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一星期前,他被叫到学院办公室。
“张恒睿,老师建议你还是申请一下贫困生补助吧,虽然现在你有国家补助了,但能多一点是一点。”
辅导员眼里流露出的难以掩饰的同情让张恒睿感到厌烦,他懒洋洋地看着桌角那只不停上爬的蚂蚁,一言不发。
也许是怕他情绪崩溃,辅导员格外放纵他的不礼貌,“怎么不说话?这张表格你在这里填了,就如实写,到时候他们评定小组建好了,我就帮你交上去。”
最后张恒睿还是填了,因为他不是桌子上那只搬食物的蚂蚁,没有金钱的人类社会,他寸步难行。
填完以后辅导员拉着他促膝长谈,眼泪划过她精致的妆容,血盆大口张张合合,将他的耐心一点点吞噬,他看见名叫张恒睿的灵魂抽离,长出八条腿的肢干,上面有黑色的绒毛,而它头上有八只眼睛。
张恒睿飘上房顶,藏匿在灯罩后,隔着朦胧的昏黄,吐丝,织网,吃掉送上门来的果蝇,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出真假难辨的戏。
也不是什么失去了父母的悲痛让他疲于接受各方的好意️,而是谁都在不停向他强调他这个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要为此悲痛,可他只感觉到厌恶和烦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承担这些莫须有的情绪责任。
他的生活不过是一场依托于荒诞现实中的闹剧。人之所以能区别其他一切众生,是因为他们具有无穷的想象力。人想象有法律于是有了法律,人想象有亲情所以有了亲情。张恒睿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为了一些其实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而去杀人,比如说,财富。
所以即使他无法爱自己的父母,也同样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要逼他流泪伤心,因为他们是想象力丰富的人。
他们想象自己为他人难过,也想象他人难过,要等他们哭完了,发泄完了,满足了自己旺盛的同理心需求,才会放过作为道具的自己。
张恒睿不想说辅导员哭是在共情,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情可以提供。
他想象不了爱这一种事情,同样也判断不了自己是生而不配为人,还是后天失调。不过怎么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想起那天辅导员把他叫到办公室,也是以怜悯之极的语气告诉他,他的父母死了。他看着斑驳的墙壁,只说了一句,“可是我还要考期末考。”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下学期再来补考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麻烦,他不介意在复习期末的同时处理完这些杂事。
但是当了这么久的高等动物,他也知道人群排除异己的手段有多残忍,他不希望在大学再经历一次孤立,虽然说对于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生理与心理上的影响,但是大学里事情太多,他不希望因为被孤立影响办事效率。
最后他歪头想了想,总算表达出一丝正常人的情绪,“那我回家吧。”
父母去世最终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麻烦,最明显的无非是吃穿用度上。他从小物质方面就得到了大多数人都享受不到的东西,所以对他来说,现在最棘手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过一种一块钱掰成两半用的生活,他连100都掰不开,更别说要学习怎么省钱和赚钱了。
那天他正因为坐出租直接付了司机100块而面临着要花200块度过下半个月的窘迫困境,阮文修就自己送上门找揍了。
他是知道阮文修年年都拿一等补助的,也不是学校公开,而是就阮文修大冬天一件棉衣外面穿脏换里面,里面穿脏再翻过来穿外面的情况来看,不是他拿一等,这学校也别开下去了。
所以他对阮文修不得不说是有些愧疚的,可他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对他说他没有妈教,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每次都是孤立他的根源,他得阻止更糟糕的情况发生。
对付阮文修这种嘴巴长刺的泼妇,只有上手才能让他闭嘴,于是张恒睿上了。
此时此刻,他发誓这是自己近期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他不应该让这种感情过于丰富的人与自己发生冲突,他们可以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你恶意滔天,也可能因为一个误解就对你产生铺天盖地的愧疚。
这种人,是张恒睿一向最敬而远之的。
因为后果就是现在这样。
“张恒睿,你站住!”阮文修气喘吁吁地终于赶上前面那个人影,绕到他面前脚一个横插抵住了食堂的玻璃门。
张恒睿皱了皱眉打算绕开往旁边走,却被阮文修一把拉住了。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反正对不起!那天我不应该这么说你的,你得一等是应该的,是我傻x。”
这个人似乎急切想要得到自己的原谅,攥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可是张恒睿对他根本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我打了你一顿,我们扯平了。”
“不行不行,不然你提个要求吧,我阮文修能办的一定办到!绝不敷衍了事,啊。”
阮文修的两坨高原红又皴又艳,眉骨突出,显得整个眼眶都深邃有神,嘴唇干燥泛白,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向他告罪。也不知道几天没吃肉了,枯树枝一样的手臂,稍微一用力就能掰断,整个人显得很是有那么点意思。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是他最厌恶的下体骚动,作为动物最恶心的原罪,情欲总是这么低等又下贱。
还莫名其妙。
张恒睿没有刚刚那么急着离开了,他故意恶劣地开口,“什么事都愿意?”
