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闻人予吃完烤鸭进屋洗手,特意把水流开到最大,指望沙发上蜷着那位睡神能自觉醒过来滚蛋,然而,张大野只是翻了个身,把抱枕往脑袋上一扣就接着睡了。
"周耒",闻人予甩着湿漉漉的手从卫生间出来,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指尖坠在瓷砖上,偏头示意正啃水蜜桃的周耒,"给他弄走。"
周耒才不管,一耸肩说:“要不你叫要不就让他睡着。”
张大野的起床气他是见识过的,何况今天放假,没人催也没人找,他干吗蹚这趟浑水?
闻人予想改名叫闻无语。他随手抽了张纸擦手,纸团在掌心揉成皱巴巴的小球,没好气地冲着张大野的脑袋丢了过去。
他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除非像刚才那种情况——形势危急、脑袋短路,下意识的动作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但这种情况千年难遇。
他想,如果这儿有个痒痒挠、鞋拔子之类的东西他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可惜他师父把这些“老年乐”都带走了。
周耒啃完一个桃,桃核往垃圾桶一投:“走了”。
闻人予递给他一个“你还有没有人性”的眼神。
“干吗?我回去还一堆活儿呢,哪有空跟你俩在这儿耗着。”
“我给你叫家政。”
周耒笑了一声:“跟张大野学挺快啊,会叫家政了?”
闻人予没搭他这茬儿,等着他的回答。
“我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再过来行了吧?”
闻人予皱着眉问:“他能睡到晚上?”
“你高三放假的时候能不能睡到晚上?刚过几天好日子就忘本了是吧?”
闻人予一挥手,不耐烦地赶他走。
最近古城里游客不少,大概学生们放了暑假,都有空出来玩儿了。一下午店里客人几乎没怎么断过,但不论是游客们的嬉笑打闹声,还是响了好几遍的收款提示音都没能把那尊入定的睡神吵醒。有那么一会儿,闻人予都想探手试试这人还有没有鼻息。
傍晚时分,屋内的阳光撤去大半,游客们转战小吃街,闻人予终于有空坐到长桌旁画他未完成的素坯。
笔肚吸饱朱砂色,笔尖在瓷盘边缘轻点三下,洇开成错落的梅苞。拖出嶙峋枝干,几笔勾出老梅虬枝,正点蕊时,身后忽然传来叮里当啷一顿响,笔尖倏地颤出个突兀的圆。回头一看,张大野一翻身从沙发上掉下去了。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嘴巴还在抽气,眼中却已盛满尴尬的笑意:“嗨师兄。”
闻人予淡淡道:“不年不节的没必要行这么大礼。”
张大野龇牙咧嘴地撑着地:“你能有点儿同情心吗?移驾扶我一下能累死你啊?”
“不好意思,忙着呢,你要不介意就在地上躺会儿,等我画完的。”
闻人予这个无机质堆出来的东西,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了。张大野骂骂咧咧爬起来,用仅存的风度丢给他一句:“用一下卫生间。”
闻人予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跟没听见一样。
笔洗荡开圈圈涟漪。他用清水晕开刚刚失误的那点白,化作栖在枝头的雀儿腹羽。
张大野看着他的背影,对他这种默许十分满意。至少,他张大野比中午那两个人的待遇要好得多。
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起床气随着流水冲进下水道。出来时,金色夕阳透过窗棂恰好照亮闻人予半张长桌,光影交错,屋内流淌着温润的暖意。
他去旁边那屋拎起相机,喊了声:“师兄”,等着闻人予回头。不过他的“奸计”没能得逞。闻人予早已听出来他在干吗,抬手比了个中指,算作回应。
张大野似乎并不意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按下快门。
相机放一边,他走过去,没骨头似的往桌上一趴,盯着那双专注的眼睛问:“在画什么?”
明明可以直接看,他却偏要用这种暧昧黏稠的语气问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
闻人予笔锋稳稳地点下雀喙,说:“一只叽叽喳喳烦人的乌鸦。”
张大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我能一块儿画吗?”
闻人予笔尖一顿:“你会?”
“会点儿”,张大野说着坐起来,“比门外汉强不了多少,师兄就当浪费一只盘子吧。”
闻人予眼底晃过一丝意外。这吊儿郎当的二世祖竟然还会做这种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他侧目旁观——张大野好似瞬间敛起一身痞气,挺直了腰背,微微垂下头,三指拈起一根画笔,捡他用剩的颜料画起了顺着瓷胎蜿蜒生长的藤蔓。
他下笔看似随意,线条勾勒得却恰到好处。腕骨轻转间,精准地画出了藤蔓向着阳光、向着更高处挣扎攀附的生命力,笔触竟然堪称温柔。一个七寸平盘,用来画这种充满活力的藤蔓其实显得不够立体,但他没有被这个平面所限,轻轻将盘子一抬,把藤蔓延伸到了盘子背面。
闻人予微微挑眉却不置一词,张大野注意到他的目光又开始嘴欠:“怎么?怕我这野藤蔓缠上你那小家雀?”
