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草。
好熟悉的外号。
好羞耻的感觉。
我的脑海里隐隐闪现出一个模糊的剪影。
记忆里的人跟陶瓷娃娃似的,扎着低低的双马尾,头戴一顶淡黄小帽,要是把短裤换成吊带百褶裙,大概就是樱桃小丸子本丸了吧。
不是,别被他乖呼呼的样子骗了,这厮贼拉事儿精。
当年他还骗我骑家里的阿拉斯加去上学呢。
后来我就沦为了全街道长达半年的调笑对象。
惨绝人寰。
他是我对门邻居家的独子,我俩认识时正是猫嫌狗不理的年纪,俩人凑一块就能掀翻家里半个屋顶。
嗯,我家的屋顶。
不过我们相处的时间不是很久,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半吧,我刚升上小学三年级那会,他就跟他妈到外地去了。
他爸那年跟他妈离婚,卷了家里大半积蓄溜了。
我没送他。
那会我刚从学校领完课本回来,想去找他呢,我妈就把我拦下了,说人早走了,今早的动车。
又说弟弟先前来敲门了,说要找你呢,还给你留了张小纸条。
我把纸条打开一看。
上面写着螃蟹爬似的几个大字:gu水水,我走了,你不许wangji我。
小垃圾,连个字都写不好,还要用拼音。
我满不在乎地拿着纸条看了又看,温热的液体滴答滴答打在纸条上。
别误会,是厨房里的炒菜味太香了,口水从我眼睛里流出来了而已。
算了。
开玩笑的。
我有点舍不得他。
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坏得很的张念念。
我回过神,一时说不上话。
肚子疼是一部分,但肉体的疼痛远抵不上来自精神的暴击。
我一眼万年的对象,是当年撺掇我骑狗上学的小白莲???
别介。
还是让我单着吧,再solo个年也完全没问题。
“啧。”
“你哑巴了?”
学弟,啊不,张念念扶着我,伸手戳戳我侧腰的痒痒肉。
祖宗,求你住手。
你不再是我的小甜甜学弟了。
我直起身子,特别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滤镜这玩意真是玄妙,方才看学弟的时候觉得他弱柳扶风,哪里磕了破了都要抱起他一个百米冲刺奔进校医院。
现在吧,我嫌弃地瞅瞅张念念,伸手状似亲昵地拦住他的肩膀,实则狠狠给他来了一下子。
“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么点高,低头看你都嫌累知道不?”
爽。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我吨吨吨喝牛奶长的身高在这一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我摆出张嘻嘻哈哈的笑脸,特别热情特别用力地又揉揉他的脑袋,后脑勺那撮马尾都给我呼噜歪了。
然后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响起。
日。
我的屁股被人打了。
啊。
你又问我为什么要坐在校医院的冷板凳上?
你好烦哦你是复读机吗?
仔细看看这不是冷板凳好吗,这是临时放在病房里的小木凳,特别破烂,可能之前是拿来垫脚的。
依旧是先前的那位医师大叔,不过这回他的手上多了卷绷带。
“年轻人,小打小闹正常,不过也要控制好度,别过头了哈。”
大叔掐着嗓音温柔地对张念念叮嘱道,跟先前对我施加谴责时的公鸭嗓仿佛不是同一个维度。
好吧,我承认,这事还是我的错。
我,贵为gay圈难得的又高又帅的猛,对被人打屁股这种事着实没有防备。
于是我当即一个过腰摔把张念念给抡地上去了。
好死不死,先踩地的还是左脚,这回还给扭实了,肿出鼓包。
我能怎么办呢,只好乖乖接受组织惩罚,把张念念重新扛,啊不是,背回校医院。
“嘶——”
这货弱不经风地发出一声气音。
嘶嘶嘶,有啥好嘶的,你是轮胎吗还会漏气。
我冷艳高贵地缩在板凳上,偷偷瞅了他一眼。
嗯。
啊嘶嘶嘶——
好大一个鼓包,都发青了。
我的良知蹦出来开始鞭打我。
我有罪,我要赎罪。
老话说,心想事成。所以前几天,我不仅加到了一眼万年的学弟的微信,还知道了他的寝室号,还把他的电话添加到了我的联系人名单里。
老话又说,光说不练假把式,所以我正在疯狂挥洒行动的汗水。
但送餐真的不是人干的事,尤其是在夏天。
“作为当代大学生,你不会对自己坚持要在早六点半吃早饭这件事感到羞耻吗?”
