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陆遐落地时,已经是S市的次日傍晚了,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秦与筝发过来的信息,从行李处取到手提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到了停车场门口,还没等陆遐走近,秦与筝就从他那辆丑陋的橘红色跑车里钻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笑容十分灿烂。
陆遐直接无视了这个人,径直走到车前,打开了后备箱,一只巨大而又夸张的芭比娃娃套着粉色的蓬蓬公主裙,披头散发地躺在里面。
他抬眼看着秦与筝:“女朋友长得不错。”
“啊?”秦与筝疑惑着走到陆遐的身边,顿时目瞪口呆:“卧槽,忘记把这玩意儿清走了。”他拿着玫瑰有些手忙脚乱,于是把花塞进陆遐的怀里,把穿着公主裙的娃娃从车里抱了出来。
“不给姑娘把头发梳好再走?”陆遐在身后轻飘飘地嘴欠。
“你大爷的陆遐,这是老子给秦与笙买的生日礼物。”秦与筝骂骂咧咧地往垃圾桶走:“这玩意儿刚拿出来,人就给老子吓哭了,草。”
陆遐看着粉红女郎以倒栽葱的姿势被秦与筝塞进垃圾桶,把手里的玫瑰也丢给他:“把这玩意儿也给我扔了,埋汰谁呢你?”
秦与筝没有接,弯腰把陆遐的行李箱放进车里,撇了撇嘴:“我可不敢,这是隋聿让带给你的,要扔你自己扔。”
傍晚的阳光直射着后颈,炎热和时差带来的困倦一同涌了上来,陆遐又感受到了一阵一阵的恶心。
他随手将花扔进后备箱里,娇嫩矜贵的花瓣被他并不轻柔的动作弄得散落一地,如同一摊暗红诡异的血液。陆遐也没管,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秦与筝没再说话,跟着上了车,发动车辆,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什么事儿啊?怎么闹成这样?”
对,怎么会闹成这样?
可能是因为不合适吧,陆遐也不太懂。这世上很多人都迷恋追求过那些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付出一切之后得到的几乎一文不值,只是陆遐为此花了更长的时间,很多个月,甚至很多年。
跑车飞快地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窗外的树木迅速地朝后退去,直到被撕扯出了扭曲模糊的幻影。
“我们分手了。”陆遐不擅长说谎,也无意向秦与筝隐瞒,”就在两个月前。”
秦与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扭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陆遐一眼。
陆遐想了想,继续补充,“因为订婚那件事。”
秦与筝“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真行,为这种没影的事儿闹分手,幼不幼稚啊你俩,好好谈谈得了...”
陆遐没有继续听他和稀泥,直截了当道:“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和你的前女友复合?”
“你是不是傻逼啊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絮絮叨叨的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秦与筝的身体跳过大脑先接收到了指令,侧过头一脸震惊地看向了陆遐:“不是吧...”
陆遐懒得理他。
“你,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再经过一个岔路口时,秦与筝连转向灯也忘了打。
“是专程做给我看的。” 陆遐盯着窗外棉白的云,笑了一声,“在他的脑子里,我想,他大约还真的以为自己在跟我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沉默从狭窄逼仄的的罅隙里流泻出来,充斥着整个车厢,秦与筝没有再接话,紧皱着眉盯着挡风玻璃,显得他有些过于严肃。
车停到临海南湾的楼下,陆遐松开安全带下车,右手提出行李,左手伸向那束因缺水而微微萎顿的玫瑰时,被秦与筝伸手挡住了。
“行了,既然分手了就别碰这东西了。”秦与筝如弃敝履般地把手中的花抛进垃圾桶,靠着车门朝陆遐哼笑道:“既然已经分手了,他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相干?值得你连夜从国外赶回来?说实话,你这动作我看不太懂,你也别给我扯什么二十年的情谊陆遐,隋聿把谁当傻子呢?什么狗屁玩笑非要故意做给你看?恶心谁呢?这他妈就是背叛,就他妈是出轨。”
秦与筝冷笑了一声,“你真的不要告诉我,你回国是为了和他重燃旧情,保不准兄弟现在忍不住就会捶你两下。”
陆遐有点儿想笑,撇了撇嘴:“你真粗鲁。”
秦与筝大了陆遐几个月,俩人从小学一直同班到高中,那时候由于陆遐身后总带着隋聿这个拖油瓶,俩刚步入叛逆期的小帅哥,抽烟喝酒早恋这样的时髦事儿一件也没学会。从前秦与筝就爱整天嘴上没完没了地跟陆遐插科打诨欺负人,但实际上偏心护短,高中那会儿性子又急,两句话不好就要和人动手,隋聿这事,要让秦与筝忍气吞声,只怕他能别扭到明年。
“行了。”陆遐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有空别在这儿生气,明天陪我去趟医院。”
*
陆遐开门进屋,将箱子放在玄关处,仰靠在沙发上缓神。
一旁的手机铃声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杜唯乐询问航程是否平安顺利的消息。
陆遐看着那条信息,用手撑着下颌思考了片刻,回了一个“嗯”字。
杜唯乐那边很快又回复了过来:“哦,还有,你不在家,路易这几天都只能气喘吁吁地把报纸和杂志塞进你门口的小邮箱里,我去邮局问过了,他们告诉我,那些报刊品类太多,想要退订的话,需要留存在你这里的那份订阅表。”
陆遐举着手机慢慢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报刊订阅表?他认真地回忆了半天,仍旧一无所获,犹豫了半晌,还是拨通了杜唯乐的电话。
“喂。”电话响了三声,便被接了起来。
“你现在在我家吗?书房的抽屉你看了没有?”陆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懊恼:“我也不太确定,你去那里看看?”
