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白歧闻言瞳孔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他看向向导。
“滴,滴滴——”大门红灯闪烁即将关闭。
“832号,”向导冷静下来,郑重地对白歧重复道,“请帮我把他带出来。”
白歧不动声色:“我会一试。你在门口等着我,之后会去找你。”
“......好,好的,谢谢,对了钱,还没给你钱呢!”向导隔着缓缓关闭的大门在白歧身后喊道。
白歧没再理会,他买好门票,第98号,是今天的最后一位。也就是说,今天共有98位哨兵试图在20位“再新者”中获得匹配的向导。按匹配成功率35%来说,“再新者”们只有不足五位能在今天获得“新生”。
“滴——”
“请注意,“新生日”正式开始,请排队刷票入场,谢谢合作。”
白歧收好终端,站在哨兵队伍的末尾,看向中心最厚重的金属隔离墙。
十点整,匹配厅大门终于在白歧面前徐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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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歧边走边听着中心的语音介绍匹配规则。
金属制平层结构的匹配大厅,开阔而空旷,各个方位布满了应对哨兵的光曝仪和音爆器,墙壁后至少存在4队哨向组合,其中两队A级,还有两队白歧无法确定等级。作为帝国惩戒机构,这样的安保设施不算过分。
匹配厅中轴线右侧,二十位“再新者”向导们身穿统一的新绿色连体服,正坐在用透明隔离屏分成的二十个隔断中。
他们的右手像医院采血一样,从桌面和隔离屏交界处下方的半圆形开口伸出,手腕正好被开口固定在桌子上,以供哨兵与向导接触,测试匹配度。
在白歧之前的哨兵此时已经迅速找到了各自的目标,越往匹配厅远处走,人越少,而最靠近门口的隔间前竟然熙熙攘攘排了足有二十几个哨兵。
白歧看了眼那位被争着测试的“再新者”,一位女向导,平平无奇。
再扫了眼隔离屏上的介绍信息,白歧想到官网资料中关于“商品”的一番介绍:“......“再新者”所犯罪行需要赎买的积分越高,日后一年需要为此付出的成本就越高,相当于价格也越高;而能力,是指“再新者”目前的向导能力评级。”
不恰当地比喻,“性价比”高说得可能就是这位“再新者”了。
评级为B,等级在二十位“再新者”中最高,赎买的积分却只有1000分,是最少的。难怪如此“抢手”。
白歧并不急,他顺着匹配厅中轴上的引导线往前走,远远地一个隔离屏一个隔离屏地看过去。
“再新者”们即使被清空了过去的全部记忆,但多年的生活经历依然在他们的身上刻下了磨不掉的痕迹。
白歧一个个地看过去,越发地感受到“再新者”盲盒的参差不齐——
有看起来贼眉鼠目、形容猥琐的,就差把“罪犯”写在脸上;也有面无表情、麻木烦躁的;更多的是愁眉苦脸、惴惴不安的,却还要极力装作亲和有加,不自然地笑着,试图讨好外面的哨兵,他们想抓住每一次机会,多为自己赢得一次匹配的机会,就能多一份“新生”的希望。
然而,随着“性价比”越来越低,匹配厅深处的隔间前,测试的哨兵还是越来越少。
到最后几间,积分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上万,几乎没有哨兵会来看隔离屏上的资料。毕竟没人想白白浪费掉300万恩币,带回一个注定无法赎买成功的向导。
此时的白歧像是落单的一匹孤狼,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快到最后一间隔间前时,白歧知道832只能在那里。
他反而没看隔离屏,而是直接反方向,走到了隔间对面的几排休息座椅处。
白歧靠在椅背上,翘起腿,隔着中轴线,远远地看向最后一个隔间里的人——832。
也许是太久没人“光顾”,
也许是白歧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极强,
也许是隔离屏的原因,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距离有些远。
总之,白歧完整地将最后隔间里那人的变化收于眼底。
高大的黑发男生,肤色偏白,五官精致而深邃,穿着可笑的绿色连体服,因为手脚太长,像是一棵长势太好太快的树苗,不小心被蜷在了隔间中,晒不到太阳,有点发蔫。
男生正低着头,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有所察觉似地抬起头,正好和白歧远远对视上。
先是疑问,再是不确定,甚至看了看白歧四周根本没有其他人坐的座椅。
然后终于确定白歧确实是一直在看着他。
男生有点愣怔,就这么也一直和白歧对视着。
过了几秒,又或许是过了一分钟那么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或者是想通了什么,832忽然对白歧笑了。
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对着白歧开心地笑。
白歧忽然感到胸口没来由的莫名一窒。
他微微皱眉,按下思考,转而去看隔离屏上的介绍。
“832号
所需积分:35000分
能力评级:D级
身高:186cm
生日:未知,骨龄检测23岁
匹配成功次数:3
拒绝次数:3
剩余参与新生日机会:0”
白歧越往下看眉头越来越紧锁,直到看见剩余参与新生日的机会是0时,想到了那些向导素的来源,不禁又看了看男生,然后却发现那人一直就那么直直地用亮亮的大眼睛盯着他。
白歧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向来习惯了别人看他的种种目光。
觊觎的、嫉妒的、仇恨的、尊敬的、奉承的、期待的......
