,但既然我在,还是能帮上公子的。”
玄冥对上小望执拗的眼,让了步,问:“你的神识可否离体?”
“可以的。”
“你用神识顺着井内的气泡,溯回它生成之处,看看是否有岩层的断裂。”玄冥嘱咐道,“我不知源处多深,你不要逞强。”
小望回嘴:“逞强的是公子。”
他收敛了嬉皮笑脸飞舞的眉眼,食指相合置于眉心,将神识引出,并顺着气泡一路溯回。
半晌,他惊叫一声睁开双眼,笑盈盈地看向玄冥:“果如公子所料。”他接着道,“我看见地底石层断了一截 ,气泡正是从断裂处生出。”
玄冥点头,他举步欲往屋中,询问老妪一些情况,正巧,老妪炒好了菜,在门前招呼着:“二位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正巧日午,饭熟了,不如二位来尝尝我的手艺?”
玄冥犹豫了一会儿,进了屋。
屋内正对的是厅堂,摆着几张歪斜的竹椅,四壁是古旧的木板,有两扇门,样式素朴的布帘半卷着。
明明再简陋不过的土砖屋,玄冥却被一物闪了眼,似有金光,他定神看去,老妪却匆匆挡住了他的视线,手遮掩地往后一抹,脸上殷勤地笑着,道:“二位请上座。”
玄冥坐在客位上,而小望在外的身份是玄冥仆从,仍侍立在玄冥身后。老妪见状心焦地招呼道:“这位小客人,坐呀!来尝尝我做的饭菜。”她夹了一堆鸡肉、猪肉,到二人的碗中。
小望等着玄冥发话,眼瞟向一桌的大鱼大肉,垂涎欲滴。
玄冥却一反常态不作声,并无上小望上桌之意。他只垂下眸,看着碗里的食物,无一不辣,无一不咸,举筷,却伸向了桌上唯一一盘青菜里,一边道:“我肠胃不适,青菜足矣。”
老妪讪讪,回身盛了碗白米饭放在玄冥手边,道:“也好,多吃点。”
玄冥道:“我已知井沸之因,但还有几个问题,望您解惑。”
“您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说。”
“井水的异状自何时起?”
“约莫半月前。”
“村旁的铁矿场何时开的?”
老妪想了想:“将近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村里就来了一批外人,嚷嚷着要开铁矿。”她突然又警惕了些,问道:“怎么着,这井水沸腾果真是因为铁矿场惊醒了地龙?”
玄冥不答,又问她:“你可知这铁矿场的主人是谁?”
老妪一下来了话:“怎能不知,他们一伙来时,便自称是江淮盐商苏大燮的属下,道在我们村头发现了铁矿,现由他接管开采事宜,这个名字村里人心底不知咒骂过多少回了。”她长叹一声,“又能怎么办呢,民不与官斗。”
玄冥问完话才让小望上桌,又道:“井沸之因,是此处地质易碎,铁矿场触及了地下岩层,本来紧密接着的石块相离,封存的阳气外泄,从井中逸出。”
老妪似懂非懂道:“是因那矿场?”
玄冥应是。
她立马神情愤懑起来,嘴里一连串咒骂脱口而出,骂累了,才喝了口汤,问道:“我那井水还能喝吗?”
“能。”不等老妪面露喜色,玄冥接着道,“但不能久喝。您还是再打一口吧。”
老妪怏怏:“后生你不知,井哪能说打就打,打井的都得花大把钱请着上门。村里一共也就三口井,我这井还是从太爷爷时期传下来的。”
“可是缺银两?”
“不……也不,之前,嗯,也不是钱的问题。”老妪支吾着,前言不搭后语地回道,“快吃吧!”她把饭碗又往玄冥跟前推了推,目光热切地注视他。见玄冥终于吃了饭,老妪松了口气。
她露出这桌饭上第一个由衷的微笑,目光亲切地看着已经满嘴油光的小望,一边絮絮说着:“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来客了,老伴走的早,儿子去了矿场,整天我自个吃得没滋没味,手艺都荒废了……”
“……”
日偏午,屋里的人早已停了吃食,敞着的大门却迟迟不见有人走出。
村中一盏马车辘辘而过,驾车之人一脸横肉,凶相毕露,一路户户家门紧闭,犬声狂吠,人嫌狗憎。
马车停在了老妪家,轿帘一掀,一个相貌阴柔、小厮衣着的人下了马车,径直走进了屋。
他看着地上趴伏着瑟瑟发抖的老妪,和一旁被迷晕了,五花大绑的玄冥二人,唇微勾道:“做得好。”他从腕上摘下一个玉镯,扔到老妪跟前,道,“这是赏你的。”
小厮指使壮汉道:“把那个穿白衣的抬上轿。”
老妪颤巍巍问:“另一个呢?”
