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今天洗白了吗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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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陈设在轰隆声里幡然为之一变，四面山峦拔地而起。林宇脑袋嗡嗡的，像被一股无形的强力猛然举上云端，又重重跌落回了草窠里。

“嘶——”他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一串清脆的摇铃声吸引了注意。

“师兄，今日早课师傅说我灵元将成，很快便能同你一样修习道法了！”十一二岁的燕照梁绕着老松树兴奋地打转，模样与现在别无二致，只是眉眼间更显得自信而张扬。

在他对面的大青石上，盘膝坐着一个白衣道长，龙章凤姿，看装束当与那少年师出同门。

林宇走近几步，只见道长并不起身，光是抬起手臂轻抚了下少年的头顶：“甚好，比起寻常修士早了一两年呢，我们阿照果然聪慧。”

虽是夸奖，林宇却未从那寡淡的口气里会出多少真心的意思来，忍不住侧目。

但少年燕照梁浑然未觉，像得了什么喜人的宝贝一样雀跃道：“都是师兄待我好，当年要不是师兄将我从人牙子手里赎出来，带我上山还许我长生铃，阿照又怎么会有今天。”

听见这话，白衣道士终于肯挪动身子，他一挥麈尾，施施然走到松下，仰面看枝间鹊巢，良久才道：“都是缘法。”

“正是缘法！”燕照梁说：“师傅说了，我虽是凡人根骨，却跟东都教缘分匪浅。待灵元铸成，不必和其他师兄弟一样以剑入道，越过此节直接修习驭灵术也未尝不可呢！”

山风拂面，被唤“师兄”的白衣道士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在难掩希冀的话声里倏忽冷了下去。

“师傅还说本门自建教以来，只有一个人越过剑道修炼了驭灵术，却又不肯告诉我那人是谁，成功了没有。师兄，”燕照梁问，“你可知道吗？”

道士缓缓收回视线，满面笑意皆无。恰此时松上攀附的绿萝抖落下一片嫩叶，坠在襟前，他抬指拈去，摇头否认：“师兄也不知道。”

燕照梁约莫也察觉到师兄的冷淡，小心翼翼地捧出手掌：“这是师傅下山带回来的关东糖......我偷偷留了一块，师兄你吃。”

道士漫不经心地接过，叮嘱道：“你生而为木系灵根，修行之时不得过量食甜，师傅慈爱，你自己也要知晓克制才是。”

燕照梁敛眸，乖顺地答：“是，阿照明白。”

燕照梁走后没多久，林宇分明看见道士背在身后的手猛然握拳，待到五指张开，糖块早已碎如齑粉，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滑逝。

烂在了泥地里。

鸿蒙幻境的时间仿佛开了加速器，眨眼的功夫，燕照梁就从豆芽菜似的黄毛小子长成了丰神俊朗的青年，气度上更添一段风流蕴藉。

他跪在草榻前，望着榻上形容枯槁的白衣道士，神色间尽是惶骇跟忧惧：“师兄，师兄你撑住，我这便替你下山去寻解药。”

林宇这时方才留意到，几人身处的场景仍在东山溪谷的道庐。只不过短短几年光景，周遭的环境萧疏不少，人间仙境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早已破败的荒凉丘墟。

如此看来，东都教那几年应当经历了急转直下的剧变。

道士咳出一口血，喘息着道：“罢了，原也是我不听劝，为了一座道观与人争那无谓之气。到头来技不如人，也实在是我咎由自取。阿照你眼看将要破障，能否真正习得驭灵术，成败在此一举，切莫因为我耽误了自己的基业。”

不等他把话说完，燕照梁急急地攥住道士露在被子外的手，语带悲切：“没有师兄当年救我，就没有阿照的今天。何况师兄负伤也是为了东都教的前程，阿照断无坐视不管的道理。”

他说着抹了一把泪水，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师傅不是说过，能越过剑道修习驭灵术的弟子天赋都绝不在差么？师兄放心，阿照此去定不会贻误了破障的大事，东都一门，还得在你我手上光复。”

破障是什么，林宇不知道，猜测应当和瓶颈期差不多的意思。若成，则登峰造极，若不成，则跌落谷底。可谓一线之隔，霄壤之别。

然而想想燕照梁后来的情形，林宇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

望着小师弟匆匆离去的背影，适才还作奄奄一息状的道士竟然挣扎着坐起了身。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唇角突然向上挑起。

“可惜啊，”道士喃喃地说，眼底怨毒与快意一掠而过，“咱们师兄弟，注定都迈不过破障这一道坎......”

场景切换，周围光线瞬间为之一黯。

燕照梁道袍染血，颤抖着撑起手臂，几次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都以失败告终。他眼神惊恐地目视前方，像是看见了比鬼魅还要可怕百倍的东西。

林宇循着他的眼光望去，视野里却是一团混沌，模糊间依稀能见人影晃动，却连那人有几条眉毛几个鼻子都看不分明。

“不是吧，又掉链子？”林宇不满地咕哝一句。

人影步步紧逼，伴随着桀桀怪笑，气氛愈发阴森恐怖起来。燕照梁还欲横肘再挡，但幻境中的他连动弹一下都显吃力。

这时只见得火光寸闪，“刺啦”一声，燕照梁的胸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火窟窿。幻境当中不能共情，但林宇不知怎地，竟好像感受到了那股切肤的灼热，烫得他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在燕照梁仿佛泣血的闷声惨呼里，一个陌生的声音好整以暇地响起。

“蛊契落定，从此你要乖乖听话，才能少吃点苦头，知道了吗？这是什么——”

