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母亲今天说,如果我考砸了她就拉着我一起去死。
江一河抬头看黑板,脑袋昏昏沉沉的想着昨天他跟母亲的对话。
可是他又无比清晰的能够听见窗外树叶在不断刮擦,桌椅细微的在移动,还有一支支笔划过草稿纸的声音。
江一河垂首,他最近上课老是犯困,晚上却又睡不着。
旁边的于记淮在课桌底下悄悄牵了他的手,“别睡,班主任来了。”
为了防止班上同学开小差,班主任总会在其他老师上课时巡逻。
江一河重新抬起头,也偷偷拽紧了他的手。
“可我想睡觉。”
于记淮牵着他的手摇了两下,“今天晚上早点睡觉,明天就不会困了,我给你唱歌。”
江一河牵起嘴角对着课本傻笑了一下,可突然又觉得很空洞,“要记得给我唱歌。”
下课铃适时响起,江一河刚想趴一会,却被班长跳过来告知:拿登记表去办公室一趟。
“又是什么比赛等你吧?”体委笑嘻嘻的同班长玩闹,对江一河道,“学霸跟咱不一样,我要是被叫去办公室,那指定是犯了什么错……”
江一河牵了牵嘴角,礼貌微笑着说,“年年就那些比赛,我都还嫌烦呢。”
这话要换了个人说肯定是带着炫耀的成分,只有江一河是让人感觉到满眼的真诚。
下课时的走廊也很清静,同学们都在教室安静写作业,只有个别顽皮的同学在教室后面嬉笑。
这所重点高中真的是名副其实,师资、学生素质方面都很好,年年拿奖,所有的一切都很棒,家长很满意……可是,可是自己似乎是不太喜欢,太安静了,安静到自己觉得有些害怕和不安。
于记淮从教室里跑出来,江一河回头看他,思考片刻,还是站着等了一会,等到二人并肩时,江一河才开口:“怎么了?”
于记淮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说,你是不是把脑子困糊涂了,班长说拿登记表去,你拿了吗?”
江一河垂首左看右看自己的双手,随即摇摇头。
前者传来笑声,是于记淮被他木讷的样子逗笑了,那人还道:“赶紧拿着。别犯呆。”
交接登记表完毕,江一河狠狠的拿卷成棍的登记表戳了他的腰,皱眉认真道:“我没呆。”
于记淮按着他的肩转了个方向,推推他,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呆呆,快去吧。”
冬日的风在耳边毫不留情的刮着,江一河拢了拢衣服,办公室的窗子没关,老师们都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只有江一河站着,周倩拿过他的登记表,“竞赛表,你打算报几个?”
江一河沉默了三秒才缓缓到,“两个。”
周倩扫了一眼四周,抬头问:“物理和化学?”
“没有,物理和小说杯。”
高三了,他不想再错过学校里的小说杯。
周倩没有劝阻,只是思考了一会,习惯性的对他说:“高考在捷,还是希望你能多在学习上再接再厉,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不要有压力就行。”
不要有压力啊。
上课铃又响起来,江一河不大喜欢听,他每次都会觉得烦躁。
正要走时,周倩拦着又补了一句:“是听你妈妈要求,文学社……还是退了吧。”
高中的文学社是周倩一手办起来的,小说杯也是社团里面的常规比赛,江一河是优秀的副社长,可经不住江一河妈妈的一再请求,周倩只能这么跟江一河说。
江一河拿着登记表的手都抖了抖,他背对着周倩,任寒风刮自己的脸颊,沉默的点了点头,上下弧度不大,微乎及微。
风停了。
黄昏交织街道四周亮起的晚灯,天边还有早早出现的白月,隐隐约约,挂在晚霞肆虐的天幕上,总觉得多余。
南方城市的冬天依旧映起晚霞。
回家的必经之路是一条小巷子,此时无人走过,只有清风相伴,于记淮揉了揉他的发顶,“老师说什么了?”
江一河安静了一会儿。
而后才闷闷道:“竞赛的事情。”
于记淮扭头看向他,“小说杯吗?”
“没有。她没说什么……”江一河犹犹豫豫,他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却又不想说给于记淮听,上下都不安,却又不明不白。
可惜这人上辈子仿佛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他挑眉问道:“你不高兴?”
