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诡道by万万年

妖行诡道by万万年

西晋二十一年，吐蕃入侵西晋边部，据郦城，屠城三日乃去，死伤者数万万人，地府一日之间挤满冤魂，乃入其中，足不沾地，奈何桥上人头攒动，皆为求见秦广王者。

死者入地，先见秦广王，辨其善恶是非，称量功过，而后方布予十殿阎罗分派。若是生时行善积德，拜过秦广王后便自去第十殿受那转轮王批审转世。若有人生前罄竹难书，善恶秤上恶重一寸一分，便要罚如地狱受苦熬刑。

这战场上下来的人多是带着罪的，十殿阎罗现下正忙得不可开交，牛头马面几乎跑断了腿，一时间莫说奈何桥黄泉路，就是鬼门关望乡台都挤满了人，到处都是闹哄哄吵嚷嚷，听得叫人头大。

这且罢了，若是碰着个生前混不吝的将军，身上煞气慑人偏要闹事，还要设法将其制服。

戚戚哀嚎，悲鸣惨叫。

金陵土地夫人幼儿早夭轮回，特来此求秦广王开个方便之门，哪里料到郦城大难，一进来就听过到铺天盖地的哭嚎声，要不就是地府小鬼呼来喝去的烦躁声，一时间有些进退不得。

她抱着爱子的魂魄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本想强闯进去，可想起自己术法低微，不过是个地仙，若惹恼十殿阎罗，爱子未必能投个好胎。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土地夫人心中焦虑，拉过一边被挤变形的小鬼问道：“这人怎么越来越多了？难道除郦城外，还有人屠城不成？”

那小鬼年方二八，身穿铠甲，眉清目秀，满脸迷茫，一看就是个新鬼，见着土地夫人容貌娇美，忍不住红了脸，茫然又呆滞地说道：“不、不是屠城，是晋帝暴毙，城破国亡，天下乱了。”

土地夫人目瞪口呆，松开小鬼后掐指一算，脸色登时一变，懊恼拍腿：“荧惑守心，可不就是天下大乱，这该死的荧惑星君，偏要在这个时候降灾！”

她一时没好气，怀中的婴孩魂魄顿被惊醒，睁开眼看她，那白里透红的软绵脸蛋呆呆的，有些痴傻之态，不哭不笑，活像丢了魂。

土地夫人心疼得紧，看看越来越多的人，叹口气，正要转身，回了土地庙去，想着再过三月再来不迟。

熟料一转身，却被金光迷了眼。

那鬼门关处，竟有个年轻和尚走过来，和尚头顶金光，眉清目秀，神色淡然，看着略有些冷淡，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说不出的温暖。

他一出现，那四面戾狂怨愤的鬼魂立刻跟遇见天煞克星似的痛叫，浪潮般往四面八方躲，乌泱泱挤成尸山，慌不择路。

土地夫人是仙不是鬼，却正好得了便宜，反倒不惧金光。

和尚出现得太过突然，鬼门关旁边的小鬼惊呆了，刚抓鬼回来的牛头马面也吓得脸色铁青，险些给和尚跪了。

我的天啊，这莫不是西天的佛子过来了？！

那奈何桥八千年前拓宽了五十米，今日冤魂虽多，但仍不至于将人挤下奈何桥，掉进黄泉水中。但和尚行至奈何桥，那五十米却是大大不够用，两边的小鬼惊恐万分，只恨不得往黄泉中跳下去。

黄泉再可怕，好歹淹不死鬼，有牛头马面兜着。额这和尚头顶的金光却能将他们魂飞魄散。

牛头马面脸色大变，立刻诚惶诚恐地凑上去，施法稳住奈何桥，而后当机立断，断然挥袖将所有小鬼都分送至阎罗十殿，只为给和尚让路。

霎时间，整个奈何桥左近，除了阎王殿的人，就只剩下了土地夫人跟他怀中的婴儿魂魄，安静而诡异。

彼岸花随着阴风浮动，鲜血浇灌而成的花瓣艳丽猩红，更衬得和尚超凡出尘，格格不入。

然而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发现两边惊异的小鬼，熟门熟路地过着奈何桥。

牛头马面脸色扭曲，慌慌张张地追上去，不敢拦人，只得行礼，“敢、敢问这位高僧，是何处修法？欲入何道？”

他们是恨不得这和尚立马消失在奈何桥上，但按照地府的规矩，凡头顶金光前来转世之人都是他们的“贵客”，决不能得罪。

毕竟金光修行不易，就如十世善人终成仙，便是和尚现在功德尚未圆满，将来也必定位列仙班，他们巴结好了，沾不上福缘无妨，可若怠慢了人叫人记恨，那将来欲升天仙怕是难上加难。

和尚神色漠然，也不知是否知道这地狱之中的老规矩，停下脚步后看向牛头，“有事？”

牛头被这冷淡的态度刺激了一下。

他脸色微僵，讪讪笑道：“高僧勿怪，而今尘世大乱，鬼魅丛生，妖孽四起，地府冤魂与日俱增，狱下鬼门关至望乡台、轮回镜皆是人满为患。高僧乃是福德饱满、金光加身之人，与那等凡夫俗子拥挤委实不便，因此还请高僧随我二人同去见秦广王，拟定轮回之处。”

