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狂晨晨爱吃萝卜

清狂晨晨爱吃萝卜

夏末的小飞虫依然未减少，在光里扎堆，密密取暖，沈念清站在原地，看着它们，就像自己，无处可去。

此时抬头正好看见温书焰探出头关窗户，目光直直延伸过去，夜晚的风把温书焰吹得许些凌乱，领口开着，栀子花般的肌肤，全部被他一眼收尽。

老师在神坛上，要将他拉下来。

会的，有一天将老师迎风的翅膀碾碎。

短短几秒，合上了所有。

好像世间只有沈念清在夜晚失落。

不重要的，沈念清无所事事，他往路灯下的光影边缘转悠，刚才在跟踪温书焰的时候，弯过马路的时候走进另一边的小商店。

他对摆在架子上琳琅满目的事物没有兴趣，而是盯着一盒铁钉，问老板铁钉能做些什么。

老板有在认真回答他，没怎么听进去，眼前的画面已经出现——温书焰办公桌的页页教案要钉在自家后院花园的花瓣上，温书焰的衣裳要钉在卧室的柔软床上，与它们共眠，或者，等彼此的白骨终有一日相钉，大风来临，会吹向璀璨的夜空，翩翩起舞。

其实他不用知道答案，只为了心里落个快活罢了。很久没有和人和他说过话，停留在人间此地，什么也不知道，也没人重视他，就像消失一颗星星，黑夜也不会在意。

沈念清用地上的小石子慢慢磨，艰难地一笔又一笔在红砖墙上画着蝴蝶，画一步停下来欣赏几秒，仿佛在感谢上苍慷慨地赐给了爱情给他，再将标记序号为阿拉伯数字一的铁钉深深按进缝隙中的水泥里。

手中整整一盒，用手掂了掂。想想还有多少时间能画满整片砖墙，只要有一线的机会，也要让砖头缝里试着开出蝴蝶。

深夜静得有一种错觉，仿佛无尽走向黑暗。沈念清回到家，还是一个人，躺在冰冷瓷砖地板上，敞开大门，一遍遍问自己，天真的会亮吗。

周末到了，温书焰骑着电动车带温月来到街上的图书馆，沈念清早在六点前在这蹲守，站在马路边，今天他穿得是最洁白的衬衫，见爱人要最纯粹的，白色是神圣的，望着毫无关联的烟火气息，直到看见他们来了，才压低帽子跟上前。

沈念清明明尝试过很多次近距离接触，心中满满的紧张还是会溢出来，盖过堆砌漫长岁月的思念。

他没有自己的生活，时分秒凑成的一串珠子全是连接和温书焰的日常。

都是些小心思，比如传递试卷时，他故意弄坏，上台和老师搭话再要一张，卷面上会留下一些属于老师的气味，沈念清会时不时举起来嗅着。

下课后装作一次次擦肩而过，会礼貌的说声老师好，温书焰朝他微微笑，空气里有淡淡的阳光味，还有点柠檬的香皂味，可好闻，真想覆进老师身体里。

可是现在，老师更多的笑容留给了眼前这个女孩，俩人亲密挽在一起就像是情侣似的。沈念清看到的却是女孩死死缠着老师，目光盛满险恶的黑暗，他还没有碰过，只是这样想着，嫉妒已经燃烧了全身，如同诱饵死死钩住大脑的每根神经，他要疯了，攥紧拳头却无处发泄。

原来看到老师和亲人在一起也会嫉妒，眼里如果能迸溅出火花，一定要去烫伤靠近温书焰的所有人。

温书焰挑选了上课用的辅导书，看到温月从其他地方开开心心跑来，胳肢窝里畏畏缩缩的藏着什么，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书。

他苦口婆心道:“带你过来是买学习资料的，不是让你买这些杂七杂八的书。”

每次温月买些小说，都会被温书焰归类成不学好的，没有意义的内容。

温月说不通就撒娇:“哎呀，哥，你最好了，求你了求你了，呜呜呜。”

温月知道他基本不是过分的要求，都会无条件满足她，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温书焰是真的拿她没办法:“拿着吧。”

“耶！谢谢哥！”

看着温月满地转圈，还是不放心加了一句:“看这些书要等作业都做完，周末再看。”

她左耳进右耳出：“嗯嗯，我知道呢。”