影子作俯身状，从燕照梁胸前的天师袋里抽出一个纸包：“你又吃糖啦？木系灵根，怎么能喜好甜食，嗯？”话尾甚或还有一丝嗔怪的意味，听得人毛骨悚然，“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叫你长长记性呢？”

画面一黑，燕照梁肝胆俱裂的惨呼声在虚空之中久久回荡。

这人是谁？

以燕照梁的悟性，纵然未得破障，但多年修道的底子是在的。即便在原剧情中被人强行灌下驱灵散，日后改修尸道也不过一两年的事，深厚功力可见一斑。

可为什么，他当年会那么轻易落于下风，还教人在身上种了那见鬼的七郎蛊？林宇心头不禁存了一抹疑影。

幻境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对应的正是宿主心境。自从小天师被种蛊以后，幻境之中唯剩下一片黑暗。偶有画面闪过，要么是燕照梁惨遭万虫噬身，要么是几个仆从将其逼困角落，一人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就好像乱梦颠倒，晃得人眼晕。

血色逐渐弥散开，恶意嚣张地铺满了整个画面。林宇知道，这些都是燕照梁埋在内心深处，忘不掉又脱不开的此生梦魇。

然而须臾之间，一束光破开漆夜，且沉且浮的画面终于稳定些许。林宇松了口气，天晓得他快要呕出胃酸来了。

燕照梁不知何时又逃回了东山溪谷，他身上还穿着下山时的那件道袍，腰间悬着长生铃，只是早已血迹斑斑。

“师兄，师兄救我......”他匍在一人脚下，揪着那人的袍角苦苦哀求。

道士长身侧立，看起来毫发无损，比之缠绵病榻时判若两人，眼神更是陌生得全无当日的影子。

“救你？”他冷冷道，“你甘为他人蛊器，犯下这等欺师灭祖的勾当，怎还有脸回来求我容留？”

燕照梁一呆，似未听懂师兄话间的意思，颤着双唇解释道：“师兄，我是为了替你求药才......”

“恬不知耻！”道士遽然喝断，从他手中抽走了衣袍，“竖子丧德，令师门蒙羞，还要攀扯他人为自己开脱，你究竟要些廉耻不要？”

“恬不......知耻？”

燕照梁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眼中迅速凝聚起一线狠光，转瞬又湮灭在巨大的茫然中：“为什么，就因为我身体里的这个东西吗？”

为什么？

就因为他身体里面的这个东西。

所以才要承受虫蚁侵身的痛苦，才会被人骂作怪物堵在阴沟里拳打脚踢，才会让从小疼爱自己的师兄弃他如敝履。

小天师濒临崩溃的诘问声声在耳，一下一下捶打着林宇的神经，幻境世界本就灵压强大，没过一会他便承受不住地一头栽在了地上。

灵识脱离以前，林宇抬眼濛濛地望过去，鸿蒙幻梯的尽头一片死寂，唯有其形怪诞的阴藤自幽暗的血池底，孳孽而生......

清醒之后林宇问系统：身中蛊毒之人，是否再不能修成正果。

“是。”

林宇又问：七郎蛊是否真的无解。

得到的回答却是，“事在人为。”

林宇陷入沉默，他想他已经知道了小天师的心魔所在。

我本清都少年郎，一经浊世染尘霜。

“既然如此......”林宇拿定了主意。

那便借我双手还你从前模样。

***

醒来时，阳光透过玻璃晒进屋内，燕照梁眯了眼，胳膊挡在眼前，这才发觉自己手里一直攥着那枚红肩章。

他本打算物归原主，想了想，还是叠好以后塞进了床头的天师袋。

昨晚那些人发狠“赏”了自己十来鞭，每一下都使了死力。燕照梁坐起身，屈指抵在太阳穴上打圈，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褪去中衣。

昨夜还皮开肉绽的脊背，今晨起来只剩几道浅粉色疤痕。

燕照梁脸上殊无表情，指尖一一点过那些伤疤，俄而眉心微蹙：“怎么还没好全，又快到日子了吗？”

屋里静悄悄的，燕照梁独自一人坐在床沿发了会呆，忽然瞥见枕头下似乎压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拉，拽出了半截流苏。

燕照梁认得，那是系在长生铃上的佩带，昨晚争执间被人强行扯断，还以为早就找寻不见，怎知竟然梳理整齐地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他心念一动。

“那个谁，你过来，把这个给本帅贴出去！”少帅敞亮的嗓音隔着几扇窗都听得格外清晰。

燕照梁起身走到窗边，见副官背着枪琅琅几步上前，凑近了，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少帅，您这眼睛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敢跟您过不去！”

孟濡光背窗而立，看不见正脸，不过应当是剜了副官一眼：“吵吵什么，这是在府里，见天背着枪乱晃不怕吓到人？让你把这个贴出去，你且跟我扯东扯西，再有半句多言，看本帅不把你制成枪靶！”

副官讪讪地，接过他手里的黄纸，迟滞了一秒：“这......被人瞧见，怕是不大妥吧？”

“有何不妥？”孟濡光浑不在意地继续嘱咐：“大街小巷，京畿四州，凡有帅府驻军的地方都贴上，本帅就是要越多人瞧见才好。”

他语毕转身，同窗前人四目相对，左眼那无比醒目的淤青一下撞入了燕照梁的眼帘。

“喏，接着。”顿了顿，孟濡光扔过来一物，伴着凌凌脆响，在空中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

孟帅经过窗前时照旧绷着一张臭脸：“没有下次了，除了本帅，还没人能从帅府搬走东西。”

燕照梁低头看掌心，阳光下闪动着温柔银泽的物件，正是他的长生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