阮文修拼命点头,脸上高原红像两颗熟烂的苹果在枝干上晃,“嗯嗯!”
张恒睿抬着餐盘,凑近他因为情绪激动而透红的耳肉,“那你让我操一次吧。”
他们小专业本来也就三四十个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张恒睿下完课从教室出来,零星几个同学里抱臂站着一个人。
聚酯纤维面料的包都背得勾丝了,毛茸茸卷起来,穷酸的,包边斑驳的,露出里面发黄的硅胶,松垮垮撂在一边肩膀上,阮文修耸耸,簌簌掉渣,“走呗?吃饭去?”
想想自己再过一年说不定比这还褴褛,张恒睿深吸一口气,又生怕沾了这穷神的霉,吸到半截打住了,恨恨拽了一把阮文修的包带,“你这包还掉头皮屑呢。”
“就你他妈话多,别再给我拽烂了,难得缝!”阮文修把他烂包当个宝贝似地捧到怀里,翻了张恒睿一个白眼。
也是和阮文修打了两回交道了,张恒睿对于自己有兴趣的人向来是不拒绝的,他从善如流地跟着阮文修出了教学楼。
阮文修和张恒睿,一个不要脸一个不在乎脸。这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阮文修经常干不要脸的事情,而张恒睿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的。
就这么没等到周末,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苟在了一起。
弱势群体聚到一起搞事情就不叫弱势群体了,那叫为了伟大事业而奋斗,无产阶级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
阮文修毫不怀疑他和张恒睿这对穷兄难弟能在发家致富的路上互帮互助,培养出伟大而崇高的革命友谊。
更何况,两人勉强也算是同病相怜,这时候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能帮助张恒睿了。
插科打诨,从吃饭到上课下课,两人跟连体婴似的混了一个星期,阮文修发现张恒睿也不想他想象的那么不可一世或者无趣,张恒睿则觉得,阮文修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提伤痛,不问私事,除了逗你笑和你贫嘴,不跟你多废一句话,跟着他还能省钱,世界上还有比待在阮文修身边还放松的吗?没有了。
张恒睿不想承认,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依赖着这个不打不相识的人。
阮文修勒令张恒睿自己三不五时在宿舍里煮面。天天吃食堂可不算最省钱的,做事要做到极致,这是阮文修的宗旨。
张恒睿不置可否,吃什么对他来说无所谓,他把手机丢给阮文修,让他给自己下单了一个宿舍煮锅。
小熊牌的,69.9元,领券立减20。
“你听说了吗?”阮文修把手里的白菜丢进超市保鲜袋,漫不经心地开口。
“什么?”张恒睿有样学样地也抓起一个塞进自己口袋里。
没等把口袋打开,被阮文修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白菜帮子,“这白菜叶子都蔫了,没看见啊?真是个大少爷。”
“班里那几个小姑娘,给咱俩配对呢,说什么我们俩出双入对,相爱相杀。”阮文修嘴里絮絮叨叨的,专心在左挑右捡,声音随着注意力的转移越来越小,那股子翻腾的劲,跟天天去超市采购的挑剔中年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费气拔力从最底下挖出一个鲜灵的,嫩生生还挂着水,阮文修努努嘴,示意张恒睿把袋子撑开,“好东西都在下面呢,下次就这么挑,听见没?”