温书焰买完单后，本来是打算去菜市场买菜回去做饭，温月可不想，都吃腻了，又拉住哥哥的胳膊:“哥，我同学说这条街新开了一家自助火锅店，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

“好。”

沈念清也走出来，看向他们的背影，那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

温月点了好多，一桌的盘子，快要装不下，看温书焰不动筷子，喊他:“你吃啊，哥。”

其实是温书焰不习惯吃这些，一笑而过:“没事，哥不饿，看你吃。”

看哥哥不吃，温月也放下筷子说你不吃我也不吃，拗不过妹妹，温书焰动筷子涮肉，但一直往温月的盘子里送，直到她的盘子放满自己才开始吃。

两个人就这样尬吃也不是个头，温月想缓和一下气氛，正好想起了一件事，就摊开来问:“哥，你和嫂子还联系吗，真的分手了吗。”

温书焰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便点了点头，垂下眼低头吃些蔬菜。

“好可惜啊，我还挺喜欢嫂子的。”温月叹一口气，瞥着他嘟哝，想起嫂子对她说过哥哥每次约会舍不得给自己花钱，不过什么都给她买，自己却不接受她的任何心意和礼物。

可是她现在看不出哥哥的情绪，是悲伤还是后悔，无论那些记忆扩散多远，他都第一时间收回去并选择遗忘。

温月咬着筷子，越说越气愤:“哥，你太不懂风情了。你知道这样你很讨厌吗。”

温书焰谈恋爱的时候，温月十岁出头，记忆很清晰。因为那个姐姐对她很好，长得漂亮说话也温柔，过来看她都会给她带吃的，还会给她补习功课。

后来温书焰成功上岸，要去城里教书，女孩想放弃工作陪他一起过来打拼，被温书焰拒绝了，后面再因为什么事分开，温月也不清楚，哥哥从来不会和她说这些。

感情这方面的问题，温月是摸不透他的，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疏离，心里藏着话不说出来，默默承受一切。

温月还是很好奇，不甘心地问:“哥，你们真的不会再和好了吗。”

这个问题一问下来，温书焰的脸色刷地青了一片:“快吃吧，吃完我们回家。”

每次只要温书焰避开问题，说明是真的没有结果，是拒绝的意思，他会给对方一个阶梯下，对方便学会三缄其口。

沈念清足足在店外站了一个多小时，看着他们欢声笑语，直到他们走出来，也恋恋不舍望向温书焰。

四面八方都是路，他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没有通往家的路。也许，温书焰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想到这里他没有犹豫，快乐地飞奔上前，光线是随着他一起流动的。

同样的地点和时间，某天出去倒垃圾的温月再次看到黑色装扮的男人，这次她决定上前抓个现行。

“喂！你到底是谁啊！”温月鼓起勇气对黑衣男子大喊，没有回应，但是当她试着向前迈出一步，对方立刻转身消失在街角。

跑得真快啊，温月感到没意思，回过神的她突然想起刚才依稀看到那个男人外套里面好像穿着校服，还是蓝白交替的衣领，等等…温月想起来，这周边的所有高中，只有省重点的校服是蓝色的。

不过从那天之后，温月就再也没见过奇怪的黑衣男子。

​

很快到了下学期，这件事情也就渐渐被温月淡忘了，偶尔会想起来那个人，是不是因为怕被人发现就不敢再来了呢，无从得知。不过倒也是好事，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作业八卦，追星追剧，美食裙子，哪一项不比观察一个陌生人来得有趣。

温书焰每天勤勤恳恳工作，家庭学校超市三点一线，周末陪温月想去的地方散心，或者在家给她做顿好吃的，总之，消磨光阴的方法很多，绝不会是除此之外的事。

在温书焰的规划里，普通人平平淡淡的努力向上活着，便最幸福不过了。

某日清晨，温月和温书焰准备一起出发去学校，刚骑上电动车，就停滞不前了，好巧不巧，意外在这种时候发生。

温月在车旁看到许多零零散散的钉子，都是面朝上的，好像有人故意为之:“谁这么缺德啊，丢了那么多钉子…”

电动车的前车胎不幸遭了殃，温书焰蹲下来仔细检查后，发现扎得很深，家里仅有的工具并不能轻易拔出来。

眼看上学就要迟到了，温月不打算继续耗时间，扭头就走:“我下次再也不坐你的车了，我自己去上学。”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买了半年的电动车，至少爆胎了五次，怎么都说不过去。

