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潮汐by凌晨五点未删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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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与筝把车停在医院的树荫红砖道上，和陆遐一起下了车。

“你下来干什么？”

秦与筝“砰”地一声合上车门，另一只手按着晨起有些酸疼的脖颈揉了揉，打着哈欠道：“我探望病人。”

陆遐时差还没倒过来，此时此刻脑袋里像装了一只炖锅，走起路来有粘稠的液体晃动，头昏脑胀得话也懒得敷衍一句，越过车顶看了秦与筝一眼，冷淡着一张脸用下颌指了指驾驶座，不容置疑道：“坐下。”

秦与筝被他气得不行，重重地坐进驾驶室，从烟盒里抽出一只烟，点火时又想起陆遐向来是闻不惯烟味儿的，三秒钟之后，才烦躁地把整盒烟都扔进了窗外的垃圾桶。

陆遐不喜欢医院，所以一直极其主观地在脑海里将它想象成了一个封闭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巨大阴森玻璃罐，他只想尽可能快地离开这里，于是一刻也不耽搁地快步往里病房里走。

隋聿正坐在床头看手机，修长瘦弱的身体被裹在淡蓝色的格纹的病服里，脚踝处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在他回头看向门口的时候，脖颈上串着的银色戒指窸窸窣窣地从领口滚落了出来。

那银光跋扈又明晰地刺入眼球，像一只通红的铁钩翻搅着陆遐的脑仁，替代了睡眠不足，变成疼痛的主要来源。

隋聿慢慢地坐起身，安静地看着陆遐的眼睛，像海水那样十分漂亮的眼睛，再见时也没有怨恨和怒火，也没有隋聿熟悉的任何东西。

“过来一点，好吗？”像这些天的争执都不存在似的，他轻轻地拍了拍床沿，“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因为陆遐善良温和，又总是心软，隋聿一直都是被承托惯了，所以自命不凡的那一方，就像一场胜负已分的战役，拉扯了这么久，只需要一个契机，陆遐就能出现在这里，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事与愿违的是，陆遐此次直接忽略了他含情脉脉的示好，侧过身拉开了椅子，在不远处的床尾落座。

“哦，是你喜欢的巧克力牛奶。”隋聿很快地就从这种冷落里回过神来，试图打破尴尬的僵局，把桌上的纸杯塞进了陆遐的手中。

“不会很甜的那种。”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强调了一遍。

陆遐侧头避开了他的眼神，即不表态也不插言。

“我知道我这次错得离谱，对不起，我让你这么难过。”他红着眼睛撒娇，语气里有一股无辜者的独白况味：“我没有想要逼你回来，但我真的太想你了，你能不能......”

“我能不能无视那个和你上过床的男人，然后继续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地与你共度余生，你想和我说的是这个道理，对吗？”陆遐的眼睛始终看着窗外的植物，绿色的阴影在他眼瞳里跳跃，他似乎并不在乎隋聿的回应，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在自问自答，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他开始选择了一种最残忍的说话方式。

隋聿意识到这是别人眼中的陆遐，是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另一个人，飘飘忽忽，一道任谁伸手都难以触达到的虚影。

这让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

陆遐似乎根本不想让谈话有任何的进展，隋聿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还能再做什么，头脑发热之下，顺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贴上了陆遐的嘴唇。

陆遐动作很快地抬手握住隋聿的脖颈，顾忌到他的脚伤，收着力气将他往后推了两步的距离。

眼泪落得又快又急，惹得隋聿忙不迭地抬手去擦，于是脸颊，袖口，手背都染上的眼泪洇开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眼角的一抹珊瑚色让他看上去孱弱而又艳丽，“我知道你生气，起码，起码给我一个期限好吗？我不想再这样漫无止境地等了。”

从前他们不是没有过摩擦与争执，但无论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来得伤筋动骨，现在回想起陆遐对待此事的决然态度，隋聿既惶恐又后悔。

“你还记得从前吗。”隋聿沉寂了很久，终于说道，“哥，从前你从不会这样。”

惩罚也好冷落也罢，他都认了，但他不能接受陆遐以这种毫不相干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这种划分清楚泾渭分明的局面他一刻也不想再容忍了。