“你怎么看?”张恒睿也不恼,颠颠手里大白菜,转头一下就看进了阮文修眼睛里。
阮文修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心想着人真是奇怪,一般人不都是嗤之以鼻么?还问他怎么看,没点客气的意思,转手把自己手里的菜也丢进张恒睿怀里,“怎么看?你不说咱俩天生一对么?难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两人脸皮不相上下,张恒睿一手一个大白菜,跟抱孩子似的,“也是,等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阮文修走在张恒睿前面差点没摔个狗吃屎,一口气从胸膛直接喷了出来,音浪穿过层层货架,“哈哈哈哈哈,行,生,生他妈的,多生几个!”
张恒睿也没绷住嘴角的弧度,“只能生两个。”
“行了,别贫了,下次来就这时候来,超市的菜一般九点多开始打折,能买不少便宜东西,等明天了哥带你去城南那边的重百,那正在搞活动,正好我生活用品快用没了。明天满200减50,咱俩可以拼着买,前100人进超市的,还能送箱抽纸......”
超市很亮堂,头顶排灯把一切好的坏的都照得无处遁行,好的是他蓬松柔软的发,坏的是那双后跟底都快磨平的黑色冒牌球鞋,那条不知道是长裤还是七分裤的单薄运动裤,劣等材质摩擦到一起还沙沙响。
脏话连篇!穷酸!窘迫!斤斤计较!这些恶劣又下等的词,拼在一起,拼成这个穷得坦荡,脏得张扬的瘦猴子。
太瘦了,后颈嶙峋,透黑,透白,黑的是皮,白的是骨。
软的是皮,硬的是骨,那皮裹着骨,是硬的还是软的?
“问你呢!又发什么青天白日梦!”黑扯着白散了,张恒睿瞬间收回试探的指尖。
“啊?”
薄唇上翻,动作不雅且俗,阮文修啧了一声,“问你,跑得快吗?”
......
打死张恒睿也不会想得到,他有一天会和一群老头老太太展开生死时速的较量。
饶张恒睿再怎么脸皮厚也不免有些赧然。
“跑啊!你连60几岁的大爷都跑不过吗!丢不丢人啊!”阮文修恨铁不成钢地吼了一句,张恒睿呆若木鸡地目视前方。
周围的中老年鱼贯而入,从两人之间穿过去,缓慢又勇猛地奋力前进,互相拉扯推搡着。
被阮文修的逻辑绕晕了,张恒睿来不及反应到底是哪种比较丢脸,就被阮文修一把抓住手腕,冲进了夕阳红里。
游鱼带着没见过世面的锦鲤闯进弱肉强食的海底世界,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层层叠叠人群里,躲过大妈的顶撞,闪开大爷的铁砂掌,奋勇向前。
“嘿你两个男娃儿在这点足撒子?来给我们抢东西嗦!”
“大爷!对不住了哈!”
毫无悬念地,这场狩猎,年轻的海鱼夺得胜利。
“第一名是我们啦!哈哈哈哈哈哈哈!”狂甩大爷大妈们几十米,阮文修拉着张恒睿冲到了领奖柜台,在售货员鄙夷的目光里接过两袋沉甸甸的抽纸。
张恒睿被他拉得吭哧吭哧喘气,“呼呼...胜...胜之不武...”
把抽纸又重重一甩拍到张恒睿胸口,阮文修啐他,“武,武有个屁用,武能给你擦屁股吗?不能就闭嘴!”
