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鲁人重祭祀。
鲁国设有祝、宗、卜、史等职位,其中祝负责代表祭者向鬼神致辞,故要学习神的历史和性情。
小祝今年十六,是太祝的幺子。性格乖巧,样貌和性格一样讨喜,杏眼绛唇,皮肤白透。
太祝想着小祝以后可能会继承太祝的职位,在祭祀的时候跳国舞和致辞,决定派小祝去土地神身边混个眼熟。
土地神掌管着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与五谷,是非常重要且伟大的神君。
小祝问:我具体要做点什么呢?
太祝答:乖仔,年末的祝词就由你来写初稿叭~
小祝很迷惑,应该怎么下笔?
小祝的竹马鲁国公子给了他建议:你就每天观察土地神,写他的样貌、他的性情、他几时辰起、几时就寝。这些就都是你祝词的素材啦。
小祝觉得很有道理,回家亲手准备了“土地神观察日志”,上面还画了个飘飘道人,长须鹤发,这是他心目中的土地神。
第二天老实的背上小包,带着推荐信,上山。
神社在神山巅,虽然不高,但山中飞禽走兽,山壁陡峭,小祝从日出爬到了日落。伟岸的神社才出现在眼前。
怀揣着对土地神的敬仰和对未来大展宏图壮志的信心,小祝虔诚的叩响了神社的门。
没人应。
土地神不在。
小祝不敢擅自进去,独自抱膝蹲在门外,太阳渐渐从树尖下沉,月光从云后漏出来,温柔地仁慈地拥抱着小祝。
一只小兽来蹭了蹭他的头,这只小兽身长两尺,头又大又圆,身侧有翼,薄薄的翅膀似乎承载不住这肥硕的身材,飞得有些吃力。
小祝抬头揉了揉眼睛,从沉思中苏醒过来。他摸了摸小兽,冰凉的触感,像是长了翅膀的肥蛇。
小兽撞开了神社大门,又用头推着小祝。
小祝不知所以被引进了神社。
神社内陈设简单却威严,小祝敬畏地低头。
土地神不在,小兽俨然当上了神社的主人,他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小祝在神社逛了一圈。
山林间果然飞禽走兽有许多,前面窜过一直兔子,小祝尚小,看了欢喜,想追上去,哪知小兽比他更积极,嗖地冲了出去,等小祝追上那个转角,看见小兽正在舔嘴巴,嘴角有疑似兔毛混杂着鲜血的痕迹。
小祝突然醍醐灌顶:听闻土地神有一只恶宠名曰刍龙,以生肉为食,以鲜血为饮,长相十分凶恶,难道就是它吗?
想到这里,小祝僵硬地抬头看了看小兽,刍龙不明所以,乖巧地歪了歪脑袋,蹭进小祝的怀里,嘴角的血红也不经意间擦在小祝的青衣衫上。
一人一兽闹腾了好一会儿,小祝实在累了,自己找了间房收拾了一下睡下了。
一连好几天土地神都没出现,小祝百无聊赖,便想起了和鲁公子的约定。
神山有封印,闲杂人等无法入内,小祝有公事在身也不能私自离山,于是两人相约在山脚的祭祀台留信交流。
小祝甚为烦恼。
这神山又高又难爬,下山取信要走一天一夜。另外他也不知公子什么时候会留信,就算历经万难下山,万一祭祀台空空,岂不是白跑一趟。
小祝坐在神社的门槛上双手托腮,愁眉不展,连同刍龙的心情也低落了,刚抓住的麻雀吃了一口便吃不下,羽毛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
小祝苦着想着好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他搂住刍龙小心地问:“乖龙龙,你听说过信使这个最伟大的最能体现龙生价值的职业吗?”
刍龙:… …
祝青:
见字如面。
齐人来犯,父王派我作为鲁国使臣求和,我明日就要启程去齐国了。
鲁国又小又老实,老祖宗的礼仪我们都遵从着,齐国这泱泱大国怎么老是来进犯我们?
生气!
听说齐国新上任了一个齐大夫,霸道得很,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劝服他。
你待在土地神身边,千万求求他施法压压齐国的威风!
我去了,你保重。
我也会保重的。勿念。
季闵
一连数月,神社都只有小祝和刍龙相依为命。
失了土地神的法力维护,神社沾染了些许灰尘,郁郁寡欢的小祝终于找到了生活目标,他抬头正视这神圣的神社,虔诚打扫,一丝不苟地抹去所有角落的灰尘。
绝不能让土地神回来看到破败的残景。小祝暗自下决心。
小祝在整理正殿茶案,桌上幻海镜中传来骇浪声吸引了小祝的注意,他凑近一看,幻海镜内正波涛汹涌,一丝仙音破开噪音而入:“阿泽,东北发大水了,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小祝趴在案几上,端着幻海镜看了又看,思来想去,终于顿悟了:土地神去东北治水了!