闻人予闭了闭眼,默念情景喜剧里那句经典台词:“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周耒拎着一兜烧烤过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眼镜度数又加深了。
店里安安静静,闻人予和张大野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各自专注于自己手里那只盘子,气氛竟然异常和谐宁静。亏他紧赶慢赶,生怕来晚了这俩祖宗又打起来。
此时他人都进屋了,那两个人竟然没有一个抬头看他一眼。
“烧烤都不吃是吧?我自己吃了啊。”
张大野这才回头,抱歉似的一笑:“我以为客人呢。”
闻人予紧跟着说了一句:“我也。”
周耒很无语地看着闻人予:“张大野就算了,你自己的店客人来了你看都不看一眼是等着关门吗?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你师父要是知道……”
话没说完,闻人予忽然撩起眼皮凉飕飕地扫了他一眼。张大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立刻放下笔站起来搅浑水:“快别念叨了大哥,你比王老师道行还深。赶紧洗手吃饭,正好我又饿了。”
三个人腾出半张长桌,围坐在一起撸串儿。闻人予都没明白,他明明是让周耒来把张大野弄走的,怎么无缘无故地又留他吃顿晚饭?
张大野对此毫无异议。今天他给自己的任务就是争取把未来两周的储备粮先囤肚子里。
周耒虽然经常回家,但烧烤他确实也很久没吃了。刚咬了串肉筋,就听见张大野“啧”了一声问:“干吃好无聊,你俩成年了吧?”
周耒还没反应过来,闻人予先一步站起来朝对面喊了一句:“送点饮料果汁过来。”
张大野很不满意:“谁要喝果汁啊大哥,我要喝酒!”
闻人予于是加了一句:“再拿一听果啤。”
张大野都被他气笑了。果啤,还只是一听,很好。
他捏着竹签虚点闻人予:“你是不是怕我喝多了晚上都在你这儿睡?你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吗防我跟防贼一样。”
闻人予懒洋洋地一抬眼,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这副欠揍的样子谁看了都火大,偏偏张大野现在对着这张脸生不起气来。
他挑衅似的问:“欸,你有女朋友吗闻人予?”
闻人予还没说话,周耒先笑了:“你觉得呢?”
那就是没有。张大野毫不意外地点点头:“趁早跟了我吧,你这臭脾气哪个姑娘能受得了?”
突闻此等惊世骇俗的厥词,周耒差点把嘴里的鸡翅连骨头一块儿吞下去。他扶正眼镜,瞪着大眼珠子问:“你同性恋啊大野?”
“不是啊”,张大野十分欠揍地一摇头,递给闻人予一个半是揶揄半是调戏的眼神,“但为了师兄不落得个孤独终老的凄惨下场,小爷我奉献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得在下面。”
正好进来送饮料的服务员:“……”
不小心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她放下饮料转身就跑,生怕晚一秒就会被闻人予杀气腾腾的眼神钻出个窟窿。
闻人予随手捡起一支画笔,精准地冲着张大野的脑门丢过去:“舌头不想要割下来烤了喂狗。”
“啧,古城汉尼拔”,张大野惋惜地摇摇头,“我这样的绝世美男子上赶着跟你好你还不知足。”
他一边啃鸡翅一边欣赏闻人予脸上想发作又实在懒得跟他计较的精彩表情,像是不知道适可而止这几个字怎么写。
“真的,你考虑考虑,我等你信儿啊。”
陶瓷杯底磕上木桌发出一声闷响,闻人予转头问周耒:“今天晚上你们没人查寝是吧?”
看了半天好戏的周耒,嘴角那抹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忽然对上那双压迫感十足的眼睛,赶紧打开一罐饮料递过去:“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就当他喝了假酒说胡话呢。总不能真给他剁成八瓣儿喂流浪狗是不是?消消气消消气。”
当事人张大野坐得四平八稳,乐得像只刚拆完家的二哈。他面上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嘴却跟抹了蜜一样求饶:“师兄我错了,看在我给你带烤鸭的份儿上饶我一回。”
周耒应和道:“你看,他知道错了,下回他再嘴欠你给他嘴缝上,我给你递针线。”
闻人予都被他这种哄孩子似的语气气笑了,手一挥说:“你毕业当幼儿园老师去吧。”
……
张大野暂且留下一命。“酒”足饭饱,他背上相机,起身告辞。
“吃饱了就困,我回去睡了,盘子帮我烧出来噢师兄。”
闻人予没搭理他,周耒问了一句:“画完了?”
“噢对”,张大野调头回来,拿起画笔,三两下往藤蔓上添了一朵娇滴滴的小玫瑰,“送师兄的玫瑰忘了画。”
闻人予忍无可忍,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周耒赶紧拦着:“我真服了你俩,张大野你赶紧走!”
张大野笑着将食指中指并拢往唇上一按,给闻人予送上一枚飞吻:“Bye~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