蔫坏的,小人得志的样子,明明已经停下了冲刺,张恒睿的胸口却比刚刚还要灼热。
手心在发汗,阮文修一愣,才发现他还抓着张恒睿的手腕。
跟电线抽到了一样,阮文修猛地一把甩开,“咋...咋了?不吭声,我告诉你,穷惯了你也就不在乎什么脸皮不脸皮的了,脸皮厚比什么都好使,昂,记住哥的尊尊教诲。”
看着阮文修灯光下黑里透红的脸皮,张恒睿笑了笑,“谆谆教诲,不是尊尊教诲,傻逼。”
难得没有用更难听的骂回去,阮文修嘴里轻嘁一声,抱紧自己的那袋纸,指甲嘎吱嘎吱抠着塑料袋,“哥乐意,管得着么你。”
......
学校离这个减价的超市也就一站地铁的距离,没五分钟就坐回去了。两人下了地铁,阮文修站在站牌前就不动了,把手里塑料袋也放了下来。
张恒睿拎着大包小包,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个怪咖的后脑勺。
掐着下巴点点头,阮文修乐了,“呵,天生站。”
“怎么了?”张恒睿预感不妙,这人又要放幺蛾子了。
“你来x大找我吧,那样我们就是天生一对了。”
张恒睿咬咬牙,忍得青筋直起,“真土。”
阮文修状似惊讶地转过头,眼睛说着无辜,高原红透着单纯,黑浓的睫一扇,张恒睿竟有些分不清真的假的,“啊?你大一来上学的时候没听说过这句话吗?难道不浪漫?你想想,x大就在天生站,我们又穷到一块堆了,可不就是天生一对的苦命鸳鸯么?”
“......”
电梯上人来人往,天生站人流量又大,地铁里没下来的人隔着玻璃估计都能听清阮文修的胡言乱语,张恒睿忍了又忍才没把阮文修拉去一边的厕所里用几把堵住这张破嘴。
见张恒睿没反应,阮文修得寸进尺地凑近了他,眼睫快扫他脸上,空气都稠了,“老婆。”
“你是不是有病?”
张恒睿怀疑阮文修就是在报复他那天的口不择言。悔,第一次悔,不该来这里上学。
人声鼎沸,阮文修的声音如破竹之势独战群雄,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走吧,老婆,回学校。”
“ 哥们儿,对不住,我那天不应该告诉你张恒睿那事儿的。”
上个月,阮文修舍友丢了三千多,不够交雅思辅导班的费用了,还不敢跟父母说,厚着脸皮跟阮文修借了2000块。
阮文修骨子里是个烂好人,他沉默半晌,二话不说给舍友转了两千过去。
没人知道他预支了自己三个月生活费,这一个月,阮文修基本都是靠啃馒头挺过来的。
两个星期前,舍友参加了贫困生补助评定,结束后火急火燎地跑回宿舍告诉阮文修,张恒睿被辅导员内定了一等,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阮文修听见第一句话就跟个炮仗一样炸了,什么都没想,直接冲到了张恒睿宿舍门口骂街,结果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现在都大半个月过去了,舍友又提起这件事,阮文修被他搞得一头雾水,脸上还有点挂不住,他停下翻书的手,耸耸肩,“ 没事,多大点事啊,是我冲动了,张恒睿家确实遇到点困难。”
舍友感激不已,“ 那就行,我真怕你跟我生气,那什么,我妈过两天就给我打生活费了,我收到了马上就还你钱。”
“ 行,有你这话就行。”
说完阮文修转过头想继续看书,却被人一把掰了回去,“ 等等!”
阮文修是个皮包骨头的,舍友这么一掰,直接就是在他琵琶骨上狠按,疼得他嘶嘶抽气,“ 干嘛!”
