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见过蒙娜丽莎by南川梁辰莫苦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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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天，直到周三的时候，莫苦没来上课。

梁辰最初还能勉强保持镇静，然而等到星期四早上，他看着身边仍旧空空如也的座位，终于开始抑制不住地感到焦躁了。

微信不回，电话关机，这让梁辰不可控地想起了过去那些失联的日子。

一整个早上，他几乎像只丢了食的野兽一样散发着低气压，方圆五米以内所有人声都不敢吱一下。

陶筱望含着薄荷糖，走过去，也不管四周那些探究的目光，只径自拉开莫苦的位置坐了下来，缓缓开口道：“小苦儿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一连好几天不来，回学校之后状态也不是很好......”

梁辰闻言，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深重的不安感沉沉压在他心头。

陶筱望继续试探性地建议道：“不然你拿我笔记复印一份，下午请个假给他送过去，这不快要月考了么。”

这个建议正好合了梁辰的心意，他当即就应下了，拿着笔记去了文印室，回来后径直去办公室找了李龙海。

李龙海非常爽快地给梁辰批了假条，其实他本人对莫苦这样成绩好又上进的乖乖仔很有好感，只是碍于人家家事，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不敢多问。

梁辰打着帮忙补习的旗号请了假，至于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为了学习，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午休结束，梁辰骑着车火急火燎地出了校门，莫苦搬家后住的小区相当偏远，他脸都快被冷风给吹木了，才终于在几栋破旧的居民楼前刹了车。

梁辰走进小区的一瞬间就被潮湿的霉味扑了满脸。

这地方简直处处透着年代感，无人打理的杂草野树张牙舞爪地支棱着，几栋样式土气的单元楼杵在阴影里，灰扑扑的楼面上还镂了几个蜂窝眼般的简易窗户。

他循着李龙海给的地址七拐八拐地绕到一栋楼面前，只见已经锈蚀的单元门相当随意地大敞着，倒是省去了他等人来开门的工夫。

梁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在脑子里假想待会儿可能会遇到的几种情况，正欲迈步往前走时，就看见楼里一个人叫骂着冲了出来。

“妈/的，个狗/日的杀/人犯，成天打女人算什么本事！”那中年人啐了一口，满脸的愤懑。他额角上一块伤口还正渗着血，明显是被波及得狠了。

梁辰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走过去问：“叔叔，请问一下，这楼上是不是住着一家姓莫的？”

许是为了肯定他的猜测，楼里忽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同时还伴随着几声怒吼与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中年大叔是个热心肠，闻言便皱了皱眉：“小兄弟，你找他们做啥？他们家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那现在是发生什么了，怎么那么大动静？”梁辰追问道。

大叔一听这，立马气不打一处来，顿时连珠炮似的好一顿输出，梁辰很快便从他这一筐塑料普通话里拼凑出了事情大概。

且说这个杨少平，刑满释放之后表面倒是挺安生，瞒过了条子对他的观察期。可背地里却是迷上了赌球，家里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钱早早地就被他尽数给败光。赢了，就在外面花天酒地，十天半月也不见人影；输了，就回来管家里的女人要钱，若是拿不到想要的，那便对着人好一顿毒打。四周邻居有好心的也帮忙报过几次警，只是警察来了也就是按家庭纠纷处理，最多不过拘留几天，等那家伙出来，这好心帮忙的人又准要被狠狠报复一顿。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这家的事了。

只是今天杨少平闹得实在有些过火，大叔看不下去才拉了一把，结果惨遭牵连。

他骂骂咧咧地抱怨一通，在梁辰耐心的宽慰下稍稍消了气，说完这些就嘟囔着离开了。

梁辰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火大得很。

他活动两下脖颈，抬腿上了楼。还没走到地方，一声骤然拔高的尖叫就在楼道里响起，梁辰抬眼望过去，就见莫苦的母亲莫岚正跪坐在大开的门前掩面痛哭。她浑身遍布青红交错的伤痕，上衣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而罪魁祸首正拽着她的头发，扬手欲打。

梁辰对莫岚的印象其实不太好，这个面容精致的女人性格其实相当懦弱，偶尔还会表现出极为神经质的一面。梁辰曾亲眼见到她上一秒还在对着莫苦歇斯底里地大吼，下一秒又抱着自己儿子哭得楚楚动人。失败的婚姻让莫岚成了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她对莫苦是既爱着又恨着的，爱他是自己身上落下的一块肉，又恨他长了一张和那人肖似的面庞。