土地神真是个助人为乐,乐善好施的沅芷澧兰啊,不仅管理自己的子民,还要积极帮助别国的民众!
土地神的形象在小祝的心目中更加高大挺拔。
祝青:
见字如面。
抱歉回信晚了,既然土地神不在,你也没办法帮我,我不会怪你的。
我此次去齐国差点回不来了,那个齐大夫真是蛇蝎心肠呀!
我到了齐国以后就去拜访齐王了,我同他说我们原本是一个祖先的手足,只是各自封了王,城郭也相邻的,我庶母的姐姐的婆家也是齐王嫡母的兄弟的正室的嫡姐的婆家,大家都是远房亲戚,打来打去耗的都是一族血脉。
齐王原都被我说动了,结果那新封的齐大夫,据说是齐王的叔叔的庶子,硬要我们鲁国割让一部分地给他建城邑,不给不让我走。
可把我给气坏了,他都有十里封邑了,内里天天歌舞升平,怎生还不满足!绝对不能让我们圣洁的鲁国小土地沾染上他的淫音靡乐!
我好说歹说,大小亲戚全都攀上了,最后齐大夫答应只要我留下陪他叙叙家长里短,他就不要我们割地。
这齐大夫怎么还是个念及祖先的人呢。
在齐大夫封邑耽搁了大半年才脱身,回国腰身都胖了一圈,吕绣姐都看不上我了,真是委屈。
好在齐国退兵了,其余一切都好。你要保重。
我就不保重了,我减重。
季闵
年末来得很快,小祝要开始准备他的祝词。
神君的案几小祝不敢用,他搬了平时吃饭的饭桌在旁,铺上简牍,用毛笔挠了挠头,略作思忖。
先写神君英勇神姿,长发飘飘,这是小祝自己猜测的;再写神君如兰精神,素雅闲淡,这是小祝打理神君简洁的寝殿时揣度的;最后写神君大勇无畏,大爱无私,这是事实,神君去往东北治水,路途遥远,一路不知有多少艰险呢。
想到这里,小祝又奉承了好几句,才恋恋不舍地停下笔。
小祝收拾好包袱,又仔仔细细将神社打扫一番,才背上小包回幾城。
太祝欣慰地捧着祝词感叹道:“乖仔真是长大了。”
祭祀活动举行很顺利,远在南方游玩的土地神也收到了小祝溢满于心的赞美。
他从容地听完所有祝词,单手扶着下巴,轻佻笑声从指缝漏出来:“我怎么不知道我如此高尚。”
巫女忙碌地整理祭祀台,踢开了土地神碍事的二郎腿,冷冰冰地说:“怪不得北方贫瘠,就是有你们这种不负责的神。东北大水水神不治,找土神帮忙,土神不管却来南方找司命玩。”
土地神没接话,伸了个懒腰:“我回去看看是哪个小可爱如此扭曲事实也要夸赞我。”
这边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可爱正在听鲁公子诉苦。
鲁公子翻来覆去都是抱怨齐大夫的话,这几日小祝耳朵都听出茧了,他小心地问:“季闵,你还有要说的吗,我怕回去晚了神君见不到我。”
“还有的。”鲁公子点头:“我以后再也不出国了,谁劝都没用。”
小祝赞同地点头:“你做得对。”
说罢背上包袱,蹦蹦跳跳地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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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祝轻车熟路进了神社,路过正殿,准备先去自己房间放行李。
正殿懒洋洋坐着一个人。
小祝揉了揉眼睛,确定是个人,刍龙正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
见小祝愣在原地,殿上的人发话了:“小马屁精,怎么祭祀时奉承的话一大堆,见了本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小祝迟钝地问:“您是土地神吗?”
土地神噗嗤笑了:“夸我时说我仙姿卓越,在你面前你却不认得?”
小祝吓了一跳,他赶紧小跑上前,跪在殿前,真情实意道:“我原先以为您是个白发矍铄的老仙人,没成想您如此年轻俊美。”顿了顿又道,“您多大了呀?”