舍友表情跟便秘了十多天一样,嘴巴嚅嗫了半天,挤眉弄眼地,才扯到今天真正的重点上,“ ……这个,那个吧,张恒睿他是不是威胁你给他做牛做马呢呢?这可是法治社会,大不了咱找辅导员去,他张恒睿还能这么狂吗?”
阮文修被他一棒子打得有点晕,眨眨眼,“ 啊?”
“ 啧,我是说,你俩这半个月不是老待在一起吗?我还看见你总在教室门口等他,那表情,跟倒了八辈子血霉似的,他是不是威胁你做他小弟呢?”
谁叫张恒睿那个千年老鳖,做事情总是慢半拍,全班都从教室出来了他还在磨洋工,他表情难看也情有可原,阮文修眼珠一转,嘎嘎干笑两声,得意洋洋地,“ 威胁个屁啊!他张恒睿是有事求我帮忙呢,那天拉着我求了半天,要不是看他可怜,我才懒得帮他。”
舍友不信,“ 啥忙啊?一帮帮半拉月还没完,你别怕他啊。”
怕他?昨天叫他一声老婆,他进了学校以后跑得比谁都快,也不知道谁怕谁。
阮文修大腿一跨,横坐在椅子上,食指跟打圈似地绕,“ 非也非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事你就别管了。”
舍友轻叹一声,拍拍阮文修肩膀,“ 行吧,他要是对你不好,记得回娘家找哥们儿。”
阮文修一脚蹬过去,“ 去你的吧!打你游戏去,话多。”
“ 对了,cad工程制图的作业你交了没?明早12点之前发到老师邮箱。”
糟糕了!阮文修一拍脑袋,“ 我给忘了!你们有谁做完了吗?电脑借我用用。”
阮文修是穷的,他大一那年攒了两千多块钱买了个二手笔记本,小笔记本用起来拉风箱似地呼啦啦响,还总是卡。阮文修也不甚在意,还能用就用,结果一个星期前它终于在阮文修的蹂躏之下报废了,被阮文修送去维修店,没个七八天拿不回来。
结果宿舍里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 没有。”
“ 要不你等等,我估计晚上七八点画得完,你熬个夜还来得及交。”
“ 不行,来不及,我有办法。”说完阮文修风一样扭开宿舍门冲了出去,只留下晃里晃当的宿舍门。
……
时隔半个月,阮文修又冲上张恒睿宿舍了,一样的厚脸皮,不过这次他不是来找茬的。
“ 张恒睿!在不在?找你有点事!”
阮文修又扯着嗓子喊,奈何门里亮堂堂,却一直不见有人来。
直到阮文修手都拍红了,那边才传来鞋子踢踏声。
宿舍门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张恒睿抱拳堵在门口,“ 干嘛?”
阮文修哼哧哼哧,从二楼跑到五楼,气还没喘匀,高原红圆溜溜的,红得滴血,张恒睿坏心得想一把给他揪下来,“ 借…借你电脑用用,你不是一向交作业最快吗?cad画完了吧?”
半个月之前,张恒睿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捉弄人,他说不上来对阮文修的感觉,但是阮文修一泛憨气,张恒睿就想逗他。
想到自己昨天被这人将了一军,张恒睿就恼,更是憋着一口恶气要出,故意双脚抵着两边门不让阮文修进去,“ 我有什么好处?”
“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上次请你吃饭是白吃的?”
