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两个下人将裹着席子的尸身抬上了乱葬岗，一阵阴风袭过，地底深处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啊！！！！！”
两个大男人把席子往地上一丢就跑了个没影。
女骗子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让他们回来，没人搭理。
过了一会儿，女骗子收了哭声，拍了拍席子，道，“六儿的腹语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刚才差点儿把为娘都给吓着了。”
草席动了动，伸出两只白皙透亮的细胳膊，里面的小骗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像是才睡醒一般，接触到夕阳的余晖，他眯了眯眼睛，道“不是我腹语厉害，是亏心事做多了的人，自然听着觉得吓人。”
小骗子余光瞥见女骗子的面色白了下，笑着说“我说的是他们。”
女骗子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
女骗子给小骗子递过去一块大洋，道“李家人就给了一块大洋给我做封口费。”
小骗子把头发上的枯叶抓下来，道“有一块大洋就知足了吧，要不是她不想让她李家的名声不好听，估计这一块大洋都没有。”
女骗子叹气，道，“唉，如今这有钱人越来越不好骗了！”
小骗子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皱着眉头随意地说了句，“那就骗没钱人。”
女骗子抓着大洋，有些犹豫地说，“这...六儿，你说真的？”
小骗子把手放在额头，挡住头顶上的光，望向远处的山峦，道，“比真金还真。”
小骗子只需要把长长的头发梳成两个马尾辫，再穿一身花色衣裳，外人一看，除了胸小了点，他就是个姑娘家。
所以，当他和女骗子出现在另一座县城，跪在地上垂着头看那块木板上歪歪扭扭的【卖身葬母】四个大字的时候，一个妇人看见他，眼睛亮了又亮。
妇人让小骗子抬起头，小骗子微微皱了下眉，又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眉宇间的戾气，换上了纯良无害的模样。
妇人笑眯眯地自我介绍，说大伙都叫她莲婶子，又问小骗子叫什么名字，小骗子说，我叫六儿，莲婶子问他姓什么，他顿了下，道，“爹爹很早就死了，娘亲没告诉我他姓什么。”
小骗子当然是骗人的，他爹爹没死，只不过不要他们母子俩了而已，所以，在他看来，确实是早就死了。
不过，六儿这名字确实是他的小名，女骗子问他为什么不改个名字，小骗子衔着狗尾巴草说，这名字多好，够土够无辜。
莲婶子给了小骗子两块大洋，让他把母亲安葬了，小骗子磕头谢恩，又像模像样地请人帮忙，把草席裹着的人抬上了山。
莲婶子要跟着，小骗子把两块大洋给了她，掐着嗓子道，“山上晦气得很，婶子还是不要上去了，婶子若是不放心，便拿着这两块大洋在山脚下候着，我安葬好了母亲，便随你回家。”
莲婶子看了看小骗子的神情，把大洋给了她，道，“没事，婶子不上去，在这底下等你。”
两个抬人的大男人吓得跑了后，小骗子坐在地上用手推了下女骗子，女骗子醒来后，他把大洋全给了女骗子，道，“明天早上在这儿等我。”说完便下了山。
莲婶子给小骗子梳洗打扮，小骗子抱着她假模假式地又掉了几滴泪，莲婶子很是感触，抹着眼泪说，“当年我也是你这么大就被爹娘给许到了这里...闺女，你放心，我表叔虽说看不见，但他是个好人，也能挣钱，嫁过去不会亏待了你的。”
小骗子面无表情地想，再好也是个又老又丑的瞎子。转念又想，瞎子好，瞎子才好骗。
莲婶子看他不说话，有些尴尬地解释，你刚死了娘，婚事不宜张扬。小骗子回神，善解人意地点头，掐着嗓子说，“我知道的。”
小骗子穿着一身大红花棉袄，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骡子拉的板车上，冻得手脚都快没知觉的时候被送进了大瞎子的家。
大瞎子站在门口，月光从头顶泄下来，把这个身形消瘦却站得笔直的男人照得格外引人注目。
小骗子偷偷地掀起盖头一角看过去，就看见大瞎子微微颤动的睫毛在月光的映衬下，在脸上形成了一轮细密的弧形羽翼，轻轻地拂在了小骗子的心口上。
小骗子没想到，瞎子不老也不丑。
莲婶子让小骗子放下盖头，小骗子笑着放下了。莲婶子又哎哟了声，道“小叔，你怎么站这儿呢？”
大瞎子温和地笑了笑，“我来接我...”顿了下，他才说“接一下新娘子。”