土地神一边打量着这个小少年,一边回答:“我是受天地孕育的原神,有三千岁了。”
“可您看起来同我兄长一般年纪,又白又好看。”小祝脱口而出。
忽略了不尊敬的对比,土地神谦虚的挥挥手道:“保养得好。”
日志其一:
土地神君相貌端庄,品质更加端庄,为人谦逊有礼。有这样的神君保佑实为鲁之大幸。
本来想跟神君攀亲戚叫他老祖宗,但神君面色不太好看,果然走捷径是不正确的,神君是正直的好神仙,我应当自我反省。
日志其二:
神君虽不食人间烟火,但却喜好品佳酿。
他从北方带回来的葡萄酿我尝了一些,甘冽且劲足,一小口就面红头晕。好在我酒品好,醉了就乖乖睡。
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葡萄酿不是南方的特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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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打着酒嗝,说着醉话的小祝,正缠在土地神身上不肯下来,带着酸甜的呼吸拍打着土地神的脖颈,土地神情不自禁低头吸了一口,是甜的。
转身想吩咐刍龙来扇扇风,刚才还在脚边玩耍的刍龙不见踪影了。
罢了,土地神亲力亲为,下巴抵着小脑袋,左手制住挥舞着的不安分的小手,右手安抚地有节奏地拍着背。
酒劲过后,小祝渐渐失力,软趴趴倒在土地神怀里沉沉睡去。
土地神小心用被衾裹住小祝,以免酒后受凉。刚好刍龙嘴里咬着封信回来了。
“你倒是会挑时间。”土地神从刍龙嘴里抢下信,慢条斯理展开还带着口水的帛书,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刍龙道:“小祝青的话这么管用,连上古恶兽都做了信使,真是有趣。”
小祝青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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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
见字如面。
上次你离开得匆忙,我还有一事忘了问你。
听说齐国社祭的赛会热闹得很,歌舞喧嚣,珍肴如数,我也想去玩一玩,买点珍奇小玩意给兄长的囡囡。
就去最后一次,往后定再也不出去了。
你能得神君的恩典同我一道吗?
对了,我已经减重成功了,但吕绣娘已经弃了我寻了夫家,我也要赶紧寻个俏姑娘。
季闵
土地神君归位后,小祝起早贪黑待在神君身边,记录日常,撰写笔记。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天天有双眼睛盯着,生性散漫的土地神觉得自己的高洁人设快维持不住了。
芒种刚过,土地神便决定带着小祝前往齐国的祭祀赛会,也算是让苦苦维持形象的自己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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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辉煌,花好人间。
亥时刚过,街上挤满了人群。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调笑声、唱歌声、叫卖声、鞭炮声在耳边喧嚣不止,此起彼伏。
沿路小摊兜售着珍奇玩意,神殿外摆放着的酒肉可以任君取用。
“觐神咯——”一阵高亢的吆喝声划破夜空,街上人群自觉分成两列,过了一会儿,游行队伍敲锣打鼓而来,刚刚安静下来的街道瞬间又闹哄哄起来。
淳朴的庶民光着膀子驾着泥塑神相游街,后面跟了一辆花车,车上鼓声齐躁,丝竹盈耳,有姿态翩跹的舞男朝着两路的姑娘抛飞吻。
再后面是各式各样的彩灯,鱼灯、龙灯,牡丹灯等争奇斗艳,目不暇接。
有热情的姑娘往车上身上扔花,那舞男捡了起来插在发髻上,邪魅地朝姑娘送了个媚眼。
土地神右手环过小祝的腰,将他紧紧搂在身侧,以防被拥挤的人流挤散,左手却捂住小祝的眼睛。
“别...看不见了!”夏日的暑气让小祝热得满头大汗,他胡乱地挥手,想扯开眼前的障碍。
待那个不正经的舞男随着花车走远,土地神才气定神闲地放下左手,正经道:“非礼勿视。”
“彩灯都瞧不见了。”小祝委屈。
人群都追着游行队伍方向去了,小祝周围松散了些。
“神君,方便告诉我您的名讳吗?”小祝转过身小心地问道。
“知道这个作甚?”土地神不解。他松开扶着小祝腰侧的右手,改为背在身后。
“我想写几个花灯祈福。”小祝指了指不远处的河岸,河岸边正漂浮着几朵莲花灯,清风徐来,花灯摇曳。
土地神笑了,夜色映衬着眼里亮闪闪的,“想为我祈福吗?”
小祝害羞点头。
“那你知道这花灯会飘向哪里吗?”
小祝摇头。
“他们会飘向我的庭院池塘,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我会选几盏实现他们的愿望。”土地神耐心解释道。
“那神君会保佑自己多福安康吗?”小祝不放弃地问。
“我只是土地神,我能保佑人民风调雨顺,富饶丰收,祈求福祉是南方司命女神的管辖呢。”土地神眼神温柔,“只是这里的花灯飘不过去,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司命女神,你有什么愿望,当面告诉她。”
小祝惭愧地挠挠头,祝史的工作本是学习神学,可他连神的职能和管辖都尚不清楚。
土地神仿佛知晓他的困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自然地拉着小祝的手,逆着人群逛着小摊。
“你原本就是来我身边学习的,我且慢慢教你。我是北方主神,有刑神、水神、农神协助;南方主神是火神,她有风神、司命,我们上面还有主宰百神的帝君。——这对兔子灯带回去挂在神社上,可爱,像你。”
“好。”小祝不假思索答道。乖巧的小祝正仔细回味教学内容,直后悔没随身带上笔墨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