“不要再翻来覆去地说从前，说那二十年。”陆遐站起身，他终于看向了隋聿，“或许你以为我存心要折磨你，羞辱你，刻意地在你面前耍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算了吧，算了好吗？”他在恍惚之中听到陆遐轻声地笑了：“我是真的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瓜葛。”

太似曾相识了，从前隋聿见过陆遐用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拒绝过无数的人。

“等等！”隋聿顾不上自己腿上的伤势，追着陆遐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跑了几步。

“你为了科勒，悄无声息地跑去E国这么久，难道不也是在向我泄愤？”隋聿竭力地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却仍旧抖着嗓子语无伦次，“你也一样，你也...再怎么说，我们也扯平了。

陆遐缄默静定在原地，他只是在那样看着隋聿，过了二十多年，陆遐似乎仍旧对他一无所知。

正值盛夏，但大理石地面仍旧冰凉刺骨，隋聿听到自己牙齿颤栗的磕碰声：“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养好你的伤隋聿。”陆遐的声音冷淡到近乎不耐，“再有下次，我不会再来。”

隋聿哑然站在两三步之外，眼睛和鼻尖被楼道里的风吹得渐渐发红。

这段谈话真是漫长而又乏味，陆遐把手中的纸杯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时间好像真的已经间隔了太久，几个月而已，他就改掉了隋聿掉眼泪他便马上心软的习惯，他们的二十年，如今远得像上辈子的别人的故事。

陆遐不是一个坚定果断的人，但也同样不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他害怕医院，怕从前父母离去时哭到耳鸣的锥心之痛，也怕九岁时遭遇意外，背上伤口带给他刮骨剜肉般的疼。

他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于这段感情的分歧或争执的思考都是作茧自缚的无用功，或许在内心的深处，人的确很难轻易地真正的接受或原谅，在启开那扇门，见到那一幕的同时，他早已选择好了一种极为理智的离别方式。

*

同一时间的A国。

酒店楼下热热闹闹簇拥着不少的举着相机的记者和狗仔，酒店房间里却鸦雀无声，甚至连电视都被调成了静音模式，新闻主播正在屏幕上做着无声的口型播报。

金发男生有些奄奄一息地靠躺在客厅沙发上，乜斜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杜唯乐戴着卫衣兜帽，左边的耳朵里塞着一只蓝牙耳机，盘腿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粘一架直升机模型。

“Will，别闷着了，讲几句话，求你了，哪怕是骂我。”金发男孩把自己的头发搓得乱七八糟，崩溃道，“我到底还要在这个房间里憋多久？？”

“楼下都是记者，你不知道？”杜唯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是因为记者，所以才把自己闷在这里的吗？”男生有些无语道，“你这些天去干嘛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杜唯乐笑笑，头也不抬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航模，“陪老婆。”

“什么什么？”男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挑高眉毛惊讶道，“你搞定他了？”他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朝杜唯乐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杜唯乐将螺旋桨装到尾翼上，并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吧，我差一点就亲到他了。”

“什么叫差一点就亲到了？”Rick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匪夷所思地转头看他。

杜唯乐终于分出神来，施舍般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怎样？”

“那么这些日子，你们待在一起这么久了是在干嘛？成立奥数讨论小组吗？”Rick遗憾而又怜悯地看着杜唯乐，“Will，十秒前我还天真地以为你早就上了他。”

杜唯乐放下手里的飞机模型，没理会他阴阳怪气地讥讽，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撑着下巴纠正道：“那也该换个说法，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上了我。”

Rick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就像是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似的一脸惊恐：“你说你是下面的那个？”

“不行吗？”杜唯乐看傻子似的扫了他一眼，没所谓道，“他喜欢另外一挂的，但是无所谓，他高兴我怎么样都行。”

Rick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Rick和他都是相同环境里长大的人，杜唯乐当然不会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个例外，说实话，他也压根儿就不在乎外间那几条或真或假的传闻，无论报纸评价他是“科勒家族一脉相承的自私自利，”还是批判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心狠手辣。”即使直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但有纤细柔弱的隋聿在前，那么一切便都不成立了，杜唯乐不认为陆遐会对威廉科勒这样的人交付出自己的真心。