小厮轻蔑一笑,道:“杀了。”
玄冥睁开眼,眸光雪亮锐利。
他吐出口中浸着蒙汗药的纱布,手肘套着的袖箭已被人卸掉,但他袖中还藏着一片瓦片。
瓦片是他在老妪家捡的,当时,蒸腾的米饭香中混杂着蒙汗药的气息,玄冥一坐上桌便闻到了。
他打量着过年似的满桌荤腥,和肉里浓厚的呛辣味与咸味,以及老妪紧绷的身躯,明显游移不定的目光,便知老妪受了人指使,而这指使人不做他想。
玄冥将计就计,本来线索中断,正想去那苏大燮府上探探,机会便送上门了。
他趁着老妪目光躲闪之际,将解药混着菜吃下。
只是计划太仓促,他只来得及在用瓦片在丝帕上刻了字,包上石子,投到小望袖中,暗地告知。
小厮说“杀了”时,他心中一惊,在桌凳木脚的遮掩下睁眼,看见老妪眼中的不忍才放下心。
他又暗中施法,护了小望安危,才被抬上了轿,一路辗转到了苏大燮府中。
玄冥此时平躺在一张床上,手脚被缚住,一层帘幔隔断了光源。玄冥用瓦片割着腕部的绳索,倏然,他耳尖一动,外边有脚步声传来。
他凝神细听,有两人,其一脚步踉跄,被另一人扶着进了屋。
小厮低柔的声音响起:“主子喝杯茶解解酒。”帘幔上人影晃动,小厮一口饮了茶,嘴对嘴喂茶,黏腻的水声在幽静的空间格外刺耳,玄冥加大了几分割绳索的力度。
帘幕外那两人停了黏糊,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调笑道:“你这样,我更醉了。”小厮听罢,作势再喝一口凑上嘴去,另一人道:“换个地方。”他语气黏糊暧昧,意有所指。
一阵窸窸窣窣地脱衣声,小厮解了他的下裳,接下来的声音越发不堪入耳。
玄冥被迫听了一场活春宫,心下生厌,没掌握好力度,猛地一划,只剩一绺的麻绳断裂,瓦片却去势不止,在玄冥素白的手腕上留下一道血迹。
玄冥挣脱了腕部的绳子,正欲解开脚部的绳结,外面说话声又起。
“够了,我还得去伺候美人呢。”
小厮仰头,吃味地回道:“主子得了新宠,不疼我了。”
那人道:“你可是我的宝贝,他不过是只破鞋,被城主玩烂了丢出府,还敢跑到我的地盘来。撞到我手里,有他受到。”
他恨恨道,“兔儿爷装什么清纯,害我,害我……”那人说到伤心处,转而怒极,下裳也不穿让小厮扶着就要掀了帘幕上榻。
帘幕掀起的一瞬,一片瓦片顶上他的咽喉,寒气四溢,让他想起城主府的剑锋刺入眼珠时的剧痛。
他惊呼:“小含?!”扶着他的手却无力地脱开,随后沉闷倒地声响起。
玄冥目光冷然,盯着他的脸。
只见那人眼睛上裹着纱布,而露出的面庞和方才的话语,已让他想起此人身份——他初入城主府时,宴席上调戏他的浪荡子,也是苏大燮之子,苏文。
看来城主剁手刺瞎双眼之说不假。
然而此人伤势未愈就寻欢作乐,沉溺酒色,此等败类杀了他都嫌脏了阎王殿。
苏文两股站站,软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他想叫,玄冥的瓦片却抵在颈间,威胁着他。
苏文开口,声如蚊讷,颤抖着说:“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我全都给你。”
玄冥问:“我的袖箭呢?”
“扔……扔了。”
“扔在哪儿?”
“不知道。”瓦片逼近一分,苏文回道,“可能……在书房。”
喉间渗出一滴血。
“再想想。”
“书房!”苏文惊呼,“书房的墙上有个暗格,转了玉瓶就能开,就在那里!”
玄冥问:“你父亲有何藏宝之地?”
“不知道。”瓦片又近了一分,苏文泗泪横流,“我是真不知道啊,我爹一直偏心那个妾生子,怎会告诉我?”
