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忘了我不甜茶

请你忘了我不甜茶

他变了，变得勤快，我以为我走后，他一日三餐都要靠外卖解决，但没有，他开始学会自己做饭炒菜，虽然他一手翻菜谱一手拿铲子的样子让我有点想笑。

他开始自己洗衣服，虽然第一次洗的时候把自己的白衬衫染成了灰色。

他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扔到了地下室，晚上不再抱着我的衣服睡觉，家里的墙上柜上变得空空如也，再没有了我的照片。

他突然喜欢上了看悲情剧，一看就哭，我站在旁边，那么多次伸出手想擦干他的眼泪。

他在抽屉上贴上便签，提醒自己哪些东西该放进哪里，又该去哪里找，衣柜里的衣服分类放置，冰箱里的东西也会标明保质期。

想起以前他一有事一有东西找不到就喊我：

“周生，剪刀在哪？”

“周生，冰箱里酸奶还能喝吗？”

“周生，我的颜料去哪了？”

“周生，我的那件浅蓝色的毛衣在哪？”

……

“周……”我恍惚间听见他说了一个字，几乎下意识以为他在喊我的名字，连忙回应了一声：“你家周先生在这儿。”

我说完，听见他话锋一转：“粥是不是快好了？”

他低头进了厨房。

那一刻，我想哭，这种冲动让我哽咽，没有眼泪，只有克制不住的哭声。

他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这样很好。

可是我还是想哭。

我把他养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废物，伺候了他十一年，才几天的时间，他就不需要我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像个深闺怨妇，无理取闹，明明我是希望他习惯没有我的生活的，希望他忘了我，可他真的这么做了，我又难受。

他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换台，我站在旁边盯着他。

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扭过头，看向电视，电视里播着地方新闻。

“……5月21日上午，因王某酒后驾驶，导致和平路发生重大车祸，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当时正在现场的周生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那名儿童……周生不幸身亡，年仅33岁……”

幸好，那个女孩活下来了，不然我就白死了。

几天前的新闻了，还翻出来看。

我听见他说：“是个英雄。”

我的所有怨气全部消散无踪，死得其所，无悔了。

.

晚上。

我陪他坐在楼下墙角，他望着过往的人，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这么一看，我觉得他像个老大爷，手里的大蒲扇扇啊扇，身上穿着白背心和大裤衩子，只是这张脸硬生生把老大爷的造型凹成了散漫的帅哥。

不知为何，他突然喜欢上了这种无聊的消遣方式，有时候一坐可以坐上几个小时。

我记得我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我也喜欢这么坐在这儿，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我和我父亲相依为命，可突然间就剩我一个人了，看着过往的人，我就会想起他，想起曾经他对我说过的话，他为我做过的事，一件一件，仿佛历历在目。

当时，这个孤孤单单坐在这里的男人陪在我的身边，他用他掌心的温度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现在，他坐在这里，是不是在想我？

他眼神一瞥，“妈，你怎么来了？”

我回头，看见一个手里大袋子小袋子拎了很多的女人走来，她并不年轻，但有种知性美，仿佛她脸上的皱纹都是温柔的。

和他很像。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岳母大人说话也是极温柔的。

“这可不是一点东西。”他从岳母大人手里接过那大包小包，“您以后再拿东西过来就告诉我一声，我去接您。”

“好，我家知涯会疼人了。”岳母大人笑着说。

他全名叫沈知涯。

回到家，岳母大人有点惊讶，大概是惊讶于自己儿子居然没有外卖盒乱堆衣服乱丢，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规规整整放进冰箱，嘱咐沈知涯哪些要尽快吃完哪些可以保存久一点。

沈知涯拿来标签，一个个标注好贴上。

岳母大人的眼神变了，她看着沈知涯，像是再克制不住，她抱住他，眼泪流了下来：“妈都知道。”

这一句话让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我们的关系没公开过，更没跟双方父母说过，他父母两人都是教师，是很传统的家庭，自己儿子是同性恋这种事大多父母是接受不了的，所以我们一直瞒着。

原来他们早就看出来了。

“知涯，你答应妈，你可不能做傻事啊，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岳母抱着他痛哭。

“妈，你放心，我不会的。”他安慰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不会死去活来的，我会好好活着的，我已经很少想起他了，说不定再过几天，我就忘了他了。”

忘了好，我想。

七天之期眼看就要到了，他没再提起过我，周生这个人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他好像已经忘了我。

没了我，他也会好好生活。

没了我，他也不会想念我。

这样真好。

阳台上我为他种的丁香花盛开，风一吹，细嗅这淡淡的花香味，他长发盘起，静坐在阳台上摆放的白色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诗集。

不止一次，我为他这幅样子而痴迷不已。

他有种古典的美，初遇时在那个雨落不止的林荫道，我莫名想起了雨巷那首诗，他很像忧愁的丁香……先生。

他蓦然抬眸，凝视着我：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怔住了。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诗集，原来他在读诗。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他的声音很好听，微微泛起难以压制的哽咽，眼尾薄红，清澈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泪光。

我纳闷，这首诗这么感人吗？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是个学机械的，对诗的概念仅停留在全文背诵，我不懂这首诗字里行间的意思，只觉得它像首情诗，我生前从未听过他跟我说情话，甚至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一类的话他都从未讲过。

我转过身，看着我身后的花，气得用手扇了它两下，对着花念情诗有什么意思，对着我念啊，我活着的时候那么大个人站那，他都不对着我念情诗。

忽的听见一声轻笑，我回过头，看见他静坐着，脸上面无表情，我听错了？

我揪着花叶出气，他好歹给我写过情诗，可我这个榆木头才是真的一句饱含爱意的话都没有跟他表达过。

我不是个浪漫的人，也不懂浪漫，爱情对我而言就是我见他的第一眼便想和他度过余生，所以我会用余生陪伴他，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

可惜命短，哪怕我见他往后的余生都用来爱他了，短暂的生命依旧不足以表达我对他的爱意的深沉。

他合上书页，把书放回书架上，进了客厅，又去看悲情剧了。

然后又哭了。

那些悲情剧那么好哭吗？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他窝在沙发上，长腿蜷着，裹着毛毯，哭成了泪人，他不爱哭，除了做爱的时候，我没见他哭过，他一哭，我的心沉甸甸的往下坠。

那天晚上他看悲情剧看到很晚，最后直接睡在了沙发上，他睡着后，我才敢去碰他，没有温度的手掌拂过他脸上的泪痕，睡梦里他又哭了，我虚抱着他，轻拍他的背，安抚他。

他睡得安稳些后，我不舍地放开他。

我想留下点什么，至少告诉他——我爱他，我折了支丁香的花枝，丈量着他左手无名指的大小，缠出了一枚戒指。

我死的那天，是想去为他买一枚对戒，可是我死在路上。

真的戒指买不成，折出一枚也是好的，我还为他做了个书签，白色书签上写了一句话：我给你来生依然爱你的承诺。

我将书签和戒指一同夹进他最不常看的书里，也许许多年后的某天，他翻开书，会看见它们，到那时他已不会再伤感，只是缠上心头那一缕怀念，想起曾经有个人陪了他十一年，如果那个人没有死，他们会白头偕老。

我穿过家门，门外鬼差在等着我。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