“如果不高兴,就说给我听吧”
于记淮背对着霞光摸了摸江一河的脑袋。
江一河很丧气。自己总在踌躇思索,很多事情在自己这里都没意义了。
筒子楼破破烂烂,家里住三楼,江一河站在门前懊恼自己最近记性变得不好,忘记带钥匙了。
他慢吞吞的敲门。
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你死记性?忘带钥匙了?头怎么没给忘了?”
赵映红端着碗走到门前开门,她声音尖锐,江一河觉得那声音像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聒噪的很。
赵映红推他进屋,手里的碗塞给他,“赶紧吃,吃完写作业去!”
离上晚自习还有一个半小时,他得做数理化三套试卷出来。
他们对立面坐在小小的餐桌上,昏黄的灯光欲熄不熄,风吹进来摇摇晃晃的,仿佛是一位暮年晚残的老人。
赵映红掀起眼皮看了闷头吃饭的江一河,嘴里饭也没嚼干净便问:“你那破社退了吗?”
江一河不愿抬头与她对视,也不愿说话,只恹恹的扒饭,点点头。
女人得意夹菜,身后仿佛挂了一面胜利的旗帜,“早该退了!那破社活该是浪费时间!”
他依旧缓缓点头。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每天几乎没话可说。
一个整天在纺织厂里上班,一个在学校里还有课业,每天见面的时间就是现在餐桌上的这么一点,但也就是这么一点,周末的一点,压抑的江一河难受的要疯了,可他习惯性沉默不语,于是想说的话埋在心里,逐渐的什么都安静了下来,这正是他想要的,却又不是他需要的。
“我吃饱了。”江一河放下碗筷,转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待会还有卷子要做。
忽然。
可他又想起来今天早上的事情。
一切事物又显得那么嘈杂,旧房子里面的一切开始发出尖锐的叫嚣。
或许是幻想。
可这没头没脑的幻想却是江一河逃也逃不开的枷锁。
……
叔叔家的今天又来催债了,江一河被赵映红催着进房写作业,可是房间根本没有隔音可言,他能真真切切的听到母亲和叔叔的对话。
“这五十万是不打算还了?不是嫂子,这真是看您面上,没要利息呢?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我的好意吧?”叔叔是个瘦小狡猾的人,戴了一副小小的方框眼睛,镜片上还有点点污渍,不知会不会模糊双眼。
本来这种人放在街上不一定认得出来,可是偏生了一副龅牙,显得很滑稽。
赵映红陪笑道:“我进厂纺衣服挣不了几个钱,孩子要读书,费用高,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个几年,我儿子成绩好啊!熬出头了就靠他啊……宽容宽容吧……”
叔叔的声音尖细,活像剧里的太监,皱眉道:“你儿子会不会读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缺钱用!”
赵映红把叔叔请出去之后,烦躁极了,关门的声音响得刺耳,嘴里叫唤着“没得活了没得活了!一起去死吧!”
她打开江一河的房门,看见江一河整天沉默不语,像半焉的黄鳝,没有来的怒火中烧,门口柜子上的书本被她摔在地上,扯着嗓子说:“你要是考砸了这辈子就都没得活了!一起去死!被你叔叔坑死!”
说话不知怎么的,又转身回房吚吚呜呜的哭起来。
“都怪你该死的爸!自个儿欠了债就跑了!叫我们怎么去过活?!”
所有的声音都难听,就像用力掐着江一河的脖子,使劲,往死里掐,放佛下一秒就要去往另一个世界。
或许是美好的。
江一河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会,他怔怔的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眼镜被摘下来,他对容貌没有概念,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他也没觉得谁会丑,可现在他盯着自己,却想到了于记淮。
于记淮真好看。
自己跟于记淮可差太多了。
当然他指的是所有方面。
于记淮家里有钱,父母恩爱,住的是自己家隔壁那栋高档小区,什么压力都没有,性格温柔,太完美了。
自己是闷葫芦,不爱说话,整天也不收拾自己,还有还有……这个破房子,破债和一切吵闹。
或许是思维跳跃的太快,从自己到于记淮,江一河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赵映红见浴室灯还亮着,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下来,于是往那喊:“江一河!干嘛呢?死里边了?”
江一河条件反射似的抖了抖肩膀,立刻就出了浴室。
他还在想,控制不住的想,于记淮这么完美,怎么会喜欢上自己。
对于性取向,他很模糊,或许自己就是异类。
可于记淮怎么会是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