我推开房门,半死不活打着哈欠把早餐放在桌上,一屁股就瘫在了宿舍标配的木椅上。
张念念从洗漱台一跳一跳弹过来,用一根食指翻着早餐袋,随手拿起抱枕怼到我脸上。
“为什么没有豆浆?”
我把脸埋进软篷篷的抱枕里,诶,怎么还奶香奶香的?
“因为食堂的豆浆小哥六点半才上班啊,我特么十分就到食堂了去哪买豆浆给你?”
张念念用皮筋把额前的刘海扎起来,小心坐下,撇嘴不应。
啊。
还好这货仅存的俩室友一个有了女朋友,申请校外住宿,另一个离家近,直接回家呆着了,否则不得都给他逼疯了。
我侧过脸看他啃糖饼,呵,跟麻雀啄米似的一口一个洞,饿不死你。
然后我就被一个塑料袋糊了满脸。
“给你,买这么多,你把我当猪养啊你。”
张念念这厮说话的时候一个眼神都没匀给我,一手拿着糖饼,另一手却能把鸡蛋灌饼精准地拍在我脸上,眼睛还专心盯着手机屏幕。
哟,一心三用地很厉害嘛。
不过鸡蛋灌饼还是很好吃的。
虽然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别多想。
主要是我口味好,挑的东西都好吃。
背张念念去艺术学院真的很羞耻。
但是扶着他蹦达过去又不利于恢复。
所以我还是选择背他过去,大不了早点去晚点回呗,总能找到人少的时间段。
不过张念念一直死不配合,有次我去接他的时候,他正扶着墙角从教学楼另一侧楼道一蹦一跳下来呢,还好被迷路的我逮了个正着。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缘分缘分。
“你他妈,就不能找个轮椅吗?”
晚课结束后,我背着张念念走在人影稀疏的校园小道上,他把大半张脸用口罩兜住还嫌不够,甚至找了顶帽子盖头上。
我给你形容一下啊。
穿着黑上衣黑短裤黑布鞋的张念念,戴着黑色口罩顶着黑色鸭舌帽,趴在穿纯白T恤的我的背上。
更显眼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拖着他的屁股颠了几下,吓得他伸手揽住我脖子,整个人贴在我身上。
噗!咳咳咳咳咳。
好,好一个强人锁男。
勒死我了。
“咳咳,找什么轮椅,租金很贵的知不知道?”
我好不容易喘过气,当即就否决了他要轮椅的无理要求。
“再说了,我背你不好吗?”
我小声嘟囔,然后耳朵就被他威胁地拧了拧。
真的只是威胁拧拧,力道一点不大,跟收起爪子的猫垫似的。
啊。
我的心尖好像被拧得有些痒。
真是。
单身久了,看个张念念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回寝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半了。
一开门,我的直男室友A就对我挤眉弄眼,十分骚包。
我冷眼看他,说你眼睛抽了?
另一个基/佬室友B又从床帘里钻出个脑袋,对我着吹口哨。
也是难为他了,居然能把威风堂堂的调调活生生拐成变态牛乳。
鬼才。
我一脸冷淡斜睨他们,走进厕所刷牙。
“顾爸爸顾爸爸。”
性向不明的室友C忽的在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呵,你以为我会被吓到?
作为八风都吹不动,波澜都扫不惊的gay圈猛,我怎么可能会被此等雕虫伎俩给吓到。
我就继续呼噜刷牙,拿眼尾看他,带四分讥笑,六分漫不经心,剩下九十分尽做嘲讽。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喝下小半口漱口水,再喷出大半口漱口水,差点没把肺给呕出来。
没有被吓到,只是受惊了。
对。
C那脑袋里缺根筋的倒霉玩意居然还在旁边给我煽风点火,矫揉又造作地大声惊呼,爹!你真的为我们找回了娘亲吗!
于是另外那两个糟心玩意也都围过来了。
可见,人们对八卦的热情并不会因性向不同而减弱。
你大爷的。
“真假的?你分明就是对人家有意思。”
这是直男A。
“怎么磨磨唧唧的,直接脱裤子上不就好了?”
这是基/佬B。
“唔,我觉得你应该和他先来一场柏拉图。”
这是属性不明C。
我摊在床上,已经放弃和他们解释了。
没办法,孩子们想娘想疯了,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父亲还能怎么办呢?