“对不起啊。”温书焰心怀愧疚，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放到温月手里:“你搭公交车去学校吧。”

温月嗯一声，不高兴地走了。

不止她感到奇怪，温书焰心中也很疑惑，但很快顾虑也消散了，当务之急是要去前往最近的维修店，推着车来到经过的路口时，有意无意地抬起头，却在下一秒愣在原地。

他第一次看见整面墙壁满满蝴蝶，每一块红砖上，都深深割切出一只完整的蝴蝶图形，它们有的歪歪扭扭，有的断翅少头，机械的生物也许下一秒会成群结队出现在盛夏的十字路口处，木讷飞向排列墓碑的黄昏街头。

没有上色，空荡的画面边缘瞬间猛地向中心收缩，变成一只零度的瞳孔，窥探隐私，出逃阴暗，还妄想踏入光明。

密集恐惧症的话，会感到不适。

温书焰一脸冷汗，向来平静的他，突然意识混乱，缓冲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前进。

修车的师傅拖起车身，看着开花的轮胎，和他说没有办法补，只能换。

也是这时候温书焰注意到铁钉非同寻常，伸手:“等等，钉子给我吧。”

扁平的头上面刻着一只粗糙的蝴蝶，下意识用指腹搓了搓，磨平掉些粉末，好像还能感觉到画手情感存在的温度。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温书焰的脑海里经历了一波三折，他猜测，有人在恶作剧。

周末温月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和衬衫的纽扣对不上，于是找到正在房间里备课的温书焰：“哥，你买别针了？”

温书焰一整天都没有脱离紧张的状态，被温月叫住才回过神。

从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哥哥的备课本上还一片空白，温月把这个蝴蝶别针丢到桌上，开门见山问：“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哥。”

怎么又是蝴蝶。

温书焰眼睛刺痛，摇摇头，想站起来放松会，发现腿像灌满金属无法动弹，于是不停地拍拍腿侧试图缓解腿麻。

温月不信邪，挡住他的去路，把别针举在他的眼前:“你好好想一想。”

是蝴蝶。

还是蝴蝶。

这个蝴蝶的图案过于鲜艳，仿佛用人的血浆混调过。

温书焰找不到零零碎碎的事情，该从何拼起来，又该从何说起呢。

——我看见老师的电动车，我将我的感情全部注入这个钉子里，缓缓按进去，车胎仿佛就像是饱满的您死在我手心里，这真是浪漫又幸福的事情。

——我将老师笔筒里快要空掉的笔换上新的，笔芯上面刻着透明的蝴蝶贴纸。您低头批改作业的时候，会看见我在注视，在倾听，只有你和我，亲爱的。

——我给老师做了一个蝴蝶别针，我无数日夜心血浇灌的定情信物，偷偷放在老师的口袋里，那是会魔法变小的我，乖乖地每日每夜和老师生活在一起。

一个沈念清，就像是无数个精神病患者的梦。

沈念清的日记里，每天都在记录着对温书焰炙热疯狂的痴恋，长满野草的荒原，黄昏落日的大道，山谷脚下的云雾，哪怕是遥远到听不见的海浪声，都在传递他畸形而又病态的爱。

温月意识到，是她把这一切都想得太过于简单，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或许一直在黑暗里，长久可怖地窥视他们。

想到这里，温月全身发冷，步步逼问：“哥，你还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吗。”

在哪里。

哪里呢。

忘记是哪天，温书焰上下午第一节课，便把改好的试卷先放到教室里，因为是午饭时间，以为教室空荡荡，没想到沈念清还坐在位置上，正低头素描。

“你吃过了吗。”

沈念清没有听到，完全沉浸于自己美妙的世界里。

温书焰走近一看，沈念清正在画一只巨大的蝴蝶，虽然还没有上色但足以令人惊叹其完美的程度。

“哇，真漂亮！”温书焰从来不吝啬对学生的夸奖:“没想到你头脑聪明，艺术细胞也这么丰富。”

那时的他是讨喜的，抬起头眉开眼笑：“老师，您喜欢吗。”

沈念清的嘴唇里掺杂着轻度的润湿，敏锐的眼神里有别人看不到的狡黠，它吸引着控制着甚至想吞没单纯的温书焰。

“改天我画一幅给您。”