“Will，我认为有两种可能。”Rick装模作样地分析道：“第一，他心里有喜欢的人，所以看不到别人，根本就没把你当成可发展的对象考虑过；还有一种可能。”Rick眼神微妙又同情地看了正在认真听取建议的杜唯乐一眼，“就是他压根儿就看不上你，Will，毕竟他真的很漂亮，我的意思是，他的追求者太多，眼光可能会变得比哈利法塔还高。”

“眼光高？”杜唯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轻飘飘地哼笑了一声。

Rick摸着下巴啧道：“其实除了你的钱之外，你确实是一个没有什么人格魅力的人，看不上也正常。”

这话说得令人无法反驳，杜唯乐郁闷地摘下耳机，甩进了烟灰缸，泄气的皮球一样重重地倒在沙发上，把兜帽拉得更深，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

说出去还真是一个新的劲爆八卦，这位小科勒从小就睚眦必报，不依不饶，占尽了上风，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Rick不怀好意地仔细欣赏了一会这千载难逢的场面。

“Will，你明白喜欢一样东西到极点时，我们通常会做些什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占有他是最直接也最容易达到目的的方式。”

“你的爱情是出于善良，是出于正义吗？不，你最终目的只是让他属于你而已。”

杜唯乐睁开眼睛，转头看他。

“你既想要尊从他的立场和感受，又想要得到他的心，William，这样你自己才会更难受。”Rick将手臂搭上沙发靠背，声音懒洋洋的，“自私一点又怎么了？Will，你在钻牛角尖。”

“做点什么，Will，他失去一切，只能留在你的身边。”

Rick的眼神异常冷静，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似乎具备了杜唯乐没有的理性与清醒，又或许，他本质上就是一个不相信感情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这样的话对于杜唯乐来说无异于撒旦的低语，充满着强烈的驱使和诱惑。因为爱你，所以给你带去麻烦甚至伤害，你也都必须给予我原谅，因为爱你，所以你要包容我施予你身上的自私和狡猾。

但这是爱吗？撕开爱这层遮羞布，这更像是恶意的绑架。

杜唯乐可以从小就游刃有余地和那几个董事老头斗智斗勇，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扫除与自己相悖的人或事，他甚至也可以不择手段很轻易地得到陆遐。

但结束之后呢？

他有时候想，陆遐这样的人，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很容易就让人形成一种刻板印象，苍白又漂亮，是那种娇贵但又活不长久的金丝雀，但相处很久之后，又会发现他是一株很健康的植物，被滋养着长大，脆弱但永远不会呈现出萎靡的疲态。

他可以是杜唯乐花园里开得最耀目的那朵玫瑰，但绝不会成为笼子里了无生气的金丝雀。

“Rick，他不是我的玩具，所以我在乎他高不高兴。”杜唯乐一字一顿，慢吞吞地反驳，“同样，他失去一切的样子也并不会让我感到任何满足或者幸福。”

Rick把手扬到空中，使劲儿一拍，夸张得像出演莎士比亚通俗闹剧的演员似的，惆怅地看了他半晌，带着一副功亏一篑的表情惋惜道：“你完了，Will，我看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也是第一次见杜唯乐被挫磨到如此颓丧，Rick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在一旁煽风点火，“我祈祷他心里已经没有别人了，William.”

“否则你就会成为他们感情戏里的配角。”他继续挖苦道：“就像烂俗电影里求而不得的炮灰，就像......”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陡然变得阴沉慑人的眼神吓住，他看见杜唯乐目光一动不动地钉在电视屏幕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怒气正不断地累积沉淀。

Rick有些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转过了头，就看见了屏幕上的娱乐新闻，播报着被放大了数倍的照片。

照片应该是从窗外偷拍到的，隔着半边的窗帘，一身病服的隋聿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羸瘦纤细的脖颈仰起，弯出了好看的弧线，他们正在接吻，就连周围的空气仿佛也波纹般旋绕扩散，漾起了浪漫的涟漪，陆遐微侧过头，露出一点精致姣好的下颌，手中还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巧克力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