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轨道by酒下桃枝客

落日轨道by酒下桃枝客

银月皎皎，江一河睡不着，他点开那个微信对话框。

和他对话的没有任何人，那是无意间加到的一个微信，似乎是个丢失账号，什么也没有，可对于江一河来说，就好像一本日记，有时候打字，有时候发送一段语音，如果于记淮没来找他聊天，他可能要对着这个无底洞账号说一个晚上。

房间的门不严实，锁是坏的，好久之前就被赵映红撬开了，目的是来监视自己写作业。

房间的一切都没锁可上，所以江一河很少将真正的、私人的物品放在房间里，每天走前都得检查一遍，自己是否将心里那些压抑的、难受的要分裂的情绪露出来。

或许是草稿纸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或许是一个来的不明不白的物品。

话是无意间会写的，物品是于记淮送的。

于记淮给他发送了一段语音，问他睡着了吗？

[没睡。]

那边久久都没有信息发来，江一河在意也不在意，他起身将窗户关严实了，把桌面稍微整理了一下，再重新回到床头。

[咳咳。亲爱的小河同学怎么还不睡觉？你还真是个小呆呆，连睡觉都忘记了吗？]

[白天答应你的，给你唱首歌。]

[我化尘埃飞扬，追寻赤裸逆翔，奔去七月刑场，时间烧灼滚烫……]

[我欲乘风破浪，踏遍黄沙海洋……]

是《七月上》啊，真好听，真有人的声音跟于记淮的一样好听吗？

……

[我愿你是个谎，从未出现南墙。]

好累。

江一河不愿打字，他背靠着棉花枕头，疲惫的点开那个对话框，将手机听筒放在嘴旁：

[2016年11月12日晴。有风。

今天老师发登记表了，我填的物理竞赛和小说杯。小说杯我想拿奖了，高二时于记淮悄悄在我耳旁说过，小说杯第一名的奖杯好好看。那个时候我就想过参加了，我有过手稿，不知道这次的题目是什么，我觉得我能拿奖……]

江一河手滑开了，出神了一会儿，旋即又道：

[可母亲对我说，我该退出那个浪费时间的社团，我不知道坚持自己的爱好是否是一种错。我原本不嫌那些物理公式化学符号，可是现在那些东西我看到就很烦躁，很恶心，真的。那些东西会吃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每天都很难过，哦，不对，打断一下，我喜欢看于记淮，看到他我就不难过了……突如其来的悲伤让我事后觉得很惊讶，看见那些要吞人一样的讨债亲戚，我觉得烦躁不安，还有……还有母亲，她一开口，我就无法安静。

我不是希望一直沉默，可有时候舌头就会变得笨拙，我不知道怎么去争吵，可又希望来一场争吵，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母亲每天把“死”挂在嘴边……

死死死，死是解脱对吗？我该和她一起去死对吗？或许这是一个好办法。]

这是江一河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去死，死也是一种打开死结的办法。

因为他知道自己每天压抑的难受悲伤，说不出话来，很疲惫，每天都是。

可他又转念一想：这是病吗？

江一河便又有了一个想法，或许能治。

可是思维跳跃的太快，他又按起说话键，继续道：

[我有点害怕，如果是病，于记淮会嫌弃我吗？]

[如果是病，母亲就更会希望一起去死。]

[我好累。不想去任何地方了……可我也睡不着。那是一片深海，睡着了就溺水了，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像踩阶踏空一样令人感到不安。]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微笑看着墙面：

[于记淮今天给我唱歌了，好听。]

此时的他还有情绪因子可以掌控，可是他把墙面盯着看久了，嘴角又慢慢的压了回去，就只是呆呆的盯着，发愣。

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很不安。

于是慌忙不堪的把灯关掉。

只是现在，他觉得更加焦躁。

被子被他卷成一卷，江一河闷在里面，不愿呼吸，却又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求生。

或许他能用被子绞死自己，这样就不用面对没有情绪的明天。

当然，这个想法太离谱了，被子怎么可能绞死自己，于是他为自己活着流下了眼泪。

江一河藏在被角里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努力放稳呼吸，可是却于事无补。

白天让他不适，可寂寥的黑夜更加可怖，没由来的哭泣让江一河好受多了，一想到死，一想到结束，他就能放松愉悦。

它能治。

用死亡解决。

今年的小说杯题目好特别，当于记淮知道时还疑惑的想，这是搞得哪一出？

尚宁一中文学社第四届小说杯竞赛题：暮色幻想。

暮色幻想。

几乎是拿到题的那一刻，江一河就知道该怎么写了，轮廓大纲在脑海浮现，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文字天赋。

