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原野喝高了的小毛驴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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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大楼外，白歧找了个之前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哨兵，问道：“之前你们围着的向导呢？求人帮忙匹配的那个。”

那哨兵认出是白歧，不情不愿地往马路对面一指，“不就在那停车场门口站着呢吗......诶？怎么人没了，刚刚明明还一个人等在门口呢？”

白歧又问了两个哨兵，大家的回答都差不多，有人甚至能确定，五分钟前都还在，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人现在哪里去了。

在停车场找了一圈后仍是没找到人，白歧走到自己的越野车前，回身看向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薛籍。

白歧原本只是想来中心调查一下832的情况，并没有想要参与匹配，要不是门口的向导请求，他也没想到今天会把薛籍找到，甚至还匹配带出来，签订了一年的协议。

可现在，白歧该怎么做？

把薛籍留在自己身边？

告诉他，我们正好曾经永久结合过，只不过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你被洗脑失忆了，我也凑巧全不记得了，虽然我不能再和向导结合，但既然我们都神奇般地断开了永久结合还活着，那不如不计前嫌，试着再续前缘？

白歧自己都想笑了。

还是说，把薛籍一个人放走？

这些“再新者”们对这个世界几乎只有本能记忆，三年来在中心的一些基础教育对于实际生活来说，仿佛童话故事书，把这样的薛籍忽然抛到社会上，估计作为向导过几天就会不知所踪。

就在白歧正思考该怎么做时，他听到薛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谢谢你啊，我现在什么都还没有，不能好好感谢你，请问你的名字是？”

白歧看向比他微微高了一点的男生，答道：“白歧，歧路的歧。”

薛籍认真地注视着白歧，道：“记住了，我以后会去报答你的。”

白歧觉得有意思，他靠在车门前，抱起手臂，有点戏谑地道：“哦，你知道去哪里找我吗？”

薛籍愣住了，摇摇头，问道：“不好意思啊，请问你在哪里工作呢？”

白歧道：“首都区哨向管理总局，你去行动队，说找我就行。”

薛籍挺开心地点头：“那说好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白歧站在原地，不置可否。

薛籍仿佛下了个决心似的，道：“那我先走了？”

白歧继续笑着看他：“你知道你接下来一年要完成多少积分赎买吗？”

薛籍显然记得，挺流畅地答道：“35000分吧。”

白歧又问道：“知道35000分是什么概念吗？”

对于这套赎买积分的系统，白歧倒是真的很熟悉，因为它和哨向管理局的内部考评积分体系完全一致。

据说帝国再教育中心三年前一直归哨向管理局总局总务处，也就是大家俗称的“白塔”管理，现在虽然改为隶属于帝国法院，但这套赎买积分的体系却还是用的哨向管理局的老一套。

直到如今，赎买积分的任务依然是由管理局的“白塔”发布，“白塔”评价验收并记录，最后交给帝国法院做最后的核查。

两年半前，白歧从塔中康复后，在加入哨向管理局总局的第一年，他完成的任务积分创造了新人前所未有的13000分纪录。

也是凭借这个重要影响因素，白歧在没有匹配的向导的情况下，被破格提拔为行动队的组长，军衔直接授予中校。

13000分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白歧在第一年仅仅是普通行动队队员的身份下，完成了3个由政府委托的棘手的S级任务，8个具有生命危险的高危A级任务，26个政府警察等机构不能完成的B级任务，还完成了许多个积50分、10分的简单协助性C、D级任务。

如此看来，对于只有D级别向导能力、孤身一人的薛籍来说，他绝无可能在一年内完成35000分的赎买任务。完不成，一年之后等待他的结局只有死亡，或者是生不如死的回收。

白歧想到这里，表情也认真了起来，却听薛籍这时有些不在乎地答道：“这个啊，应该是挺难的，我可能没办法完成。不过也没太大关系，我出来就是想看看太阳，能多一年的自由，我都觉得很开心了，是真的非常感谢你啊。”

白歧看向男生真诚的眼神，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忽然这时，白歧感受到一波巨大的精神力冲击，枪弹和爆破声随后响起，他站直身，看向与首都区边界接壤的一区。

与此同时，白歧的终端响了起来，预警自动播报道：“紧急求助！一区哨向管理局紧急求助！融诚银行劫案现升为A级任务，现场绑匪为A级向导延迟觉醒，请求附近小队支援！重复一次，请求支援！”

白歧看向终端的定位，他是离这里最近的总局人员，于是立即上车坐到驾驶位上，看薛籍还站在外面看着他，皱眉道：“上车啊，站着干什么。”