太多了。
他却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眼光不加遮掩地看过。
懵懂又直白,像是刚出生的小象看着母亲。
......
这都是什么情况?
这人怎么回事儿?
他就是我要找的薛籍?
他犯了什么罪?
白歧心中有无数疑问,表现在脸上的也仅仅是微皱的眉头。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看过去,然后就见那男生反倒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手了。
白歧烦躁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口,想着今天是带着向导素了吧。
“诶呦,成了!我成了!”
“真是倒了大霉了!还没配上,下次再也不来了!”
“赶紧点,让开,快到时间了!”
离匹配结束只剩十分钟。
大厅那头显然有几位哨兵开了好盲盒,和向导匹配度冲到70%多,几乎锁定了各自的选择,几家欢喜几家愁,吆喝叫好拍手声都出来了,匹配厅热闹得像是地下赌场,所有的哨兵都盯着隔离屏上的数据,什么矜持身份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832的隔间和白歧所坐的这片区域,却像是什么晦气的地方似的,安静得吓人。
也不知道是门口那向导被人骗了,还是除了白歧根本没人答应来帮他。到现在为止,大厅里98位哨兵,除了白歧还有3位A级的、一位级别高于他的,没有一个来试着匹配832。
白歧在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也不急。
他还在等一个人先来匹配。
果然,还剩7分钟时,那位一直遮掩目光往832那里看的男人坚持不住了,皱着眉头往832窗口走去。
男人二十六七的样子,冷厉魁梧,至少是2A级,虽身着便服,但从细节上还是能判断出是军人。此时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一步拖着一步走。
他像是不敢和832对视,在832疑问的目光下,低头将手与832伸出的手接触在一起。等待隔离屏匹配度显示的时候,白歧能看到那人后颈透出的细密的汗水和紧绷的身体。
隔离屏上匹配读数开始变化,波动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30秒后落在40%。
——匹配度不足60%。匹配不成功。
结果一出,男人浑身一松,却马上又颤抖了起来,反而两只手紧紧握住了832伸在隔离屏外的那只手,高大的男人弓着身子,衣服都显得褶皱了。
太难看了。
白歧在心里道。
他站起身,直接向832走去,和离去的男人擦身而过时,没多看他一眼。
还没等832从刚才男人奇怪的反应中抬起头来,白歧已经将左手握住了832伸在屏外的手。很大,很温暖。
白歧低头直视着832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锐利如刀的眼神像是直接挖到832的灵魂深处,叫人生怖。
832微微张着嘴看向白歧,男生的眼睛里有迷茫、有疑问,却唯独没有恐惧。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坦荡、真诚。
白歧皱眉,看着屏幕上的读数飞速跳动。
忽然,“ 怦”地一下,白歧感到他的精神域被陌生的精神力量触碰。
几个画面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早就存在:
——十三区荒废的沙漠中,一个男生满脸是血,正对着他笑,他说:“我啊,叫薛籍。”
——燃烧着汽油桶的木屋中,同样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那声音道,“我们永久结合吧”,然后他感到自己后颈的腺体一疼。
——狭小的隔音室中,无边黑暗里,白歧看到自己浑身布满血痕,几近崩溃,用满是血液的手指,在墙壁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薛籍”。
仿佛无数木刺直刺入眼中,浓重铁水倾倒而下不能呼吸,烈火烧灼全身却无法逃脱。
痛。痛。痛。
旷日持久,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只剩无边无际的痛。
白歧用他在塔中经过几千次崩溃又复原的精神控制力,强行把自己从接近神游状态拽回。
他确信在刚刚的一瞬间,屏幕上的匹配度冲到了95%,然后又迅速下降。
读数虽然下降,但白歧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一定非常糟糕。
隔间里的832,不,是薛籍,此时像是被白歧吓到了,站起来拍着隔离屏,要将自己的手从白歧手中抽出。
多年求生的本能,让白歧在此时还能感受到匹配厅内的光曝仪和音爆器都对准着他。
他已经听不见周围其他哨兵的惊呼声了。
额角的青筋在苍白的脸庞上显得极为刺目,白歧忍着精神域碎裂般的疼痛,紧紧地握住薛籍的手。
不能松。
把他带出来。
桌面的钢材在白歧右手抓握下已经变得弯曲,白歧用尽全身的控制力,咬牙盯着匹配度数据。
匹配度在缓缓下降、变慢。
终于,恰好停在了60%。
白歧的意识此时已经有些模糊。
恍惚间,他意识到隔间里的薛籍原来一直在拍着隔离屏对他大喊些什么。
他看到薛籍被工作人员拉走,他的手同薛籍松开。
好像有人在耳边叫他。
白歧闭上眼,缓慢地进入到自己的精神域中。
在一片精神力构成的海洋中,白歧看到了那个包围在他精神图景外围的巨大黑幕。
白歧之所以一直没有与向导匹配,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一直没有向导能够冲破黑幕,进入到他的精神图景中,更别提留下精神印记。所以他就连与向导进行临时的精神结合也做不到。
白歧只能靠自己梳理,强行压制痛苦。
但这些精神力越压制,越紧绷,就像钢拉的琴弦,什么时候会崩断,白歧也不知道。
深藏在他精神域之中的黑幕,像是老天为他设下的屏障,纵使是他崇敬的“导师”也无法进入。
白歧觉得自己是一颗定时炸弹,如果真的有失控的那一天,他也做好了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的准备。
是的,白歧原本已经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而此时,他却发现,那黑幕像是有些裂痕。
好似上天对他的嘲笑。
那不是命运。而是人为。
白歧想,他是不是忘记了太多重要的事情。
再睁开眼,白歧的眼神透出清醒的冷意,他在周围哨兵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像为了安抚别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将向导素扎入自己的左臂。
然后,他向那边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问道:“请问我的832在哪里?”