“ 别说一码归一码了,两个星期前的饭记到现在,你还挺抠。”
好歹也是革命友谊了,这人居然连个小忙也要跟他讨价还价,白白带他省那么多钱!阮文修气得血气上涌。
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当务之急是交作业,阮文修咬牙切齿地推着张恒睿挺实的胸膛,“ 你想让我干啥都行,快让我进去。”
别说,手感还挺好。
掌心很烫,猝不及防贴在胸口,蒸腾了心跳,张恒睿一慌,不动声色地移开胸膛,“ 进来吧。”
力度没来得及收回,阮文修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去。
张恒睿一把将他捞住。
阮文修灼热的鼻息扑在脖颈,张恒睿半边身子都麻了,桃子味在空气中弥散,清新又奇异地粘稠,像裹了糖浆。
人都没接稳,张恒睿慌乱之下把阮文修一把推开了,阮文修晃了半圈才站稳。
“ 你干嘛啊,不想扶就别扶,人都给你搞晕了。”
张恒睿冷笑,“ 我可不想搞你。”
“ 光天化日开黄腔,不要脸。”
“ 你桃子味牙膏也挺不要脸的。”
“ 怎么了?超市打折九块九,谁不买谁是傻逼。”
“ 行了,电脑在桌子上,自己用吧。”
阮文修脚步一顿,“ 等等,不是有条件吗?你想要我干啥?”
张恒睿拉开椅子坐下来,想了想,“ 没想好,先记着吧。”
“ 哦。”阮文修点点头,俯下身抱起张恒睿的电脑就想走。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人按住肩胛骨了,“ 就在这做,我电脑不带出门。”
阮文修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人,“ 你也忒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难不成还能把你电脑卖了?”
和阮文修待在一起让人放松,但张恒睿不想告诉他,一言不发地以眼神威慑着,狭长的丹凤眼盯得阮文修发毛。
“ 行行行,服了你了,在这儿就在这儿吧。我坐哪儿?”
张恒睿指指他舍友的凳子,“ 就那儿。”
阮文修一屁股坐下去,将电脑打开,“ 你舍友回来咋办?”
张恒睿的舍友都陪女朋友去了,不到半夜三更不会回来,但他就是要气阮文修,把人气恼了,气红脸了,张恒睿就高兴了。
“ 那你就去阳台做。”
阮文修用余光白了一眼张恒睿,嘟嘟囔囔地,“ 张扒皮……”
张恒睿眯起眼睛,凑近了阮文修,“ 你说什么?”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阮文修缩缩脖子,“ 呵呵,没什么。”
半分钟后,宿舍里就只剩下张恒睿哗哗翻书和阮文修啪嗒啪嗒敲键盘的声音。
整整一个下午,两人基本上没说上什么话,但气氛竟出奇地和谐,一直到下午六点,阮文修才勉勉强强把作业赶了出来。
阮文修敲敲酸疼的腰背,抬起头来,却发现宿舍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 人呢?”
算了,不管了,阮文修随手点了保存,下意识像操作自己电脑一样把cad给关了。
糟糕,也不知道他电脑默认存在哪里。阮文修拍拍脑袋,暗骂自己蠢笨。只好开着电脑,巴巴地等张恒睿回来。
好在张恒睿没让他等多久,五分钟后,宿舍门被推开,饭菜香味随之飘了进来。
作业写一下午,阮文修连吃饭都忘了,这下才觉出饿来,肚子咕噜噜叫。
盯着张恒睿手里的塑料袋,阮文修眼睛都绿了,“ 吃饭呢?”
张恒睿看他想要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暗自发笑,面上却平静如水,把两个饭盒放到桌子上,“ 嗯。”
阮文修屁股一耸一耸,带着椅子,像只毛虫一样往张恒睿方向挪,“ 食堂打的?这么多,你吃不完吧?”
张恒睿故意把饭盒往桌子里面推,长腿一伸,制住了阮文修鬼鬼祟祟的椅子,“ 吃得完。”
阮文修自讨没趣,今天一天都在张恒睿这里吃瘪,该受的气也受得够够的了,他站起来一把提起了椅子狠推进桌底,“ 切,撑死你!”
