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成为一个好的秘书前,要先学会做一个好的哑巴。
例如费林。
他收到汉斯消息来接梁溢时,就不会对梁溢说他在候机楼看到了将军。
他进门,将军出门。
身为一个合格的秘书,不该过问的事情他从不张口。
“您还好吗?”费林站在大楼门口,脸上是温和的微笑,看着被汉斯提溜着逐渐走近的梁溢问。
“嗯。”梁溢面对费林远没有面对汉斯那么放松,赶紧摇晃着自己站稳了,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衣角,“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有。”费林还是温和地笑着,“我也是刚到,您到达的时间刚刚好。”
“那我撤了。”汉斯抓紧机会插了一句嘴,他不喜欢面对费林,他总觉得费林的笑,总是笑得他浑身凉凉的。
汉斯把手中的行李箱递给梁溢,又使坏,大力拍了拍梁溢的肩膀,把本就站不稳的梁溢拍得如风中落叶一摇一摆,他有些恶劣地对梁溢挤眉弄眼道,“夫人再见,过两天我再来接您!”
因为以往梁溢来找霍昀,时间最长不过三日,他就会被霍昀送走。
以前梁溢高低要跟汉斯比划两下,大声强调说那是因为霍昀的假期短不是他不想看见我!
现在,梁溢只是低低应一声。
费林站在飞行器旁,看着梁溢将自己的行李箱放置好。
透过后视镜,费林看到坐在后排的梁溢很安静,他低着头,垂着眼,手规矩地放在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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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梁溢第一次到霍昀在四十八星球的宿舍。
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个衣柜。
宿舍很干净,很整洁,桌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梁溢站在房间里有些不知所措,这几年他逐渐学会了一个词语,分寸感。
所以他不敢像原来那样一进入霍昀的房间就将自己的东西摆的到处都是,非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强行让霍昀的房间变成霍昀和梁溢的房间,像小狗撒尿划地盘一样宣誓主权。
梁溢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将行李箱放在自己腿边。
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是刚才费林拿给他的。
梁溢单手揉了揉还是不舒服的胃部,他想喝点热水。
梁溢起身,小心地在霍昀的宿舍里查找有没有烧水壶这种东西。
“你又想找什么??”霍昀推门进入的时候,就看到梁溢在书桌前装似鬼鬼祟祟地打量,霍昀厉声道:“还是又要安装什么窃听器、追踪器??”
“不…不是…”梁溢从看到霍昀起就很紧张,他连忙摆手,手上捏着的水瓶不小心掉在地上,“我没翻…我也没动你的东西,我...”
“那你要干什么?”霍昀一双鹰目中射出迫人的光,梁溢像是承受不住这目光的重量,重重把头低了下去想要躲避。
“对不起…我想…我想看看有没有热水壶…我想喝点热水…”梁溢闭着眼睛,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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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水杯里的水气蒸腾而上,沸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杯,灼人皮肤。
梁溢用手指交换着抵着玻璃杯,让它能在自己膝盖上立住。
霍昀看到这一幕,以为梁溢又在玩儿,他大步过去将水杯拿起,转身放在桌子上,又把椅子拉开,让梁溢坐到椅子上去喝水。
“谢谢。”梁溢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低声说,说出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太轻,他也不确定霍昀是否听到了。
“晚宴晚上八点开始,费林已经把邀请函发给你看了吧。”
“嗯,我看过了。”梁溢点点头,像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眼睛都不敢看老师一眼。
他曾幻想过好多种他们见面的场景,越想越不敢想,那些想象中的画面像是会咬人的毒蛇,每次都会让他胸口生疼。真的见面,他甚至连一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都问不出口。
沉默的氛围让二人都感觉有些窒息,霍昀开口打破了即将凝固的空气————
“我现在要去处理一点事情,等等把自己收拾好,我来接你。”
霍昀起身看了梁溢一眼,对方还是低着头,只能看到梁溢的发旋和几根翘起的发丝。
失去了光泽,干枯着,像一盆失去了营养的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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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林跟在霍昀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他知道霍昀抽烟,但是印象里只见过寥寥几次。