薛籍愣了愣，然后立即跑过来坐上了副驾驶，迅速把安全带系好，看向白歧道：“我准备好了。”

白歧看着他坐得端端正正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他发动引擎唇角微翘道：“坐稳了，领你去看看积分怎么拿。”

11:50，一区融诚银行。

“砰——砰砰——砰——”

枪击声不断响起，被警车围着的银行四周燃起熊熊烈火。十几个无人机盘旋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实时转播着现场情况。

白歧的车还没停稳，两个警察忽然冲到车前，对准白歧的车窗开枪，白歧一个急停甩尾，子弹“啪啪啪”地打在车身上，他俯身摁趴副驾驶的薛籍，沉声道：“别下车，流弹太多！”

薛籍忍不住好奇，晃晃脑袋从白歧的手下挣脱出来，小心地往上探头看了一眼，刚看就又趴了回来，他转头看向白歧，有些惊奇地问道：“......那就是精神体吗？”

尘土飞扬中，白歧看到银行的金属机房被炸开了缺口，一个足有一层楼高的黑色荧光水母，正从缺口中流出，水母喷出的黑色精神污染物浓郁又粘稠，不断向外漫延。

白歧微微皱眉，这的确是只有A级以上向导和哨兵才有的精神体。

附近的普通人虽然无法看到精神体，但却都受到污染物影响，痛苦地抓着头跪倒在地，有警察在嫌犯的精神情绪影响下，不管不顾地朝机房开枪，没击中机房内的嫌犯，反而误伤了围观的群众。

一时之间，尖叫声四起，人群四处奔逃，有人在慌乱中被推倒，现场一片混乱。

白歧转身下车，身手极快，擦着警察乱射的枪口，迅速将现场所有警察的枪支都卸掉，扔到远处，余光见到一位女向导正拖着他的哨兵，一步一步艰难地向远处逃离，马上就要被黑色流体淹没，白歧快步过去，一把将向导和哨兵抗至安全地带。

“情况如何？”白歧半蹲在地，问向还清醒的向导。

“......您是，白组长？”女向导迎上白歧的目光，她痛苦地道，“今天清晨6:30我和于程接到警局请求协助的C级任务，说是银行有一名员工劫持了银行经理的小女儿，嫌犯在毁掉所有资料后，躲在了机房中。”

“这里是最后一处备份，资料价值千亿，机房全金属屏蔽材质，独立供电产气，刀枪火气都能隔绝。警察希望我们在谈判和营救人质时，通过哨兵加强的五感，提供嫌犯状态和位置信息，配合行动。”

女向导颤抖着按住怀中的哨兵，强力保持着镇定道：“10分钟前，我们察觉到嫌犯和人质失温严重，谈判无效，准备爆破强攻进去，却没想到嫌犯忽然延迟觉醒为向导，还是A级！跟随于程冲进去的警察受到向导情绪影响，胡乱射击，于程也躲避不及中枪了。”

白歧看向她怀中紧紧抱着的人，哨兵大腿失血过多，已经处在昏迷的状态：“我知道了。”

女向导见白歧起身要去现场，着急地喊道：“您不能去！.....嫌犯延迟觉醒，目前是3A级向导，精神极度压抑愤怒，我也差点被他的精神力吞没。哨兵一个人进去太危险了，哪怕是您也不行的！”哨向管理局的人大多都知道白歧没有匹配向导的情况，女向导此时完全是下意识地劝阻道。

一般哨兵和向导觉醒在16岁左右，这时危害和能量都较小，而这次的嫌犯已有35岁，精神经年压抑，延迟觉醒的瞬间，能量往往会在本身评级的基础上上飙一至两个等级。

白歧作为A级哨兵，若是与同等级甚至是更高等级的哨兵相遇，也许可以凭借自身战术和经验略站上风，但在级别压制的向导前，孤身一人，很容易精神屏障不稳。白歧明白女向导的担心。

正在这时，“嘭”“嘭”“嘭”的几声，机房燃烧的火势将周围摩天大楼的玻璃外墙烤得爆炸，大片的玻璃从几十米的高空中炸裂，仿佛下着玻璃雨。

“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吧，求求了！”

不远处警车前的一对夫妻，四十多岁，打扮得精致妥帖，此时却哭嚎着要往起火的机房里冲去，正被警察拦着。

“别去。”白歧的手臂忽然被人握住。

白歧顺着手臂看向薛籍，男生清澈泛蓝的眸子中只有他的身影。薛籍有点疑惑却又无比确定地解释道：“这里很奇怪。”