和尚清隽的面上掠过一丝古怪的笑，语气凉丝丝的“不便，是怕本……贫僧冲撞了那些小鬼？”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有些古怪。

这古来金光罩顶的人他们也见过不少，这类人身前行善积德，心性纵然不是温润良善，也不会语气如此冷漠讥讽，何况是佛门中人？

这西天佛珠不是不准门下弟子犯口业吗？这和尚好生奇怪。

“……自然不是，”然而奇怪归奇怪，两人还是反应很快，马面老好人般笑道，“高僧身居仙佛之气，而此地怨鬼多阴寒弱小，若蒙金光一照，恐有魂飞魄散之虑。大师修行不易，若是不慎犯下杀业，岂非不值？”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但和尚心中却不以为然，因为，他并不是和尚。

他心中冷笑着看着这些世人口中的神佛鬼师，原来神人妖魔皆不过如此，都是阶级森严虚伪之辈，心中极为腻歪，就想绕开他们离开直奔轮回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

“稍等！大师稍待妇人！”

三人寻声看去，却见一美貌妇人抱着个幻婴跑上奈何桥，身姿缥缈，却不是个凡人。

牛头大为吃惊，“土地夫人，您这是？”

土地夫人跑到和尚面前，先行了一礼，而后对牛头马面苦笑，言简意赅道：“血爪天魔入世，摄我儿一魄。”

和尚闻言，看向那婴儿。

婴儿还是呆呆的，一双眼睛无神望着上方，也不知在看什么，但或许是和尚头顶的金光太过耀眼，痴傻的婴儿觉得刺眼，也忍不住瞥了过去。

小眼珠子沉默空洞，不哭不闹地盯着和尚。

和尚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挑了挑眉，他怎么觉得这小孩在瞪自己？

土地夫人话一出，牛头马面的脸色登时变了，怜悯地看向她怀中幼儿。

人失一魄命不久矣，仙失一魄折寿千年，神失一魄根基损半，越是身份地位贵重的人，失去一魄的代价越是重。

这婴儿虽小，失了一魄，长大了也是个痴傻薄命的人。

而土地夫人虽未地仙，其夫土地公百年前在金陵助人间抵抗魔王入侵时失踪，金陵土地皆归土地夫人代管，这婴儿还是土地夫人怀念夫君前往女娲神庙中求得女娲动心，赐下神药所化，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熟不料，这才刚出生不久，竟然被摄去一魄。

唉。

牛头马面明白她的来意了，“夫人可是想借轮回台送令公子转世，以轮回之力为他完善最后一魄？”

“是是！”土地夫人双目泛红，美人垂泪，看向和尚，“大师，妇人法力低微，生魂入不得阎罗殿，今日地狱拥挤，幼儿却耽搁不得，因此想求大师，将此子带去秦广王那儿。大师若能答应，妇人万死以报。”

这却不是什么难事，牛头马面想了想也没有阻止。

秦广王自己便是在金陵得道，说来土地公跟秦广王曾经还有一段同乡情谊，想来此事应该不难。

“只是那轮回台所凝之人必得转世重修，”马面问，“夫人将公子送走，却要如何找回？”

土地夫人红着眼眶，屡屡看向和尚，因不见他动容，说话越发忐忑，“母子连心，我在他身上留了记号，要找回是不难的。只要他活着……我便是什么都不要，也值得，大师……”

和尚突然笑了一下，目光透着微不可查的幽深，“这孩子与我有缘。”

土地夫人怔了怔，顿时大喜。

和尚随即又道：“我在人间尚差一情劫未度，夫人若真舍得下，贫僧可否借他度度劫？”

土地夫人：“……”

牛头马面：“……”

婴儿：“……”

“这，”土地夫人看着眉目如画的和尚，突然觉得他有些邪气，忍不住将孩子抱紧了些，“可是大师，我儿是、是男子啊！而且……”

“怕什么呢？”和尚大言不惭，“贫僧只差一劫便能功德圆满得道飞升，若是令公子与我有助，我飞升之日，也是他入道之时。已而劫数尽，则贫僧与他自是桥归桥路归路毫不相干，前情断而仙缘生，有贫僧金光护他，说不定，他还能铸就神格，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话虽如此说，但土地夫人却有些踌躇不定。

不知是不是做母亲的太过谨慎，还是这和尚的确有哪里奇怪，土地夫人皱皱眉，总觉得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牛头马面面面相觑，这上千年岁月，他们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好事”，一时间也有些惊疑不定。

这和尚到底是博爱众生还是荤素不忌？怎么连个婴儿都要利用？

几人僵持着不说话，土地夫人为难极了，她半点不想让自家儿子去接触情劫，多少神仙佛魔在情劫上吃了亏，他儿子又极特殊，万一……

正犹豫将，和尚突然绕过几人，“既然夫人不愿意，贫僧也不强求，就此告辞。”

他要走，土地夫人立刻慌了。

和尚说得不无道理，若是她不答应，今日见不到秦广王，等下次鬼门开再过一月，自家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那里去！

“等、等等！我答应！”

土地夫人飞快转身，一把抓住和尚的衣袖，虚弱道：“大师，我答应了，请大师帮忙，敢问大师名讳？”

和尚顿住脚，看着彼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血红花海，嘴角微勾，眸中猩色一闪。

“贫僧法号已缈，俗名，薛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