白歧在等候室中一边看着隔离屋内工作人员对薛籍的检查和操作,一边办理匹配责任手续。
说是《匹配协议》,其实除了300万恩币门票的投入成本,这份协议对于哨兵来说,权利远远大于义务。
只要不进行永久结合,倘若一年后积分赎买不达标,失去向导的哨兵还是可以靠其他向导或者向导素坚持;而对这些“再新者”向导来说,赎买失败,便会被回收,成为向导素的“活供体”,生不如死差不多就是如此吧。
白歧填好手续,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薛籍。
他少有的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一直在找的薛籍无误,他们有极大可能曾经永久结合过。
可是为什么当年自己会和他结合,他们又是因何分开,如何分开的,薛籍又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当年他任何资料都搜索不到。
他要怎么面对一个记忆全失、背景存疑,甚至是身负重罪的人。
他们之间到底曾发生过什么?
人们都说,能够永久结合的向导和哨兵是注定的灵魂伴侣。可现在来看,他俩之间的结合也不过如此。
也许他们曾亲密无间,但现在结合已不复存在,两个人都还活着,向哨间的结合仿佛是一个笑话。
他到底该怎么做,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白歧的心中像一团乱麻,他竟然有些懦弱地并不想现在去拆开。
薛籍那边终于被放了出来,他站在白歧的门前,摸着自己身上新换的黑色卫衣,有点手足无措。
白歧起身向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薛籍还愣在原地,于是对他道:“跟我走。”
薛籍“哦”了一声,眼睛一下又亮了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紧紧地跟着白歧身后。
匹配厅在一百层,通往电梯的长廊又深又长,冷白的光照在金属墙壁上,像是走在冷库里。
白歧一直没说话,他能感受到身后人轻快的步伐和有点兴奋的心跳声。
在电梯间前等待电梯时,白歧想了想,开口道:“我是受人所托,你出去后不用和我搭对。”
“哦。”
白歧从电梯间的镜子前,看到薛籍有点失落和茫然的表情,想着是否该再补充点什么,然后就听薛籍对自己问道,“你还好吗?”
“叮——”电梯门开,白歧脚步一顿,没回答,先一步迈进了电梯。
他背靠着透明电梯间最接近天空的地方,看着薛籍,反问道,“你怎么样呢?”
“我?”薛籍不明白是指什么。
白歧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后颈,示意刚才中心工作人员在薛籍颈后腺体附近注射的器械。
“啊,这个啊,他们说有定位和销毁功能,”薛籍不是很在乎地道,“要是我超出帝国边境企图逃跑,或是一年后赎买失败,回收不成功时,就会自动引爆了。”
白歧点点头,继续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百层楼很高,下降要超过3分钟的时间。
白歧第一次觉得三分钟原来这么漫长。
薛籍却忽然向他走来,白歧没来得及反应,薛籍就已经和他迎面并排站着了。
薛籍握着电梯内部的扶手,看向高楼林立的首都区城景,有点遗憾地道:“今天是阴天啊。”
“怎么?”白歧莫名觉得放松,他本不该如此,尤其是经历了刚才匹配度测试时的痛苦,但他现在的感觉确实奇妙的不错,于是他也转身和薛籍一起看向外面,问道,“阴天怎么了?”
“想看看太阳。”薛籍转身,微微侧头看向白歧。
白歧在他的注视下,觉得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有点不自在地笑道,“没见过太阳吗?”
“应该见过吧。”薛籍转过头又看向玻璃外阴沉的天,“但从三年前醒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白歧一愣,感到他的精神域轻轻地晃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