白歧一愣，笑了笑，道：“我知道。”

****

还能站立的警察拖着受伤的队友正往外走，拼死也要取得素材的记者正往中心冲，群众在尖叫、踩踏，银行经理抱着妻子眼里写满了绝望，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远处哭泣。

混乱不堪中，薛籍一个人直直地站在疲于奔命的人群中，抬头看向银行对面的商场楼顶。

那里，白歧正低头俯视着已处在一片火海中的机房。

蒸烤的热气将白歧额前的黑发掀起，火光映得青年黑眸如炬。

白歧的目光平静又坚定，径直穿透层层污染物。

白歧知道这次事件很蹊跷。

这里是一区，除首都区外，是哨向管理局配置最高的地方分局。

出现3A级向导，无论什么意外，此时配备的队员早该联合相关部门抵达现场，控制情况，甚至总局也应该在前来协助的路上了。

可是现在，救护车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敛好受伤的群众，一辆警车、一辆消防车也没有再过来。火势还在蔓延，越来越多的设备发生爆炸。

单看这场景，恐怕没有几个恩联帝国的人敢相信这是发生在一区的场面。帝国十三个分区中，一区为金融分区，排在上五区首位，连战争都从没有波及过这里，现在却宛若小型战场。

白歧看到下方正用向导能力安抚被影响群众的薛籍，他似乎真的是个不错的向导。被薛籍握住手的人都渐渐恢复了神智，一个一个被拉出了污染区。

此时白歧的精神域中已形成一个由三维精神线构成的闪着光的机房模型。白歧蹲下，闭眼，微微侧耳感受着机房内的一切：

呼吸声、心跳声、衣物摩擦声、制冷机涡轮声、计算机电流声、呼出的气体和周围空气温度的交换......

拨开无数杂音，白歧听到被两排机器压住的女孩的心跳声，微弱，却依然有力。

一头蓝色量子体冰原狼倏然出现在白歧的脚下。

睁开眼，白歧一跃，与冰原狼一同消失在屋顶。

冰原狼如同破障的利剑，一口便撕破向导庞大的水母污染体。

白歧掀开坍塌在爆破口前的钢板和石块，几乎在瞬间便感受到了蹲在墙角里刚觉醒的向导。

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消瘦男人，穿着布满灰尘的正装，正抱着头自言自语，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歧向他走来，口中的话语越来越快。

右手抓住本能拼死反抗的向导的这一瞬间，种种狂躁的情绪像泼天的洪水向白歧砸来，一幕幕画面随着污染物泼向白歧的精神屏障——

“上司的责难，同事的攀比，父母的埋怨，妻子的怜悯，两个孩子失望的眼神......”

“自卑。沮丧。嫉妒！愤怒！仇恨！......”

白歧的手几乎快要将嫌犯的喉骨捏碎。

杀了他。

帝国没有死刑。

杀了他。

耽误我的时间。

杀了他！

看看一区管理局想搞什么名堂！

杀了他！

向导满眼血红，眼珠快要被挤得蹦出来一样，他呼哧呼哧地笑着看向白歧：“......杀了......我吧......”

杀了他？

白歧感到一股冷意从向导的身体传来，所到之处冰凌延伸，瞬间冻结了他的精神域。白歧生理性地哆嗦着，深海般的绝望冰冷刺骨，让他残存的精神屏障摇摇欲坠。

明知是精神影响，白歧却不受控制地感到四肢变得僵硬，胸腔仿佛结了冰，让他撑不起肺叶来呼吸。四周的声音变得模糊，火场的味道渐渐消失，白歧眼前一片寒冷的白色铺天盖地，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好像被一副巨大的冰棺包裹了起来。

倘若精神认为身体已经失去机能，放弃对器官的控制，肉体如何还能坚持？

白歧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十三区的冰雪荒原，那个冬天也是这样，他的手无论怎样烤着火，都没有知觉。他强撑着睁开眼睛，看着那簇火，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它熄灭。

恍惚间，白歧忽然听到了一声鸟啼。

清脆有力，有点短促，似乎有些着急。

一簇金色的光芒带着熟悉的暖意，如同火星坠落，将白歧已经冻结的精神屏障融开了一个小口。

白歧本能地一敲，厚实的冰块“哗啦啦”被震碎，一束清亮的阳光射了进来。

白歧摇摇晃晃地从洞口迈了出去，待看清楚外面的景色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望无际的高耸冰川滚滚崩落，天地间仿佛只剩冰川碰撞发出的轰鸣声。