说实在的，单凭这一点温书焰并不能马上确定就是沈念清做的，立刻否定了温月:“没有。”

温月谨慎道:“哥，还是要告诉你一声，我看到有人在跟踪你。”

温书焰听到此事并没有放心上，不过五个铁钉都刻着蝴蝶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现在又多了一个蝴蝶别针，仿佛他是对方精挑细选的猎物，他变成正在一点点打造的精美艺术品。

三月的雨没有停过，窗外树叶被冲刷得掉落，人呼吸到的只是一片潮湿味。

放学后同学们都打着伞离开了，沈念清迟迟没有起身，看着脚下的伞，心生一计，抬脚用力踩断了伞骨，接着丢弃进垃圾桶里。

打扫的男生随口问道：“哎，这不是你昨天买的伞吗。”

昨天雨太大，男生看到沈念清在超市买伞，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沈念清太好看了，犹如雪白的瀑布，站在那里就是万人仰望的盛大美景。

沈念清冷淡回答：“坏了。”

没有再看一眼。

妨碍和老师进一步发展的东西全都该毁掉。

放学时间的车辆格外你拥我挤，交警在路口挥舞着小红旗，沈念清站在十字路口，放眼望去，温书焰穿着雨披，雨水扑打在温书焰的脸上，冷风切割开他的碎发，整整齐齐粘在脸庞上，光是这样注视着，情/潮便荡漾。

灰蒙的天空，春雨淅淅沥沥，淋到沈念清的脚踝里，冷进骨头里，不禁打颤。

游走在街边的浪子，也会因为一朵花的盛开而停下脚步。

他盯着人行道的绿灯，正在倒计时，心中跟着默念。

沈念清想赌一把，红灯亮起，他往前踏去。

“呲——”

右手边突然冲出一个人，温书焰赶忙急刹车：“没撞到你吧…”

转头看清模样后，有些讶异：“沈念清？”

他淋着雨，眼尾恹恹垂着，还无措地后退一步，像只受惊的麻雀。

温书焰心疼：“你没有带伞吗。”

沈念清点点头，咬着嘴唇充血，红得发紫，头顶湿漉漉的，雨滴贴在他的发丝上，眼巴巴望着温书焰。

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没有家，注定要永远等下去。

雨还在下，好像越下越大。

温书焰拍拍后座，张开手臂撑起雨披为容下他：“快上来，我送你回去。”

只有装可怜，才能激发起老师的怜悯之心。

第一次靠老师这么近。

沈念清睫毛轻轻微颤着，生怕煽动惊扰了老师，他将脸小心翼翼贴上温暖的后背，全身都在兴奋紧张地颤栗，可以把手伸进衣服里面摸吗，他好想这样做，想把老师拖进阴暗的巷子里，折断翅膀，揉碎成潮湿的蝴蝶。

没有人会知道他袅袅上升的幻想里全是充满着被污染的灰蓝色大海，温书焰则是唯一一只纯净白色的海鸥，飞翔于天空，栖息在沈念清的怀里。

这样亲密的时间太短暂，很快到达目的地。

温书焰停好电动车，急匆匆跑进屋里给沈念清拿了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擦额头。

还倒了一杯热水，让他先坐下：“先洗个热水澡，等会我送你回去。”

沈念清乖巧的点头，和在学校没什么两样，是所有老师心目中最喜欢的学生。

温书焰也无疑是最好的老师，最为学生着想的老师，这样的老师，会爱上学生吗。

当温书焰走进浴室里，沈念清便快速行动起来。他捏着黑色圆形的小摄像头，悄悄地上楼，来到温书焰的卧室，四周望过去，很快寻找到它最佳的藏身之地。

多么好闻的香味，老师的味道，可惜今天没有过多时间作留念。

沈念清得逞微笑，在五彩缤纷幻想里享受静谧的狂欢，自愿被人当作疯子的小丑。

到此为止了，我的另一个世界即将到来，亲爱的老师。

温书焰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走出来，搓搓冻红的手:“水放好了，快来洗吧，沈…”

来到客厅，发现人不见了。

茶几上那杯水还冒着热气。

温书焰四处喊着他的名字，无人应答。

沈念清早就走进茫茫雨幕里，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