微信提示音叮一声响起。
傻儿子们整齐划一地看向我的手机屏幕。
当然没看着,因为我把床帘给拉上来。
给你们看个寂寞。
也不晓得是谁,在大半夜的给我这个单身男子发短信,不是居心不良就是居心叵测,没逃了。
我一面在心底碎碎念,一面把手机从床的那一头扒拉过来,点开屏幕。
阿西吧,是我的娘。
亲娘。
手机解锁,微信页面弹出来,赫然是一条长达秒的语音消息。
“……”
什么玩意,怎么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我懒得找耳机,就拿拇指去调音量,然后——
“儿子!听说念念的脚崴啦?他跟你一个学校吧,你个当哥哥的,多照顾着点啊。”
我娘行走江湖多年,融合多地方言的神奇播音腔就这样在整个寝室里回荡开。
我要剁了这玩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剁了拇指。
“嚯。叫念念呀。”
丸了,我绝望闭眼。
“呀,原来是年上嘛。”
“嘛,似乎连伯父伯母都见过了?”
有必要吗?男人的八卦欲真是令人胆颤。
我面无表情地拉开床帘,三道贱兮兮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向前,拐弯,向前,转身,伸手。
“爸爸爸爸爸住手!!!”
呵,晚了。
我使出擒拿之术,精准无比地握住那个四四方方乌漆嘛黑的插头,向外使力。
WIFI断了。
世界安静。
“你怎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始作俑者顶着一头乱毛,坐在床上衣衫不整地问我。
我瘫在椅子上,眼皮打架半死不活,心道还不是因为你。
昨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梦到了小时候的我,和小时候的张念念。
他照例戴着那顶淡黄小帽,对我说,顾水水,你敢骑马吗?
我说当然敢。
张念念一叉腰,说我不信,除非你去骑你家的阿拉斯加给我看。
然后我就去骑了。
狗子很兴奋,我也很得意,俯视着张念念道,这下信了吧。
张念念佩服地点点头。
然后——
去把我家的大门给打开了。
兴奋的狗子带着我冲了出去,驰骋小区,汗洒街道,我挂在它身上,刹不了车也下不了狗,眼泪鼻涕并肩飘舞。
惨烈的嚎叫从遥远的我家传到如今的宿舍楼下。
张念念就站在楼下,扶着辆共享单车,变得又高又瘦,人模人样地朝我笑。
又说,顾水水,你敢不敢骑马呀?
我他妈,吓得头都掉了。
甚至于在后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室友们的鼾声里妒忌又嫉妒地咬被角,还要在没有课的星期六给我的童年阴影买早餐。
真是岂有此理。
“你怎么回事?生病了,床借你躺躺?”
张念念从床上蹦达下来,一只手糊在我脸上。
可能是我那会还比较迷糊,也可能是对噩梦实在心有余悸。
总之,我握住他的手腕,并且干脆利落地扯到怀里。
“顾池!”
我听见张念念叫我,难得用上正经的名字和正经到震惊的音调。
在呢在呢,我摊开手,朝他摆摆。
然后就把失去平衡的人给抱了个满怀。
谢天谢地,我清醒了。
张念念真挺软的。
不对。
张念念好轻啊。
也不对。
张念念身上怎么奶香奶香的?
啊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顾池。”
热气喷打在我的耳廓,胸前温热,我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不知道和我贴在一起的张念念是不是也发现了。
我抱着他,说你叫我干嘛。
张念念又没声了。
我暗戳戳动了动大腿,日,小兄弟要不受我控制了。
“顾池。”
张念念又喊我,这回没有那么咬牙切齿,声音有些轻,有些黏,还有些含糊。
让我觉得那个让我一见倾心的小学弟又回来了,我们甚至还可以顺势咬耳朵说说悄悄话。
但是不可以,我没法回应他。
——因为猛虎要出笼了。
管不了这么多,我拦腰抱起张念念,迅速又小心地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木椅上,而后背身滚上床,被子一起一落间,我已经背对着张念念
躺好了。
“咳,那啥,谢了哈,我就躺会。”
别说了,别看了。
问就是沉默,是令人窒息加心肌梗塞的沉默,是我在寂静之中捂紧裤裆掩饰尴尬的无尽沉默。
害,不知道张念念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发誓,等我消下去,他如果要打死我,那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