看样子是把人惹毛了,现在是时候把毛顺回来了,不然以后都不给摸了,张恒睿把一次性筷子递过去,“ 快吃吧,小气鬼,玩笑都开不起。”
阮文修一下就笑开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皮没脸地接过筷子,“ 这才是好同志嘛,下回哥让你吃回来。”
张恒睿不置可否,拆了筷子就要下手,被阮文修喊住了,“ 先别吃,你的cad默认存哪儿呢?我刚刚一保存,忘了看了。”
张恒睿放下东西站起来,两人头靠头地凑在宿舍小桌子前。
“ 点那个我的电脑。”
“ 哦。”
“ c盘。”
“ 我知道了!是不是资料?”阮文修手速快得跟闪电似的,没等张恒睿回答,啪嗒一下就把名为资料的文件夹打开了。
这是阮文修第一次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张恒睿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白花花的,黑黝黝的,嫩生生的一个个男性肉体一字排开,呈现在阮文修面前。
他们不是单独的,是两两叠在一起的,黄的叠白的,白的叠黑的,黑的叠黄的,以任意方式排列组合。
文件名后缀一水的avi、mp4.
阮文修咽了咽口水,大脑的应激反应不由自主地让他开玩笑缓解此刻尴尬的气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资料没错啦。”
本来应该最尴尬的张恒睿倒是没多大反应,人类一旦发育到了一定阶段,生理问题的解决是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他对于任何人都没有过那方面的想法,在食堂里对阮文修起兴趣那一次,他归结为意外。
但人终究是人,欲望的产生并不一定需要有特定的对象,这是张恒睿最恨的动物特质之一,他从15岁认清自己性向开始,就存了不少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阮文修瘦归瘦,耳垂却是难得一见的肉圆,透明的耳廓绯红发紫,甚至快要看清血管里羞得沸腾的血液,张恒睿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 学习学习?”
阮文修恼羞成怒,一把关了资料夹,背对着张恒睿不敢转头,“ 学习什么?你要不要脸啊。”
“ 你不说我是你老婆么?老公技术不好,我可是要出轨的。”
被发现秘密的是张恒睿,怎么心跳如雷的反倒成他了?阮文修实在是气不过,转过身迎上张恒睿的视线,却一头撞进了他含调带笑的眸子里,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 我喜欢女人的,逗你呢,我…我能理解你的性取向,下次不跟你开玩笑了。”
张恒睿弯下腰,发丝扫在阮文修的额头,又痒又麻,“ 我可没开玩笑。”
见张恒睿没个完了,阮文修另辟蹊径,推开越凑越近的人,厚着脸皮迎难而上,“ 张恒睿,我说呢,怪不得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原来你早就看上我了,等你胸口长出二两肉再来吧!”
好了,这一回合又输了,张恒睿脑袋里瞬间响起一声大大的机器怒音,KO!
指尖一颤,张恒睿百口莫辩,心跳也失去了平时的节奏,有些谎,慌得发酸,他调笑阮文修不在话下,也知道阮文修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特殊,但喜欢是什么,还是个无解的命题。
张恒睿自动退来了半米远,捂着拳头放在唇边干咳两声,闪躲着阮文修咄咄逼人的眼睛,“ 咳咳,你想多了。”
阮文修反败为胜,抓着张恒睿的小辫子就不放了,乘胜追击,一步步逼近张恒睿,“ 承认吧,啊,你喜欢我。”
张恒睿避无可避,脚下一躲,退到了桌角,阮文修的桃子味牙膏,一天了怎么还没散去,搅得人发晕,“ 行了,吃饭吧,不惹你了。”
阮文修冷哼,抄起饭盒退开了,“ 算你识相。”
要说阮文修不要脸呢,那确实不要脸。他的害羞来得快,也去得快,没过五分钟,没有一点发现了别人秘密要避嫌的意思,一边往嘴里塞米饭,一边对张恒睿好奇得不行。
“ 你交过男朋友没有?”
“ …没有。”
“ 哦,也是。”
“ ……”
“ 你是输出的还是抗伤的?”
“ …你来试试,我就告诉你。”
“ 呵呵,算了算了。”
“ 还问吗?”
“ 不问了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