当初背井离乡决然私奔的是她，如今唯唯诺诺不作反抗的也是她。自小优渥的生活把莫岚宠成了一个心高气傲的懦夫。

她像一个小孩一样保留着天真，只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天真注定只能换来残酷。

“我想，她这一生做出的最勇敢的举动就是在杨少平进去后，把我的名字从杨有朝改成了莫苦。”这是莫苦在一次向梁辰提起母亲时，给出的评价。

从有朝到莫苦，那是莫岚心里日渐低微的期望。

“但我没有办法，”莫苦笑了笑，“她是我妈，我欠她太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一种悲哀的怜悯，既是因为莫岚，也是因为自己毫无选择可言的生活。梁辰觉得莫苦从某种方面来讲和莫岚是真的很像，他也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人，一边恨着母亲的懦弱与不作为，一边又因为所谓的亲情而狠不下心肠。

生养之恩，庄严又世俗得很，压在子女心上，却又沉重得过了头。

话虽如此，无论莫岚给梁辰的印象再不好，现在也不是袖手旁观的时候。

他疾走两步来到那二人面前，抬手抓住杨少平正欲落下的手腕。后者惊愕回头，两人的视线终于交汇。

和旁人的刻板印象不同，杨少平其实长得相当斯文，不然当初也不太可能把莫岚迷得晕头转向。只是这家伙活脱脱一个衣冠禽兽，撕掉伪善的面孔后便只剩下一条恶欲横流的丑陋灵魂。

“你他/妈......”杨少平瞪着身后那人，眼神冷得可怕。

梁辰也不跟他废话，抓着人手腕便是反向一拧。杨少平吃痛惨叫，紧接着胯下就挨了重重一记膝击，他捂着裆退后两步，痛得浑身冷汗直冒。

见那傻/逼没一会儿缓不过来，梁辰上前半步，脱下校服外套罩在了莫岚的身上。他垂下眼，轻声道：“还能走吗？阿姨，您先起来，出去找个地方待会儿，这里我来。”

莫岚咬着唇，颤抖着点了点头。她是认得梁辰的，只是现在也不是寒暄的好时候。

她喘了两口气，借着梁辰的力从地上站起来，哆嗦着开了口：“小满还在外面......东边停车棚后面的保安亭。你带着他，最近几天都别回来了，我们家已经没钱了......”说罢，她便撑着墙，跌跌撞撞地出了单元门，而莫苦之后去哪里，自己该不该带上他，似乎根本就不在莫岚的考虑范围之内。

梁辰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同时转过身，准确地截住了杨少平挥来的拳头。

杨少平身高将近一米八，而梁辰比他还要高出大半头。此刻被少年身上投下的阴影笼罩着，这个曾在监狱里游过一遭的杀人犯竟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害怕。

杨少平一只手被截住，正习惯性地想要挣脱，腹部就挨了梁辰一记狠踹。他弯腰猛喘两下，刚想抬头放点狠话，脖颈处就传来一阵凉意。

杨少平当即打了一个寒颤。

“别动，”梁辰半眯着眼，手上的蝴蝶刀在那人脸上轻轻拍打两下，“哥哥我现在手疼得要死，指头有点抖，你多担待着点。”

刚才抬手挡那一下让梁辰的手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索性也不跟人耗，干脆地把刀亮了出来，就不信还能有人敢赤手空拳跟刀片儿刚。

梁辰出事之前有玩蝴蝶刀的爱好，一是为了耍帅，二则是为了练习手指的灵活度。尽管手伤之后就没再练过，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刀带着，只是轻易不亮出来。

今天可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为了追求刺激，梁辰这刀可是专门开了刃的。杨少平杀过人，自然知道怎样能把人弄死怎样又不能，他也知道面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少年是真的可以杀了他，也是真的想杀了他。

杨少平这辈子曾让无数人感到过害怕，而他自己却头一次因为惜命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梁辰嗤笑一声，手腕向上使力，把刀甩回鞘内，合上。他一边警惕地看着杨少平，一边伸手从兜里摸出了装生活费的钱夹，打开，数出十张红票拍到眼前人的脸上。

“别他/妈再去招惹别人，尤其是你儿子，”梁辰淡淡道，“你敢动他试试。”

他家境很好，爹妈生活费也给得大方。如果用千把块就能帮莫苦消灾，他甚至不介意多来几次。

从梁辰收刀开始，杨少平就有点蠢蠢欲动，而现在面前这人近乎侮辱的态度更是彻底把他激怒了。

“狗/娘养的杂/种......”他忌惮着梁辰手里的刀，心里又气不过，干脆就攥着钱放了顿嘴炮。

梁辰回过身，抬手干脆给了杨少平一耳光。

他这下力道极大，几滴血沫子从后者嘴里喷出，落在斑驳的白墙上，极为醒目。

“说了可以搞死你那就不是在开玩笑，”梁辰笑了笑，“牢没坐够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在里面蹲到死？”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都透着恨不得把人置于死地的戾气。

杨少平不说话，只颤抖着倚在墙边，一直到梁辰转身离开，才像滩烂泥一样滑坐到了地上。

*

莫岚说的停车棚原先是供人在后门进出时使用的，只是随着小区住民陆续搬走，也就连同后门一起慢慢荒废了下来。

梁辰在大门边的保安亭里找到了莫苦。

那所谓的保安亭其实早已经破败得不成样了，也就还剩几块塑料板能勉强挡个风。

梁辰放轻脚步走过去，离亭子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断续的喘息声。

他并未发出太大动静，只沉默着走近莫苦，积年累月的枯叶被他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