他病急乱投医,一下倒了个一干二净,“你去书房找找,或者主堂,还有那个贱人的卧室,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冥看他好似确实不知,松了腕间的力道,却在苏文张嘴欲喊时,把沾着迷药的布塞满他的嘴,然后手一旋,瓦片被投掷出飞快地一削,从根部斩断。
苏文彻底不能人道,双重刺激下,昏了过去。
玄冥推测着迷药的药量,足够让他们昏睡至深夜,便直接转身离去。
他先去苏文的书房取了袖箭,再去了主府。盐商毕竟不似城主府,守备森严,丫鬟小厮倒是多,却反应迟钝,即便眼角擦过一屡白影,也只以为自己眼花。
天色还未暗,玄冥一袭白衣在府中自如来去,他摸清了苏府的布局后,直奔主府。
玄冥搜寻的是炎气,若是他神力充沛,尽可大范围感知,但此时他力有不逮,只能圈定搜寻范围,减少神力的使用。
他步入主府,穿过庭院的盆栽,进入主堂,正欲探查。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收回手,躲在一侧屏风后。
听动静,苏大燮在主位坐下,管账的侍立在他身边,一一禀报着账目详情。玄冥见一时二人不会离开,只能在屏风后静静等待。
另一边。
小望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被缚,歪倒在地上。一旁的老妪正在给她儿子上药,手中拿着的还是玄冥所赠的瓷瓶。
小望回想起昏迷前的饭食,明白自己是中了药,而玄冥不知所踪。他急急道:“我家公子呢?”
老妪看了他一眼,目中隐有怜悯:“被矿场主带走了。”
小望脑子一懵,怒火上涌,叱道:“你这恶妇,我家公子见你可怜,赠予你银两药物,还查清了井水的问题,你却恩将仇报,将我二人迷晕,助纣为虐,把救你儿子命的恩人送到仇人手中,岂有此理!我要去找公子,快给我松绑!”
老妪道:“民不与官斗,那苏大燮背靠官府,以性命为要挟让我办事,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能怎样!”
她面露愁苦,小望却眼尖地发现她耳垂的金环和腕间的玉镯,他冷笑一声,道:“你就是你所谓的迫不得已?”
“你们这些富家子,怎懂我们贫苦人家的心酸。”老妪放下药,走到小望跟前,“你的命还是我从他们手里讨的,念你还小,自己去外面寻分差事吧,你那公子怕是回不来了。”
小望不吭声。
老妪道:“你别乱动,我给你解开绳子。”
绳子一开,小望却像游鱼一样从墙角和老妪之间的缝隙里钻出,跑到榻旁抢了药瓶便跑,老妪却正好拦在了他出屋的路上,老妪喊道:“你怎么拿别人东西!”小望回呛:“这本来就是公子的!”
老妪扑到他身上,缠着他。小望身形似儿童,被她压住,竟是挣脱不得。
两人争抢间,一粒裹着丝帕的石子从小望袖中滑出。老妪踩着石子,一脚滑倒,伤了腰椎,一时疼痛难忍躺在地上哀哀叫唤。
小望趁机脱身,跑远了。
小望跑出马家村,在田野荒郊中沉重地走着,竟不知下一步往哪迈。
他尽可以唤来雀儿,找到苏大燮的府上,可他如何进门,进了门又怎样带出玄冥,他是毫无头绪。
小望不知不觉,已走到城门口,他看着城门牌匾上“天水城”三个大字,忽然想到一个人。
要去向他求救吗?
小望心想。
他会救吗?
小望抓狂地挠了一把头发,心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他急匆匆跑进城,气喘吁吁停在城主府的高墙下,抬头看着朱漆雕门,和两侧身穿甲胄煞气逼人的守卫,心生了退缩。
小望一咬牙,大声道:“我家公子有难,还望城主相助。”
守卫不动,不语。
小望灵光一闪,想起初进府时玄冥手中的玉佩,道:“持佩之人遇难,被江淮盐商苏大燮擒回府,恳请城主相助。”
守卫对视一眼,进门通传。
半晌,小望等急了,渐渐失望,却见半掩的门里走出两个侍从,他们拉开大门,随后马夫架着矫健的骏马拉着一顶轿子出了府。
马车路过小望跟前时,一侧的绸幕被掀开,里面坐着元庚。
他道:“跑得动吗?还不跟上。”
城主府的马车抵达苏府时,玄冥正躲在屏风后,一个小厮快步走入在苏大燮耳边私语。
苏大燮惊疑出声:“他怎会来?”