小骗子没顾得上掐嗓子便笑出了声，不过，他也不担心，他嗓子本就生得细，不行骗的时候，他还会刻意压低嗓子扮粗旷爷们儿。
大瞎子愣了下，扭头过去，脸上带着些茫然。
莲婶子解释：“是新娘子在笑你呢！哪有新郎官儿站在门口等新娘子的？让别人瞧见了可得笑话你将来是个怕媳妇儿的！赶紧进屋去吧。”
大瞎子笑道“自家人，谈不上怕不怕的。”
小骗子收了笑，趁他们转身的时候，把盖头又掀了上去，跳下了板车。
小骗子偏头看着大瞎子摆手谢过莲婶子，又看他朝手心哈了哈气才朝他伸手，道“外面冷，跟我进屋吧。”
小骗子把盖头放了下来，把手放进了大瞎子温热的大手里。
小骗子才触碰到瞎子的手，瞎子突然顿住了脚步，收敛了笑意，小骗子以为是自己手太凉了，道，“不好意思，我手太冷了，冻着你了。”说着就要把手抽出来。
大瞎子呆了片刻，道，“无事。”说着话就把另一个手也包裹了过来，对着小骗子冰凉的手哈了好一会儿的热气，才问，“还冷不冷？”
小骗子木纳地摇头。
莲婶子咳嗽了声，小骗子才想起来，他看不见。
小骗子有些想不起来要掐嗓子说话了，低低地回了句，“不冷了。”
小骗子透过若隐若现的红布盯着瞎子的后背看，他记得他见过的瞎子这个地方都是躬着的，哪里像他这样，挺的那么直。
一点儿也不像个瞎子，小骗子默默地想。
大瞎子一手拉着小骗子，一手用那根青色的竹棍往前面探路，竹棍敲在床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瞎子弯了弯嘴唇，道“来，坐这里。”嘴上说着，手却还是没有放，直到小骗子坐在了床沿上，他才松了手。
莲婶子捂着嘴笑“哎哟，还没怎么呢，就这么疼媳妇儿了？当心以后婆娘爬你头上作威作福哟！”
大瞎子笑了笑，道，“既是自家娘子，怎么都是甘之如饴。”
小骗子撇着嘴想，这人真是油嘴滑舌。
莲婶子笑呵呵地说别的礼节没有，但交杯酒还是要喝的，便给二人倒了酒，然后又拍了拍小骗子的手，说委屈你了，以后就是关家的婆娘，可要记得照顾好自家丈夫。
小骗子顶着红盖头乖巧地点头。
莲婶子又凑在他耳畔叮嘱，“他看不见，你主动一些。”
小骗子红了下耳朵，随即点头，心道，看不见才好。
莲婶子看着二人喝了交杯酒，又让大瞎子给新娘子掀了红盖头，道了声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才笑着离开了。
屋子里点着一对红烛，四周很安静，小骗子跟大瞎子说想解手，便踱着步子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肆无忌惮地四处打量。
大瞎子的家在小骗子看来出乎意料的大和干净，三间屋子，一个正厅，一个卧房，一个厨房，很是整洁，一点儿也不像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住的地方。
卧房里，床左边的木窗旁放着一张较高的书桌，书桌上摆满了各种小骗子看不懂的书，一副黑色眼镜放在上面，小骗子问，“你都看不见了，还戴眼镜做什么呀？”
大瞎子道，“出门戴的。”
小骗子“哦””了声，又道“这些书....”
大瞎子道，“以前看的。”
小骗子便不问了。
小骗子坐在书桌的椅子上看见右边靠近门口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竹子打造的小桌，桌上的水壶小嘴儿正往外冒着热气。
月光从纸窗透进来，烛火摇曳中，这间小小的卧房显得很是温馨。
大瞎子好一会儿没听见小骗子的声音，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骗子心头“咯噔”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东西？”
大瞎子笑着解释：“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会让自己先熟悉这个地方，以确保自己在这里是否安全，此处是否值得信任。”说完，他顿了片刻补充了句：“这里，以后是你可以信任的家。”
小骗子拿着药包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
小骗子把包着迷药的纸收了起来，问他“你买媳妇儿的钱哪儿来的？”
大瞎子似乎是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道“以前替人诊病留有积蓄。”
大瞎子不是天生就瞎的，听莲婶子说，是为了替他丈夫治病亲自试药才瞎的。
小骗子皱了下眉，问“那你这么多年没替人看病了，怎么来的钱呢？”
大瞎子说“我给人看相算命得来的。”
“你都瞎了怎么替人看相？”
话刚出口，小骗子就拍了下自己的嘴，道“对不起，我...”
