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昼by不封春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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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程攸行安全送抵学校门口，结束专职司机工作，季琛揣着那份从谢松明家搜出来的文件掉头直奔刑侦队。

一路上想了很多说辞，他现在还不想把池泉供出来。因为池泉说的很明确，是单和他一个人交易。

谢松明这会儿应该已经带着李想连夜跑路了。

季琛并不担心会弄丢谢松明这条线，池泉在找他，给他提供便利的人也在试图让他现身，他只需要当一只黄雀伺机而动。

太阳悬在整座城市上空，远远勾出一线鹅黄色光晕，似乎是昼夜的过渡之笔。空气活跃开来，在不甚高的温度里伸展半僵的四肢，一脚跨过蛰伏的夜，车行道两侧的街路都热络起来，临城在朝日下醒透了。

早高峰很堵，堵得车根本提不了速，季琛只能跟同向的慢车一起滞行在半道，中途甚至有时间停下来刷早间新闻。

走走停停大半程，总算一把油门冲进市局停车场，和保安亭的张叔问了声早，没等来回话就锁了车先一步奔进门直上二楼。

很空，已经八点过三分了，办公区桌上文件夹散乱但不见人影，信调组的赵小光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一个包子，匆匆忙忙掩在保鲜袋里，季琛过去伸手一摸，还是温热的。

去开会了吗？但一般不怎么开早会，难道是有紧急情况？

季琛贴心地替赵小光把剩下来的一个包子带上，心道赵小光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我今天做了早饭，你这包子就等不到你开完会回来了。

隔着雾面玻璃已经隐约看到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季琛丝毫没觉得自己不该进去，大摇大摆推开玻璃门，对着全场转头看过来的人来了一声元气满满的“早上好”。

刚好赵小光旁边还有空位，季琛大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季峰迅速杀了个眼刀过来：“季琛，你一大早不去上课跑这儿来成何体统？”

季琛堆出笑脸应道：“报告季队，我上午没课。你们就当我不存在，继续，继续。”

被打断的警员继续低头念近期的工作汇报。

赵小光忙暗悄悄挪了挪位和季琛拉开一些距离，他可不想因为旁边这个人被季峰高铭盯上。

季琛却没给他逃走的机会，手搭上他椅子扶手，握紧后猛一发力，把赵小光连人带椅直拉到自己旁边不到十厘米的位置，悄悄附上他耳边问：“赵小光，你躲什么？”

当事人赵小光被高铭盯得大气不敢出，哪还敢回答季琛的问题。

季琛今早从程攸行家出来简直心情大好，兴致颇高地从兜里掏出那个包子扔到赵小光怀里，笑道：“不用谢我，包子帮你拿过来了，冷了可不好吃。”

高铭的眼神好像在说我看你敢不敢动嘴。

赵小光只好憋屈地把包子藏好，心下骂了季琛一万遍。

沈秋却像要和高铭作对一般，拍拍赵小光的肩低声说：“别管他，一会儿找准时机就吃，查案子不会，上课偷吃总该会吧。”

旁观的季琛觉得赵某现在应该有点左右不是人。

很快他发现季峰对面坐着江淞。虽然是前任副队，但一大早开紧急会议把江淞也叫上，会是什么重大情况吗？

江淞并不像季峰那样十分有存在感，可能是心理医生的温和气质所在，刑警身上的特有的锐气已经褪了大半。

例行的工作汇报念完，汇报人获准坐下，季峰将转椅调到一个稍微舒服的角度，叩了叩桌，道：“今早开紧急会议是因为纵火案这条线有了重大突破，来总和一下线索信息，尽快部署下一步行动。”

被抓来开早班的江淞实在是有点犯困。

“首先要说的是，”季峰继续道，“陆境游昨天下午从医院跑了。”

负责看守病房的两个警员腾的一下站起来弯身谢罪。

季琛忙贴靠过去问赵小光什么情况，赵小光压低声音解释说：“市人医那起交通事故扔花盆的那个人，我们不是挂了他好久的外线吗，前天突然失踪了，昨天中午被人发现受了枪伤倒在市人医附近的路口，送进医院后季队他们几个去问话了，留了人守在那，结果陆境游从窗户偷偷跑了。”

陆境游？季琛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张脸，橘色短发，条件优越的五官，以及夸张的衣着。是那个爱玩滑板的？

说实话，季琛也想玩。

“人跑了不是大事，不出三天就会回来的。”季峰示意他俩坐下，“关键是陆境游的口供，你们看一下。”