一旁的账房先生接话:“怕是苏少爷又惹了麻烦。”苏大燮气道:“那个逆子,不提也罢。”
他道:“走,去看看。”
几人离开后,玄冥从屏风后走出,他方才躲藏时已经探过,并未感知到炽烈之物,便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外几个练家子在守着,玄冥声东击西引开其余人,又趁剩余两人中药意识昏沉时闯入,合上门。
此时室内已一片昏暗。
玄冥甫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旱漠之气。他以神力搜索,发现这炎气自墙壁生出。
思及苏文藏他袖箭的方式,玄冥把书房内的器物一一往上提起一寸,试探是否有机关的勾连。
终于在他摸到笔筒时,一提,不起,一转,墙壁随之旋开,露出一道暗格。
格中密密细细摆满了账簿。
玄冥把账簿取出,见暗格底部有一玉盒,而炎气正从盒中源源不断逸出。
他打开玉盒,里面的金铃灿然生光。
玄冥觉得这铃铛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见过,又一时记不清,遂取出金铃藏于怀中,其余复归原位。
玄冥离开书房,去了绮兰苑,从下人的行迹中寻到那妾室居所,确定屋内无人后,他推门而入。
玄冥探测了一遍,再次一无所获。
他正想出门,外面却传来脚步声,他回身躲在一卷帘幕后。
脚步声停在房门口,进来的是一个女子,莲步轻移,姿态轻盈。
她进屋关上门就开始脱衣,以玄冥目之所及,青瓷的砖面上影影绰绰,罗带逶迤,旖旎生香。
听响动,她把落在地面的衣衫藏了藏,然后躲在了另一侧的帘幕里。
玄冥心想,该不会是又一出活春宫。他不耐听了,正想出手将女子迷晕,房门便第三次被人打开。
这次听呼吸,是位气息绵长的男子,而且身份显贵,垂下的衣角上用金线绣着暗纹。
玄冥没有轻举妄动。
门外小厮道:“这是为您备好的衣裳。”
男子接过,闭上了房门更衣,等他脱至只剩中衣,仅以肚兜裹体的女子娉婷走出,脚一崴,一声娇呼,男子抱了温香软玉满怀。
女子声音娇滴滴的,含着蜜:“奴家等你好久了。”
说罢送上唇,男子轻笑一声。
玄冥再次被迫听这污秽之声,阖目,眼不见心为静,然而,耳边迟迟未有缠绵之声,静了一阵后,却有白腻的肉体倒地,撞击瓷砖“啪”地一声响起。
玄冥心下暗奇,取了一支袖箭,以磨得光滑的箭尖为镜,借着模糊的光影查探情况。
湛然冷光里,玄冥对上一双金眸。
他愕然。
“出来吧。”
元庚一声轻笑。
在平滑箭尖的模糊光影中,玄冥对上了那双饱含戏谑笑意的金眸。他把袖箭收回囊中,从帘幕后走出。玄冥道:“你怎会在此?”
“我自当为你而来。”元庚言笑晏晏。
玄冥心一动,余光却瞥向了被人点了睡穴,倒在地上,衣不蔽体的女子。
元庚立刻道:“我是清白的。”他无辜地眨眨眼,“我被泼了一身茶水,前来换衣,谁能料这女子突然出现。”
谁敢泼天水城主一身水?谁换个衣服会被领到主人家宠妾的卧房?玄冥也不说信与不信,只略一敛眉,就要绕过元庚出了卧房。
错身时,他的手腕被人一抓一带,眼看就要卷入对方怀中,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元庚的衣襟印着一点残红。
玄冥生生站稳了身子,在距元庚一寸处停住,两只手僵在两人之间暗较着劲。
忽而元庚松了手,趁玄冥收势不稳,转而一把揽住了他柔韧的腰肢,圈进怀中。玄冥以攻代守,另一只手劈砍向元庚的脖颈,掌风凌厉,却在一线之隔被人架住。
玄冥被瓦片划伤的手腕,正好撞上元庚扳指上锐利的折角,嵌进了伤口处。伤势加重,血涌出,顺着扳指的凹槽流进元庚指缝。
玄冥吃痛,微蹙了眉。
元庚本欲调侃玄冥“谋杀亲夫”,忽闻血腥气,又见状,小心翼翼抽回手,松开了玄冥,却在对方离开之际握住了玄冥的手肘。沉声道:“别乱动!”语气难得的严肃。
玄冥见挣脱不开,便也卸了力。
元庚把玄冥的小臂举到眼前,手腕翻上,捋起垂覆的袖子。只见玄冥素白的皓腕,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裂口边缘粗糙,有褐色的凝固血痂附着,却因为扳指的缘故,伤口重新裂开,浓稠而鲜红的血液像蛇般蜿蜒着,底下是微微鼓起的青筋。
元庚问:“怎么弄的?”
