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为什么今天突然来餐厅吃饭?”刚一坐定,祝垣就问。
“家里人聚聚怎么还问为什么,没事就不能出来吃个饭了?”祝女士说,“这是你舅舅开的新店,来尝尝刚上的春菜,只有这几天才有的。”
一家人出来吃个饭,当然不用问为什么,但显然今天这一家人,算上了某些不速之客,摆了四副碗筷,连餐前水果都上的是四份。看来,是特地安排来讲和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旁边的空位一直没来人。
“多的那份等人来了再上,”父亲对服务员说,“不然等会儿冷了。”
端上来的例汤讲究食材本味,没放一点调味料,祝垣喝着觉得寡淡,找服务员要了盐罐,往汤里撒了几粒。
“这是加什么呢?给我也来点。”身后传来诡谲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徐鸣岐。
“老鼠药。”祝垣说,“想吃的话我给你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果然徐鸣岐借此机会立刻向父母卖惨,说祝垣平日里对他就这态度。他平时战战兢兢,怎么可能会出轨,一切都是误会。
祝垣很想当场播放捉奸视频,让父母和徐鸣岐都再看一遍,但没人同意,都阻拦了他。
“也没有说非要你马上就原谅。”父亲果然帮着徐鸣岐说话,“但也不要这么冲动。再说了,这也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嘛。不要对爸妈翻白眼!”
祝垣只好瞪了徐鸣岐一眼。
“你这脾气真得收着点,听说昨天开会连领导都要吵架,还好你潘叔叔不计较。要么就回公司,让小徐辅助你,做点实事出来。”祝女士也接话了,“也不指望赚什么钱,需要投资跟我们说。”
徐鸣岐自然很赞同,他恨不得设置打卡制度,每天扣祝垣的工资。
“我正打算说,”祝垣被提醒了,“我想出趟门去旅游几天,不远,就在国内。”
“不行。”祝垣的父亲马上反对,“你忘了你上次去日本滑雪,结果摔得韧带撕裂,坐了好几个月轮椅吗?还要靠小徐给你推回来。”
“对对对。”徐鸣岐点头。
“你有什么脸还在这儿对对对?!”祝垣菜都吃不下去了,想把汤泼到徐鸣岐脸上,“我当时在雪道上滑得好好的,是你突然冒出来,我才受伤的。”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选择闪躲,极速的扭转导致了膝盖受伤。他就应该直接撞上去,把徐鸣岐撞死算了。
徐鸣岐却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开始说:“你去郊区转几天得了,有个区在办油菜花节呢,油菜花田和冰川差别也不大。”
听着听着,祝垣明白了过来。
原来今天不是来给他和徐鸣岐讲和,而是让他不要随便外出,甚至连他要去哪里,都已经有答案了。
消息走漏也不出奇,祝垣动了心思以后,也在朋友圈里咨询了好几位做川藏线旅游的,人家都说,像祝垣这种初阶选手,那种终年存在,不会随着夏季到来就消融的冰川,大多地处偏僻海拔也高,还需要用到冰爪等工具,不太适合他。
而祝垣发图片问的那几个,确实都是游客喜欢去拍照打卡的,都在他们的旅游线路里,但问题是,只剩这最后一个月,再晚一点,随着气温升高,蓝冰洞也会随着慢慢塌陷,为了安全考虑,这些地方都会封锁。
说到最后,就是让他赶紧做决定,晚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祝垣并没有马上做决定,他总怀疑这是什么催人赶紧买的话术,约等于直播间里的最后一件优惠特价,错过就没有。
未城是个很好的地方,经济发达,基础设施完善,气候也不错,但论风景实在乏善可陈,偶尔去个郊外爬山,山的海拔都只有不到两百米。在这个地方待久了,确实如陈教授所说,想要去看一些壮阔的景观,不仅仅是美,更是大自然以无法臣服之姿展现姿态,一切众生,都是渺小的尘埃。
祝垣本来想打个马虎眼,随便说个国内的地方就走的,但显然,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可能。
如果以前他跟徐鸣岐合作愉快的时候,他还可以让徐鸣岐帮忙圆谎,可是捉奸失败以后,徐鸣岐更加阴险,还学会了告状。
这样的合力让祝垣格外不舒服,原本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反而更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争执了几句之后,每个人都变得不算愉快。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祝垣说,“又不是去什么无人区冒险,都是有司机有向导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坐车,哪里不安全了。”
起码比跟徐鸣岐这个灾星出门滑雪安全得多。
“高反就很不安全。”徐鸣岐插话,“一旦高反,都来不及送医院就挂了。我有经验,我表弟是开旅游公司的,他的车队有一次刚开到理塘就有人高反了,连夜开回成都。这还是平时特别健康的人,长期都在健身的。”
“你不说话会死?”祝垣低声说,拳头都攥紧了,在桌子下方恐吓性地对着徐鸣岐挥了挥,又踹了徐鸣岐一脚。
徐鸣岐这时已经干完了煽风点火的活,其实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更怕遭到祝垣的殴打,找了个理由说要出去抽根烟,火速走到了户外去,隔着玻璃窗在外面点起了烟。
烟的火光亮起,烟雾升腾在暖色的灯光里。从这个角度看徐鸣岐的轮廓,其实也还算看得过去。祝垣的母亲也望着远处的徐鸣岐,对于祝垣对徐鸣岐的不满,她自然是能感觉到,叹了口气:“当时是你说要跟小徐结婚的,是你大学学长,人也老实,话不多。又不是家里逼着你结的,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如果现在让祝垣来定义徐鸣岐,他会改成人老,实话不多。
大学里两个人算是有一些交集,徐鸣岐是读研的,比祝垣大了三岁。祝垣需要找个人结婚的时候,看徐鸣岐也缺钱,就找到了他。
原本默认两个人都是直的,只是撒个谎完成仪式,结婚以后他很快发现徐鸣岐的性取向,问徐鸣岐为什么一早不告诉他,徐鸣岐说你也没问,谁让你默认了。
这是最开始的矛盾,往后的林林总总,不可细数。
但爸爸妈妈对祝垣又足够好,好到祝垣充满痛苦,又很难拒绝,就像此刻。
“妈妈每天都在做噩梦,”祝捷说,“有时候是楼上的花盆砸下来,有时候是汽车失控撞上人行道,别人都躲开了,只有你听不到。还有时候又梦到你有了别的毛病,盲道中间出现了一个洞,你也不知道停下来,也没人在旁边看着你……”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父亲正在给母亲递纸擦眼泪,而祝垣的灵魂开始往上飘。
飘到了一些过去的画面里,朋友的初创公司,他和朋友吃着盒饭加着班,朋友说起原生家庭的折磨、冷漠却吸血的父母,羡慕着祝垣的父母那么爱他。
他那时还没有告诉朋友,他曾经想过,如果能互换一下就好了。他一定就能毫不犹豫地拉黑父母,远走高飞过得快活,而不是被困在原地,稍微想做一些出格的举动,都在恐惧着父母的眼泪,因为那是纯粹善意的,只是为了他好,只是不想他出意外。
“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祝垣低声说,“我不想只是活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简单的出行旅游,就这样变成了生存意义的探讨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