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缓缓地在风里融到了一起。

莫苦一个人跪在那里，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在粗糙的水泥表面上擦出一点血痕。他像一潭沸腾的死水，激烈的表象下藏着深重的、绝望的死气，梁辰看到他如同搁浅的鱼一般大张着嘴，急促而惶然地吸着气，似乎再多的氧都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莫苦弓着身，单薄的衬衫被冷汗浸透，勾勒出他几近嶙峋的脊背，他无意识地在手背上抓挠着，直把皮肉都抓得鲜血淋漓，就好像是在借由疼痛来确认自己是否仍活着。

“啊......啊...”

莫苦像个心脏病发作的病人那样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些不可名状的怪异声响。他蜷缩着，一个人。他就像是一片在海里泡烂的碎纸，沉浮着挣扎，又在无人知晓中悄悄然地坠到深渊里去。

梁辰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捏成一团的海绵，紧缩着挤不出一点除了难过以外的情绪。

他快步走上前去，将莫苦搂进怀里，任凭他满脸的眼泪涎水擦在自己的衣服上。

梁辰一手虚虚环着他，一手抚在人背上，徒劳地帮他顺气。梁辰感觉自己怀里的这个人好像一只破碎的鸟，随便再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

就在莫苦倚着他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人是真的会有所谓软肋的。你看着他痛苦，然后你就想代他受过，但是你很快发现这不可能，于是这种痛苦就将你们一并吞没，你和他在这一刻达到了同步。

软肋就是病，就是痛，就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春梦，他折磨你你还爱他，念着他，想着他，末了还要高兴地觉得自己简直血赚。

梁辰只是看着莫苦就觉得自己要被燎着了。他苦苦压抑三年的情感，像是春日里疯长的野草，顷刻间便把他荒原似的心占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莫苦靠在梁辰肩上，心里的惶然如同退潮一般缓缓落回去。

一直都是这样。他发病频率不高，持续时间也不长，多则半小时，少则五分钟。

可即便如此，莫苦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崩塌。惊恐发作的时候，焦虑与恐慌汇成黑色的河流，然后吞没他的全部。他会觉得心悸，会像窒息一样难以呼吸，他会看到很多的杨少平。逃不掉也挣不脱，恐惧如影随形。

察觉到莫苦似乎好转，梁辰微微退开身子，抬眼直直地望着他。

半晌过后，他轻轻捻起莫苦额上汗湿的发丝，将它们别到耳后。

两个人都沉默着，四周只有风在响。

梁辰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压抑许久的情绪正在翻腾。

他从书包里翻出早就准备好的碘酒，用棉签蘸了，仔细认真地涂到那人还在渗血的伤口上。然后他拿出纱布，一点点认真地把莫苦被抓得面目全非的手背一点点包好。

许是被冰凉的液体刺激到，莫苦死水一样沉寂的眼睛里终于微微荡起些波澜，他看着梁辰，神情里透出伤感。

他只剩下他了。

尽管梁辰自己手伤还疼着，但帮莫苦包扎的时候却还是温柔得要命。他曾经有段时间对心理学很感兴趣，莫苦刚才的表现让他想起曾经了解过的惊恐障碍。梁辰敢肯定，莫苦在两年前是没有生病的，这一切的祸根是谁，不言而喻。

若不是他现在舍不得离开，梁辰真想回去再朝着杨少平甩上两巴掌。

他薅了一把莫苦的头发，问："饿不饿？"

见后者摇头，他轻轻松了口气。梁辰知道人在这种时候是没有什么食欲的，他问这一句单纯只是为了确认莫苦的状态是否有所好转。

大概是因为走得急，莫苦身上就只穿了一件衬衫，梁辰带着点私心把他拉到自己的肩膀处，一只手轻轻覆在他包了纱布的手背上。

“睡一会儿吧，待会儿回我家去。”他抬起一只手虚虚挡在莫苦眼前，帮他遮着光。

后者没吭声，只乖乖靠在身侧人的肩膀上，闭上眼。梁辰不知道的是，莫苦在每一次惊恐发作过后，都会失眠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一闭上眼，汹涌的情绪就会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伴随而来的还有浑身细细密密、如同从骨头缝子里渗出来的痒意，如果没有安眠药物的协助，他是绝对睡不着，也是不敢睡的。

只是他舍不得拒绝梁辰。在这个由梁辰双手圈成的小小天地里，莫苦意识到或许只有这个人是愿意始终陪着他的，而他身边也只剩下这个人了。

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莫苦像只木偶一样滞缓地眨了眨眼，一滴泪水自他伤痕交错的脸颊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