玄冥避开眼,道:“一点小伤,何必……”他顿住,隐隐作痛的手腕上传来濡湿的触感,柔软的唇紧贴着皮肤,吮吸着漫出的鲜血,湿软的舌尖一遍遍舔舐着血迹,似要将那细腻白瓷上破碎的裂痕吻去。
痛感渐渐被敏感的手腕上,传来的痒麻之意盖住,骚动着他的神经。玄冥缩了缩小臂,元庚的手铁钳似的紧握着他,却又谨慎地留了几分力,没舍得让他疼。
玄冥没能动。
元庚终于结束了舔舐,离开了玄冥的手腕。此时手腕处又是一片白腻了,只剩一道浅粉色、边缘红意皲染的缝。元庚在自己中衣的袖口,撕了一条布帛下来。他朝玄冥伸手道:“药。”
玄冥从怀中取了药瓶,拔了瓶塞给他。
元庚给玄冥上了药,包扎好,才松开他的手。
两人一时沉默,玄冥没说话,也没走。手腕上濡湿的触感挥之不去,玄冥袖中的手指颤了颤,缩成一团。
他隐约感到元庚有些生气,有些自责。玄冥不知所措,他有些抱歉,却又不知错在了哪儿。
许久,元庚出声,玄冥迅速抬眼看向他。
只听他道:“跟我回府。”
玄冥下意识摇头,对上元庚深邃的双眼,又顿住。玄冥问:“为什么?”
元庚道:“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他见玄冥又紧抿着嘴,似在逃避这个话题,自嘲地嗤笑一声,道,“因为我能带你脱身。”
“我自己可以。”
“我能让马家村过得更好。”
“你是城主,不是我。”
元庚见玄冥无动于衷,暗恨他的无情,心里的一角却隐隐抽痛,怜着他。
元庚道:“心口不一。”
他说:“你那小童都告诉我了。他跑来寻我求助,一路上把原委说得清清楚楚,只一点有出入。”元庚笑看着玄冥,道,“若不是你怜悯马家村百姓,何必假装被擒,深入这狼窝?”
玄冥眼光一动,不答话。
元庚自顾自说道:“这苏大燮用裙带关系接过了铁矿的开采权,罩着他的是将军李义,你若不借我的势,怎能制止他压榨百姓?”
玄冥依旧如木雕一般凝定着,只是下唇被他咬出了深深的凹痕。
元庚看了又有几分心疼,他长叹一声,道:“罢了。”他抖落了苏府送来的衣裳,潦草穿上,叩门三下,门外城主府的侍从递进了一套青灰色的衣物,银线勾勒出缠枝花纹,是城主府小厮穿的。
元庚道:“你穿上吧,随侍在我旁边,我带你出去。”他不等玄冥拒绝,出了卧房,站在门外等待。
薄透的窗纸映出元庚的身影,玄冥松开把衣衫攥出皱褶的手,穿好出了门,一路随元庚进了厅堂。
元庚坐下,玄冥侍立椅后。
苏大燮道:“先前侍女一时不慎,泼了茶水在您身上,望您见谅。”他隐晦地说道,“城主这一趟去得有些久,菜刚拿去热过一遍,您尝尝,不知是否合您的胃口?”
元庚取了筷子,夹过眼前的芙蓉烧鸡,咀嚼了半晌,睨着苏大燮道:“配料多了一味八角,盖了鸡肉的甜和芙蓉的香,倒是多此一举。”
在苏大燮发白的脸色中,他接着道:“火候过了,应用小火慢炖。贵府厨师怕是心急了几分,没控好火,坏了一盘菜。”
他放下玉箸,与碗沿相敲,一声清响。
苏大燮在响声中一个哆嗦,背上冷汗直流。苏大燮道:“还请城主明示。”
元庚道:“我听闻你取了城南的铁矿?”
“是。”
“攀上的李义?”
“……是。”
元庚一拍桌子,道:“我看你是不把我这个城主放在眼里了!”桌子猛地一颤,玉碗瓷盘被震离桌面,又落下,“嗡嗡”的震音一时不绝。
元庚声音沉凝着,蕴含着怒意开口:“你十年前因我批的盐场起家,而今富甲一方,夺了马家村的铁矿。这是你的事,我不说也罢。可你不知收敛,一年来欺压我百姓,□□我城民,今日还敢爬到我头上,掳走我的人!”
“你可知罪!”
元庚话未说完,苏大燮便颤抖着身,跪伏在地,道:“我冤枉啊。我苏大燮因您一念之恩,得了淮扬盐场,这恩情,我时时刻刻记在心,没齿难忘。我哪敢在您的治下搅事,铁矿之由,定是新矿初开,下人滥用职权,坏了规矩。我一片拳拳之心,还望城主明鉴!”