“衣服拿到了吗?”霍昀站在楼道的尽头,指尖夹着一根烟,身侧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两只熄灭的烟蒂。
“拿到了,这就准备给夫人送过去。”
“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嗯…”费林稍有迟疑,“有,夫人今天晕机很严重,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知道了。”霍昀在说话间隙抽了一口烟,朝窗外吐去,“把衣服给他拿进去吧。”
费林点头,刚准备离开霍昀又叫住了他。
“知道怎么说吧。”
“是的,这是今晚宴会赞助商特地为各位贵宾准备的带有四十八星球元素的特殊礼服。”
“去吧。”
“很荣幸今天可以站在这里,代表星际第八集团军向各位致辞……”
梁溢站在霍昀的身旁,手里紧紧攥着一杯红酒,在全场都抬头望向林擎上将致开场词的时候,他则是将头快垂到了胸口。
霍昀的手肘不经意间轻撞了一下梁溢,惹得梁溢手中的红酒泛起几丝涟漪。
“把头抬起来。”霍昀轻声说。
梁溢紧紧抿着唇,努力将头抬起来,可眼睛还是不敢直视林擎上将。
他上一次随霍昀见到林擎上将时,他年近六十头发却依旧乌黑发亮,腰板笔挺,笑声爽朗,说话中气十足。四年而已,上将的头发已经染满了霜色……
“四十八星球作为首次发现虫族入侵痕迹的星球,最先受到战争的伤害,星球70%以上的植被被破坏,半数以上的生物永久灭绝,同时所有的人类建筑被摧毁……”
全场肃静,不少人们的眼里涌起泪光。
曾经的四十八星球是整个星系的花园,这里有着茂盛的植被,各类可爱的生物在这里生存、繁衍。战争让四十八星球面目全非,曾经满目苍翠的星球上随处可见巨大的弹坑和烧焦的树干,像是锦缎上被烫出的一个个漆黑丑陋的洞,寂静无声的星球无声控诉着战争。
“经过八个多月的努力,四十八星球的基本清理工作已经结束,接下来全军将致力于四十八星球的修复保护工作,经过帝国政府、中央军部统一安排,四十八星球将作为星系重点的生态保护、历史教育基地,由第八集团军封闭管理五十年,并无限期全面禁止任何私人商业行为。”
林擎上将的目光扫射全场,并没有在梁溢垂下的目光、缩起的肩膀上施加更多的关注。
“四十八星球是战争开始的地方,也是战争结束的地方,这片土地的伤痛永远警示着我们。希望过去的一切可以化作我们发展的动力,永远铭记这场大战给我们的经验教训。”
上将举起酒杯,他声如洪钟,一句重过一句。
“敬四十八星球,敬长河自由星系,敬和平!”
大家举起酒杯,人们哽咽道:
“敬四十八星球,敬长河自由星系,敬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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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星球原始投影。”标签上这样写着。
眼前是悬浮在空中的一颗绿色绒球,它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现代成熟的科技完整还原了它原本的可爱。
梁溢跟在霍昀的身旁,落后他半个身位,一同在大厅里参观着。
这次的晚宴在四十八星球原本的博览中心举办,大厅里展出了各类有关于四十八星球的资料。这里日后也将改造为博物馆,成为四十八星球唯一的人类建筑。
梁溢的脚步停在一副照片前。
照片中是一座天蓝色的建筑,精巧别致如一只停歇在密林中的飞鸟。
建筑上的飘逸的古中国书法字体梁溢很熟悉:翼天野生动物园·游客大厅。
笔势雄健活泼,灵动舒展,处处透着昂扬的生机。
那是他写的。
他身无所长,小时好动,梁父为了磨练他的心性硬是逼着他练了书法。可惜他幼时没有定性,嫌苦怕累,梁父溺爱梁溢舍不得看他掉眼泪,书法没学出个什么名头就不再逼他了。
即使这样梁溢的每一幅书法还是被梁父视若珍宝,经常用在梁家各类产业的门头上。梁溢最爱臭美,他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深觉丢脸,可又不愿意放弃这个露脸的好机会,于是勤学苦练,终是一身臭毛病却有一笔好书法可以拿得出手。
梁溢出神地望着那副照片下方的标签,眼泪爬了满脸。
“2814年,为搏眼球,吸引游客,翼天野生动物园首次展出虫族幼体,后因保存不当,虫族幼体外逃,人类-虫族大战由此开始。”
霍昀不知何时站在梁溢的身后,他轻轻用胸膛抵住梁溢颤抖的肩膀,撑起梁溢。
“对不起…”
梁溢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道歉。
骄傲的小王子从前从不道歉,他总是昂着头,哪怕知道自己错了都说不出口,因为所有人都会先低头道歉。
后来,他说了好多好多遍。
在聚光灯前说,在灾难现场说,在医院说。
对受害者家属说,对集团破产后波及的合作伙伴说,对公司员工说,对四十八星球说,对长河自由星系说,对整个人类说。
他的头再也抬不起来,永远缩着肩膀,习惯了无时无刻弯下他的腰,鞠躬道歉。
霍昀没说话,他无声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胸膛起伏,梁溢像被海浪往前推了一掌。
人们往前走着,一个展台一个展台浏览着这颗星球的过往。
他们二人却久久驻足在这副照片之前,人潮穿过他们向前涌去。
半晌,霍昀伸手握住梁溢单薄的肩头。
“走吧,大家都往前走了,我们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