证词已经被整理打印出来分发给在场参会人员，没打招呼就来的不速之客季琛只能和赵小光共看一份，像极了高中上课没带书只能和同桌借看的惨状。

“陆境游，17岁，在读高中生，无父无母，相关亲戚也查不到。”季峰起身抓起一支写字笔，把白板往过一拉，边写边道：“但是实际上陆境游曾经还有一个弟弟，十年前死的，当时差不多三四岁。在他弟弟死后不久，陆境游父母也被杀害了。在陆境游的口供里提到过纵火案的幕后主使者，他说是‘他’杀了自己父母。”

季琛极其敏锐地抓到了“十年前”这个字眼，这个特殊时间实在是很难不去注意。

当时差不多三四岁，难道和福利院纵火案有关系？

会议室里静得针落可闻。

季峰将写下的“他”字重重圈起来：“在我们的跟踪调查里陆境游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生活轨迹也十分单一，但是实际上陆境游还有一个养父，是在他父母死后不久收养他的。据陆境游所说，养父对他并不是很好。”

盯了很久白板的高铭终于从沉思中回神，开口问道：“所以，季队你是怀疑陆境游的养父身份有问题？”

季峰点头，说，这个养父不仅可能身份有问题，还有可能杀了陆境游的父母和弟弟，甚至还有可能是两起横跨十年的纵火案的幕后主使者。

高铭继续发问：“季队，你昨晚让我查十年前福利院纵火案前后的幼童失踪报案，是不是代表陆境游弟弟的死很可能和那个案子有关？多出来的那一具幼童尸体，会不会就是他弟弟？”

季峰颇神秘地竖起食指，满意地点了点头：“高铭果然高明，我和江淞一致认为陆境游的弟弟就是那具替身尸体。”

在场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去看季琛的脸色，但听到替身尸体几个字时季琛脑中轰得一下炸开。

即便过了十年，那吞天火光依然在眼前清晰具象，将那一夜烧得比白昼都亮堂。惨叫声撕心裂肺，木头燃得嘎吱响，塌陷相叠，将二十三个活人困死在几千摄氏度的火腹中。

有人替他死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他不仅死了，他的父母也死了，他的哥哥深陷虎口不得出。

陆境游会不会恨他，季琛现在的生活也许是他弟弟本该有的。坦荡行世，有关爱他的长辈，有出色的成绩，也有喜欢的人。

而那个本该拥有这一切的小孩死在了十年前，死在了大火里，死得不明不白。

季峰和高铭始终没忍心把那句“他是替季琛死的”戳破说出来。但即便他们不说，在场所有清楚这件案子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赵小光暗暗将手伸过来，头依然侧对没去看他，只将季琛大腿轻拍两拍，好像在暗示他别想太多。

季琛回以一笑，说，我没事。

隐约看到江淞微抬了头目光向他这边投来。

真不愧是心理医生啊，无微不至的人道主义关怀。

季琛心里钝痛了一下。

这算是偷来的人生吗，可这是命，每个人都逃不脱的命。

季峰适时转换话题，背过身去继续在白板上圈写：“然后就是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陆境游在得知江淞前刑警的身份后，有目的地和江淞接触。而三年前，正好也是程彦失踪的时候。”

陆境游一个人串起了三个时间点？

十年前的纵火案，三年前程彦失踪，以及最近市人医的交通事故。

“陆境游他，有没有可能是在暗示些什么。但是由于他养父或者其他的原因，一直没能坦白。”高铭将手里的笔录复印件前后又翻了一遍，“养父”二字被黑笔画了几遍重圈。

江淞终于开口了，他站起身拿过写字笔，在白板上将“养父”和“程彦”两个圈词连上线，拿手背将板一敲，道：“陆境游在和我的接触过程中，虽然没有直接说过，但是隐约透露出了关于程彦的相关信息。他说他有一个叔叔姓陈，经常会教他做数学题，但陈叔叔很忙已经很久没教过他了。这个陈叔叔很大可能就是数学家程彦，既然用‘叔叔’这个称呼，那就说明陆境游可能在提示程彦和他或者和养父的关系。”

季峰又颇复杂地看了江淞一眼，心说果然信息收费啊，一顿晚饭只能说那么多，指不定你还有多少没兜出来的。

江淞很识趣地默默避开季峰如刀一样的视线，继续道：“所以程彦很可能和陆境游养父是熟人。”

季琛心下一顿，熟人作案？

会不会也和程明朔一样，最后选择了合作？

季琛站起身，从江淞手里接过笔又将“程彦”和“福利院纵火”两个词连线起来，道：“程彦的失踪如果和陆境游养父有关的话，那是不是可以反推一下，程彦失踪的原因和福利院纵火案有关？”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将程彦的失踪案单独定性，陆境游的出现彻底扭转了案件性质。

江淞季峰二人眼中颇一致地浮现出赞许意味，季琛所指出的关键点正是调查行动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