“今日之事呢?”
苏大燮不解道:“我从未见过城主之人,又怎么会……”他头磕在地上,余光一瞥,看见了门旁面色焦急被人拦住的小厮,小含,心中暗道不好,低叱出声:“这逆子!”
元庚摆手,让侍从放小厮进门。
小厮扑到苏大燮身边,耳语几句,苏大燮面色急转,抬手便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一块高高肿起。
他忍着抽痛道:“是我管教不力。我苏家三代单传,我足下也只有两个儿子,这个逆子幼时丧母,虽是嫡长,行事却荒诞无忌,上次在城主府得了训诫不知反省,这次竟生了报复心。”
“城主已施惩于他,他没了那驴玩意,也省得四处招惹。”苏大燮犹豫着,到底顾及了几分父子之情,长叹一声道,“我……我,此番不请医师,今后把他拘在柴房,是生是死,随他去了。”
苏大燮问道:“这般处置,可合适?”
元庚道:“可。”他沉吟,“马家村之事你当如何?”
“我定当清理滥用职权的蛀虫,并派人给马家村人发放抚恤金,好生安置他们。”
元庚点头,道:“空口无凭,我会派人看着,你记得自己所言,若有分毫之差,定要让你知道,我这天水城主,可不是担的虚名。”
苏大燮连声应是,元庚起身,拂袖欲回,转身时手却被人勾了一下,他惊讶地看向玄冥。
玄冥道:“我想单独问他几句。”
元庚没能抓住玄冥缩回的手,落了个空,他留恋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在玄冥耳边暧昧低语:“你的要求,我自是无有不应。”
热气喷洒在玄冥耳垂,一丝红晕蔓延而上,又迅速褪去。
桌子那头起身的苏大燮,吃惊地瞪着他们,在玄冥脸上端详片刻,目光又转为了然。元庚和小厮都出了厅堂。
玄冥走到苏大燮面前,取出怀中的金铃问道:“你可知这物?”
苏大燮看着样式普通的金铃铛,一头雾水,不解道:“这……不是个铃铛吗?有何寓意?”
玄冥观察他的面色,不似作伪。转而问道:“这是从你书房藏着的玉盒里找到的,你不知道?”
苏大燮摇头道:“不知,那玉盒是李将军所给,叫我好生收着,不要打开看,日后自有大用。”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玄冥,“阁下去我书房作甚?”
“寻这金铃。”玄冥简略答道。
苏大燮拱手,万分诚恳:“恕在下实不知情。”眼看玄冥就要离开,他悄声道,“望阁下多在城主耳边替我美言几句,今后定有重礼相送。”
玄冥脚步一个踉跄,出了门。
他搭着元庚的软轿回程,路上听元庚说,小望落在后面,可能回了客栈,便一直抿着嘴,无论元庚怎么逗都不置一词。
临近城中心时,玄冥叫停软轿,下车回了客栈。
轿帘翻卷间,元庚神色暗晦。
四月初,桃花上了枝头。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画楼亮着灯火,笔帘在轻风的吹拂下微晃,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里,有人提笔作画。
笔下人立在桃花树下,以木簪挽发,红晕点点落了满头,白衣溅了落花,清澈和雅,净玉无瑕。
衣衫半角浸入溪流,落花逐流水逝,月华如练。
一袭青衫推门而入。
后卿道:“药已送去。”
元庚下笔一颤,墨汁滴落,落在画中仙的鬓角。元庚添了几笔,折了一支桃花插在他耳上。元庚问:“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
元庚收了笔,枕在玉山上,灌了几分龙息打开上楼的机窍,随即走向软榻。后卿在他身后拿出排笔、棕刷、浆糊等,装裱了字画,然后托着卷轴上了二楼。
只见二楼木阑白纱飘,围了一圈的书画,里面的人都身着白衣,衣角绣着流云,脸却模糊不清。
上百幅无脸之画静静挂着,偶尔有画轴被风翻动,其上人行止坐卧,衣袂高举,恍然如神。
后卿走到晾晒处,小心将画卷展平放下。而环顾他四周,新裱的画上都面貌清晰,眉目清冽,依稀是玄冥。
二楼灯火昏暗,后卿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他下了楼,整理书桌时,听见那倚在榻上的人道:“他欲避我。”语气淡淡,不辨喜怒。
元庚道:“我欲留他,何解?”