太阳从冰原的尽头升起，将白歧苍白的脸庞映得明亮。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身边响起：“好美啊。”

白歧忽然觉得眼眶酸涩得很。

他皱着眉，想要循着声音，侧头看去。

“爸爸！——”

“求求你放了我爸爸！”女孩清脆又哽咽的喊声率先传进白歧听力回归的耳中。

白歧慢慢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声音方向转过头。

火光中，他看到薛籍怀里抱着一个女孩，远远地站在污染区外看向自己。

这里是十三区吗？

这里......不是。

不是。

不是！

白歧忽然松手，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一身冷汗，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向导。

延迟觉醒的向导能力果然不可小觑。

白歧摇摇头，之前注射过的向导素效用已经所剩无几，他艰难地保持着清醒，一把将向导打晕。

覆盖在机房四周的黑色水母也随之忽然消失。

将脑海中的模型与实际机器坍塌的位置比对，白歧搬开两根不会引起垮塌的支柱，从中轻轻抱出了只有五六岁的女孩。在离开机房前，白歧脚步一顿，又单手抓起了晕倒在地的向导。

白歧刚跃出机房，身后的火线便顺着机器“轰”地一下爆炸。白歧感到后背一疼，他直起身，看向怀中的女孩。

几乎是同时，银行经理和她的妻子扑了过来，从白歧手中抱过女孩，一家人相拥在一起嚎啕大哭。

“哗啦”天空中一道惊雷响起，秋日急雨冷冷地落下，浇在机房四周的火焰上，激出一阵阵黑烟和爆炸声。

“呜呜——爸爸！”

“爸爸——”

透过雨幕，白歧看到薛籍抱着女孩向他跑来。

“......杀了我......”白歧感到他拽着向导的手一动，他低头看向向导，向导浑身已被爆炸所伤，一根钢管径直穿透了他的脾脏。

“......别让我的女儿看见我......”向导吐出一口血来，“告诉她......爸爸无能......骗不了自己......”

几个画面像是拼尽全力被送到了白歧的精神域中:

——全息屏变幻的五彩光焰下，温柔的妻子满目慈爱，大儿子开心地鼓掌，小女儿一口气吹灭了生日蜡烛......

——狭小又压抑的银行隔间中，显示屏那头的经理训斥道：“马诚，十一区这个月的战争国债券怎么还没卖出去呢？就跟十一区的人讲，晓之以理嘛，没有帝国，谁来保卫他们的土地呢。”

——十一区荒凉的田野中，木门被敲开，一位白发老农无奈地看着自己：“拿去吧。”

——银行会议室外，门里传来经理的笑声：“您放心，上面的也都请放心，马诚那小子怂得很，两个孩子都还在首都区上学呢......”

——“求求你，呜呜，叔叔，放了我，我爸爸会给你钱的。”银行经理的女儿瑟缩着看向自己。

画面就此中断。

白歧回过神来，看向已经没了呼吸的向导，面无表情地拨开他死死握住自己的手。

“爸爸！”薛籍怀中的女孩跳下地来，哭着向白歧身后的向导跑去。

白歧站在雨中没动，他看着薛籍似乎是有点着急地向他跑来，头发被雨水打着贴着头皮，英俊高大的男生此时看起来有点好笑。

“你受伤了！”薛籍看到白歧后背插入的几个钢片，着急地要上前扶住他。

白歧看清了薛籍有些慌乱的样子，平静道：“没事，让我站着不动，一会儿取出来就好。”

“可是......”

忽然，白歧察觉到几丝微弱的精神力波动，他瞳孔一缩，一把推开站在他身前的薛籍。

一颗子弹呼啸而来，开枪的银行经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枪。

白歧躺倒在地，身后的碎片一下插得更深，一股热流从他的颈侧涌出。

也许是雨水打在身上使人麻木，白歧觉得自己并不疼。

余光看到薛籍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像是被吓住了一样，白歧莫名想到了中心门口的那个小向导，心道不该带他来的，还有人在等他。

颈侧的血流汹涌而出，血液呛进气管让白歧止不住地咳嗽，白歧感到吸入的空气像水流入网中，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越来越睁不开眼。

雨落声中，似乎有脚步声传来，然后是十几个无人机转瞬坠落在地发出的轰鸣。

白歧感到从天而落的雨滴被遮挡，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弄得真难看啊。”

——是导师。

让导师失望了。

白歧渐渐松开了捂着脖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