同班的语文课代表赵馨也报了小说杯，她似乎很在意江一河的反应。

赵馨下课时假装不经意间走到江一河桌旁，笑的人畜无害，“江一河，你有灵感了吗？”

后者将自己的草稿纸不动声色的压在了化学练习册下，他摇摇头，声音有些哑，“没有。”

“啊……我也没有……这次出题好怪啊……”赵馨暗自窃喜，“估计是压不过二班那些文科生了。”

江一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但赵馨似乎是还不够放心，又问了一句，“你打算交多少字稿啊？”

“不知道。”江一河在低头盘算，一个月的时间，大概只能磨三万字出来。

赵馨表面上觉得自讨没趣的走了，实则心里高兴的不行。

于记淮低低的笑出了声，“你骗人家课代表做什么？”

“啊？”江一河本来埋在书本里的脑袋抬了起来，似乎是有些迷瞪，“不想说而已。”

于记淮还是在笑，他天生一对桃花眼，笑起来温柔体贴，此时拿手垫在脑袋下趴着桌子看江一河，后者眼神飘忽，难说不心动。

“那个……学霸，放学能约你吃顿饭吗？”于记淮这人真坏，刻意表现的比他还羞涩。

江一河脸红了，说可以。

不知道是否是习惯了，江一河总喜欢用力拽着他，拽着于记淮的袖子，这样好像能多一些安全感。

江一河放学时同赵映红打了电话，撒了个谎说留校做题，晚饭有自己早上没吃完的早餐。

赵映红踩着缝纫机依旧是那几句话，卷子别少做，周考好好发挥，一次都别失误。

街道四周向晚，不如昨日映着晚霞那般好看，晚灯依旧在亮，江一河拉着于记淮的手，一直走到离学校不远的沙县小吃。

里面还挺暖和，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沙县里面的大妈热情招呼：“小河！好久没来了，学习成绩还好吧……”

江一河点点头，“还是一般。”

大妈他亲戚来店里帮忙，于是对着那亲戚叨叨了一通：“这是小河，学霸咧，成绩那是棒棒的！听说这回又考了第一，人也谦虚……”

江一河想哭。

不同于昨天晚上的惊恐，这次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

他想流泪，这是他想的。

可是他表现得跟正常人无异，只是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他没发现，这泪珠子比他脑子更快一步流了下来。

不要钱似的。

于记淮挡住他，给他擦了擦眼睛，“别哭了，你一直很优秀。”

江一河不懂为什么于记淮这么了解自己，连自己想什么都知道，他还是拽紧了于记淮的手，放不开。

手也在抖。

抖得剧烈，他惊觉这样估计连筷子都拿不了，还吃什么饭。

于是他看着菜单，声音里面没有哭腔，与平常人无异，“王姨，来份蛋炒饭，打包。”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忽然流泪，手抖的不成样子。

于记淮还在边上看着。

可他似乎是很平静，默默的拿纸巾给他擦眼泪，又悄悄牵紧了自己的手。

他努力克制让自己的手显得正常些，可别吓着了于记淮，可是越这么想，手抖的越厉害。

最后那只颤抖着的手接过蛋炒饭，明明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走出去时却觉得似乎有些难堪和狼狈。

于记淮被他拉着走了一段路。

他问于记淮，“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于记淮只是温柔的笑笑，“不奇怪，怎样都是你，我看到的你，都很喜欢。”

江一河蹲在黑暗的巷子里崩溃大哭，他说：“我被恶魔缠上了，我不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那个人蹲下来，还是同以前一样揉着他的脑袋，“没有恶魔，你也是你自己。你只是有些不开心罢了。”

巷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清风。

只有清风。

江一河感到很绝望，绝望到他这一次没有想到于记淮的存在。

其实在任何时候，他都在乎于记淮的想法。

他想现在一头撞死，离开这个暗黑无光的世界，暖阳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属于自己。

自杀的念头又一次在他脑子里响起。

他幻想这能进入那个极乐世界。

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事物都能够令他悲伤绝望。

巷子嘈杂又安静。

嘈杂是江一河的大哭，安静是也能听见手表的滴答声。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上了屋顶，谁都没看见它此夜格外的消极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