后卿道:“自古难解唯一‘情’字,宗主心中自有计谋,何必问卿。”元庚勾唇一笑,问:“李义那边安排好了吗?”
“一切妥当。”
“李义,辖西昌军,战功彪炳,因其麾下士兵多披黑甲,有言曰,‘西夷望黑云而溃’。近一年,李义称病不出,长居天水城城北的宅第中,其守备森严,黑甲士兵往来不断。”
小望把获取的消息一一告知玄冥,脸上带着隐忧,“而且——”他顿住。
玄冥正描画着天水城舆图,以朱砂圈起了一座城北宅第的略缩图。闻言,他抬头:“怎么了?”
小望道:“近来李府招了一批青崖山道士,闻说是李义爱妻得子,将满周岁,请道士做法事祈福。”
在玄冥疑惑的目光里,他补充道:“青崖山道士乃当今第一大门派,门下弟子都是精挑细选的良才,更有不少法力高深的宗师。”
他担忧道:“公子神力刚养回了一点,一定要趁这时候去李府探查吗?”
玄冥道:“已是四月初,五月大旱初显,得快了。”他停笔搁在砚上,负手走到窗前,看着下方人流如织,问道,“周岁……你可探得李府夫人的背景?”
“这……”小望犹豫了一下,道,“倒是有只嘴碎的雀儿,在花柳巷得了些消息。”
“如何?”
“传言,那李夫人……原是青楼女子,还是牙婆挑来养的‘瘦马’,本被一盐商买去,不知如何兜兜转转进了李府,李义年至不惑而尚未娶妻,被迷得颠三倒四,封了下人的口,把她捧作了夫人。”
小望咽了口唾沫道:“可花街柳巷消息最是混乱,又碍于各势力盘根错节难以管束,李夫人又出身于此,是以青楼女有句顺口溜‘小小苏女,抛却情郎,攀上李枝,成了凤凰’,讲得便是李夫人。”
玄冥见小望面露难色,换了话题,问道:“周岁宴在何时?”
小望答:“四月十五。”
玄冥点头。
离月中还有十几日,玄冥夜晚打坐调息,白天有时在天水城四处游览,见天水城百姓生活逸豫,笙歌四起,商铺林立,一派繁华富庶之象。只是大街上身形姣好的青年人,无论男女,都带着幂篱。
玄冥问起,他们却都噤如寒蝉不敢吐露原因,还是玄冥在堂下用饭时跟小望提起,一旁经过的掌柜才拉着他们,悄声道,是怕被城主“请”进府。
玄冥心一紧,想到什么,没再多问。
十五日。
满月夜,清辉铺洒。
玄冥背靠墙,神色踟躇。
此前他扮作仆从,随着戏班从后院混入府中,半路暗以神力探测,感应到西南方阴阳不调,阴盛阳衰,遂在一分岔路口掉队,暗中潜行,往西南方去。中途遇上一岗哨,一重围墙圈起了府内西南方的一大片领地。
玄冥故技重施,催眠了守卫,入内。
奇怪的是,墙内的院落都熄着灯,冷冷清清,似是未有人居住,但一草一木却被修剪得工整,小池里的游鱼翻尾,活水潺潺。而观其格局装潢,以及吊架的秋千,该是女子的闺阁。
难不成……
一个念头在玄冥脑海划过,又被他否定,今日周岁宴,徐夫人的住所该是锣鼓喧嚣,怎会如此凄清。
玄冥继续深入,一路躲避提着灯笼巡逻的黑甲士兵,到了阴气最重的院落外,停了脚步。
在红灯笼的映照下,玄冥分辨出牌匾上“留香苑”三个字。他看着紧锁的铁门,本想翻墙而入,却有脚步声传来。
他躲去侧墙,暗中探看。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取了钥匙,推门而入,而他带来的两个侍卫身着黑甲,一身饱经沙场历练出的凝重血气。侍卫没跟着进院,守在门口。
玄冥正犹豫着,骤然,墙内一声厉叱:“谁!”
他立刻飞身藏在竹林后,那人却未追出,反而是墙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一时风声大斥,拳脚的碰撞声,铁刃的相接声,以及剑插入血肉又拔出的钝声。
墙内激斗半晌,风声加疾,倏尔,一道尖刻的声音响起,“你对得起她吗?”似怨似愤。金戈声忽止,先前厉叱之人冷笑一声,道:“你也不过是个懦夫!”黑衣人却乘着这一句话之机,翻墙而出。
玄冥隔着竹林,正对上黑衣人的正脸。皎白的月光下,只见他面容秀美,脸色苍白,颊上一颗美人痣如坠血泪。
玄冥蹙眉。
他见过这张脸。
在画楼的冰窖。
冰窖冰封着数十张面孔,他之所以对这张脸印象深刻,是因为在所有诡异的微笑中,只有他,闭着眼。
怎么是他?