杜唯乐似乎是打开了抽屉:“没有。”
“那么茶几上呢?或者是岛台下面的储物柜?只有可能在这几个地方了。”
杜唯乐装模作样地在自己家的二楼转悠了半天,拉开卧室的抽屉,看着满屉的袜子面不改色的告知道:“哦,原来在这里。”
“我怎么记得好像是放在了书房。”陆遐仍旧有些疑惑:“不过应该是被我随手塞进岛台底下了。”
话筒里由远及近地传来喁喁人声,陆遐猜想杜唯乐应该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你身边有人吗?”
“没有。”杜唯乐把茶几上那张“千辛万苦”找到的订阅合同轻飘飘地扔进了垃圾桶,“我在看你上次没看完的电影。”
陆遐想起来了,是那部演员演技很烂的戏剧录像,在十分钟的观看体验过后,他便不堪忍受地关掉了放映机。
眼下杜唯乐倒是看得有滋有味。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就得让他自由,如果他不回来,那么你就从未拥有过他!”屏幕上的演员还在夸张地朗读着台词,毫无感情的声音穿透话筒,一清二楚地传了过来。
杜唯乐应该是被这叹为观止的演技逗乐了,用法语重复了一遍演员的台词,并评价道,“我觉得他未免也太悲观了,对吗。”
他似乎是在评价戏剧,但似乎又没有,仿佛他此时此刻就站在陆遐的面前,直白又坦荡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William,你今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隔着越洋电话,能够避免很多犀利的话锋,或者是应付不了的尴尬场景,所以陆遐连拒绝也说得顺畅又自然。
杜唯乐甚至能想象的到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与神态,语重心长的同时带着自认为成熟的劝解。
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猫,稍稍离得近了,又会变成锋利脆弱的小玻璃,尽管陆遐大多时候很容易被看透,但依旧需要保持不可触碰的距离。
“十三岁之前我一直都被关在家里,那年我父亲和我严重不合。”杜唯乐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注意力并不在与陆遐的对话之上:“于是十四岁生日刚过,我就一个人跑去了阿塔卡马沙漠,但在此之前,我自认为见过这世上最漂亮的星空。”
“其实也不算是星星。”他补充道,“只是森林里的一些萤火虫而已,只是我长期被我爸限制了人身自由,坐井观天罢了。”
陆遐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所以你重获自由,到达阿塔卡马沙漠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谴责你爸和那些萤火虫?”
“对,起初,我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阅历的丰富,从前那些再深刻记忆也会逐渐苍白褪色。”杜唯乐盘腿坐在明暗交错的影音室里,漫不经心地抚触着腿上那本相薄封面,里面的照片不少,年代久远一些的早已过了胶,但最近塞进去的还零零散散地夹带在书页里,“但最后我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树林,看到了那些萤火虫,之后我才醒悟,为什么无论我走到哪里,在我的潜意识里它一直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只不过我真的蠢得可以,很多年后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上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气似乎全部消失殆尽了,展露出陆遐并不熟悉的另一面。
是骨子里的傲气和执拗,无论别人或这或那,有怎样的看法或者评价,他都坚持把自己的钟爱之物赋予不同凡响的意义和至高无上的地位。
“William,你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陆遐知道他意有所指,或许自己早该把话题转移回那部电影之上,但对着杜唯乐的这些话,又让他有些无法开口。
“从前我不懂,我当真以为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替代的。”杜唯乐的语气十分轻松,像是在与人说笑闲谈,“但现在是你不明白,陆遐。”
“你不明白。”他重复道。
“你...”陆遐霎时之间想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之前那些游刃有余的话语在心口转了几圈后,又被全部堵了回去。
“不要这样。”最后他才轻声说。
大概是夜晚的原因,所以这句央求听上去温顺而又懵懂,或许这也只是陆遐回避话题的一种方式而已,但杜唯乐依旧会很轻易地放过他。
他又重新翻阅起那几本相册,从初中直至大学,陆遐在零零散散的照片中长大,每一帧都可爱,每一帧都漂亮。
陆遐听到电话那头的笑声,夹杂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十几秒之后杜唯乐才慢吞吞地回了一句:“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