大瞎子笑了笑，道，“是我没讲明白，我是摸骨算命。”
“摸骨？摸哪里？”不知怎么，小骗子想到了脱掉衣服的那种。
大瞎子道“手。”
小骗子抓着自己的辫子，用手把着玩儿，低头“哦”了声。
大瞎子突然喊他“娘子。”
小骗子心跳漏了一拍，把嗓子又往细处放，“那个、我、我叫小六，你可不可以叫我名字呀。”
大瞎子道“好。”
小骗子问他，“你叫我做什么？”
大瞎子道，“那儿冷，过来坐吧。”
小骗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挪了过去。
一阵沉默后，大瞎子身子动了动，小骗子立刻说“那个...我口渴了。”便准备起身。
大瞎子拉住他，道“我来。”
小骗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走，就看着瞎子很畅通无阻的走到那张用竹子做的桌子旁，手摸索到了那个水壶，又侧着耳朵去听水声，在水杯满上的时候，他放下了水壶，端着水杯朝小骗子走了过来。
小骗子接过水杯的时候，看着大瞎子毫无光彩的眼睛，心想，今天时机不对，过两日再走吧。
屋子里再次陷入安静，安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小骗子看了看大瞎子，拖着尾音喊他“大哥。”
大瞎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应声道“啊...嗯，何、何事？”
小骗子忍住笑意，说，“我今日癸水至，不太方便。”
小骗子看见大瞎子的耳根红了，微弱的烛火将他整个人映得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圈，光圈里红着脸却又泰然自若的瞎子像他梦里看见的那些神仙一样好看。小骗子突然很想去揉捏一下他的耳朵。
大瞎子的声音阻止了他，“小六不必紧张，我不碰你。”
小骗子眨了眨眼，道“哦”。随后，又补充了句“五日后才会干净。”
大瞎子的脸不红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无事。”
小骗子撇了撇嘴，心道，这人恢复正常的速度比我翻脸不认人的速度还快。
又是一阵安静。
小骗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让他陪自己一起喝夫妻茶，这样，他就不用这么无聊的坐在这里对着一个瞎子发呆了。
大瞎子突然起身，走了出去，小骗子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心道，这是天赐良机啊！
小骗子蹑手蹑脚地正准备开溜，就看见瞎子拿着一个上了锁的深色的木匣子走了进来，小骗子只得退回去，老老实实地坐下。
大瞎子将木匣子和钥匙给小骗子递过去，说“小六，从今日起，这些都是你的。”
小骗子用那枚小小的钥匙将木匣子打开，看见了摆放在里面的房契、银元和一个手镯。
小骗子捧着木匣子看了很久，最后，他拿着那个手镯，问“这个手镯是？”
大瞎子呆了小半刻后，回道，“我母亲的。”
小骗子“哦”了声。静默了好一阵子，大瞎子说“母亲让我给你的。”
小骗子愣了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是让你给你未来媳妇儿的。”
大瞎子语气坚定，道，“你就是未来媳妇儿。”
小骗子沉默了一会儿，把镯子放了回去，低声道了句，“我困了。”
大瞎子往被褥里摸了摸，跟他说，“等一下。”
大瞎子从外头提进来一个竹笼子，小骗子看了一眼，红色的光在那层薄灰底下，若隐若现。
大瞎子把手放在上方感受了一下温度，勾了勾嘴角，便将它放进了被子里。
小骗子问他“不会把被子烧了么？”
大瞎子很温和的说“有我在，不会的。”
小骗子只当他是在撩拨人，却没想到，他说的是真话。
大瞎子半跪在床上，用手提着竹笼子放在被子里头，一个地方热了就换另一个地方，竹笼子移到放脚的位置的时候，小骗子拉住了他，道，“我晚上习惯蜷着腿睡。”
大瞎子还想说什么，小骗子说“我刚刚摸过了，整张床都特别暖和了。”
大瞎子这才笑着起了身。
大瞎子的脚刚触到地面，身子便晃了晃，小骗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让他坐下。
大瞎子挣扎着要起身，道，“我不碍事的，你赶紧睡吧，待会儿被窝又凉了。”
小骗子按住他肩头，不让他动，蹲下去给他按摩小腿肌肉，垂着头不说话。
大瞎子喊他“小六。”
小骗子没应。
过了一会儿，大瞎子问“你...生气了？”
小骗子没来由地鼻子发酸，怕他听见，还是没应他。
大瞎子看不见他，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只能道歉，“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只是现在太晚了，你今日想必累了一天，要早些休息才行。”
小骗子抬头看大瞎子，烛火跳了下，大瞎子脸上的羽睫也跟着颤了下，小骗子的心也响了下。
小骗子抱了抱大瞎子，道，“以后这种事，我来。”
这天晚上，小骗子头一次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怀里睡得毫无戒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