怎么又是城主府?
玄冥不胜其扰,好不容易平复的思潮又涌起。他深吸一口气,将理不清的思绪压下。
转念只一瞬。
院中人怒呵:“追!”
火光大作,黑甲士兵集聚,一部分候在院外,一部分追着血迹前去擒拿黑衣人。
玄冥见此时进院已无望,留着反有暴露自己的危险,撤离此地。
他趁着部分守卫士兵被调走,守备空虚,出了围墙,沿着自己为作标记留下的香气回到戏班。
戏班子正在准备上台的妆容,人来人往面带焦急。
领班的见玄冥一身灰衣,看也不看就骂道:“又偷懒!!”他塞给玄冥一套戏服,推攘他前去,“给二丫!”。玄冥顺着他推的方向把戏服给了一个花旦,又埋着头,侍弄她穿衣。
却不料,后院的火一把烧到了前厅。
一列黑甲士兵迅速包围了戏班,把他们赶进屋中,然后一个个检查右臂,说是戏班出了刺客,奉命搜查。
众人惊慌万分瑟瑟发抖,跪坐在地。
玄冥身边一仆从忽然捅了捅他,颤着一把嗓子,小声道:“我从,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你,你怕不怕?”玄冥点头。
仆从心下惶恐,下意识寻找熟悉之人的慰藉,他凑过头去,耳语道:“我就知道你也怕,没事,咱们都——”,仆从转眼,却对上一双陌生而雪亮的眸,他声音变了调,惊叫,“你!”
玄冥迅速捂住他的嘴,黑甲士兵却听见异动立刻涌入,玄冥破窗而出。
他在地上翻滚一圈,随即起身如箭奔出,身后的黑甲士兵紧跟不缀,玄冥经过几个岔路口,甩脱了一部分人,又用药迷倒了剩下的士兵,终于得了喘息之机,他扶着墙,平复激荡的心跳,转角却传来说话声。
“听闻李府进了小贼,偷了件重宝,却迎面撞上将军,现在还躲在府里呢。”
“可不是,我还听说了,将军下令重赏发现行踪者。”
“嗯?”那人来了兴味,问道,“可有小贼的消息?”
“我刚遇到一个黑甲士兵,说他是通过戏班混入的,穿着打杂的灰衣,是个男子。”
“什么人!”
玄冥正悄声后撤,脚下却踩到一截树枝,“咔嚓”一声。他立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急驰,身后转角处两个白袍道士赶至,看见他的身影,两人相觑,惊呼:“是贼!”
他们一边追,一边高喊着发现贼人。一路追到一处死角,人却没了影踪,年长的道士说:“他必是翻了墙!我知道这墙后是间封闭的小院,他逃不了。”他急唤着黑甲军包围小院,两人绕道去院门口。
玄冥翻墙进院后,目光飞速一掠,看清这是一所荒废的院落,四下无遮掩,铜锁生锈,杂草肆意蔓生,院中央的位置有一乱石碓,可人高,院门紧闭。
玄冥环顾四周冲天的火光,耳边是黑甲铿锵之声,和道士的叫嚷,他手掏入怀,捏紧了一块黑石。
若无办法,只能……
这时,乱石碓后,却走出一双锦靴。
-
道士推开院门。
此处院落果然荒僻,碎石凌乱,良莠乱生。道士戒备地走入,目标直指乱石堆,走近了,他听见有石碓后有奇怪的声响。
他心下警戒,绕过石碓。
道士举着剑就要刺下,却愕然发现石碓后,两人正激烈地缠吻,背对他的那人身着红纱衣,散着长发遮掩了身形,娇弱无力地靠在男子胸膛上,腰肢不盈一握。
而男子赫然是天水城主。
他正揽着对方的腰,压进怀里,凶狠地啃噬着。
两人面泛红晕,喘息连连。
道士为难地小声道:“元城主?”
元庚睁眼,金眸中阴霾密布,充斥着被人打搅的不悦。他愠怒地横了道士一眼,寒气顿生。
道士一缩,抖了抖,心里打着鼓,问:“您可看见一个灰衣人?”元庚自顾自地闭上眼,一拂袖,挥出一股劲气。道士被推得向后跌坐在地,爬起身屁滚尿流地走了。
院外传来说话声。
“里面是谁?”
“元城主和他的娈宠。”
“可见灰衣人?”
“没有。”
“走。”
火光渐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