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仄生香by度酉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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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人并无大碍，嫁衣被温凭抓在手里后，周遭的风云都不再变幻，连如同毒蛇时刻蠢蠢欲动要咬一口猎物的玄铁链都安静垂落。

纤纤素手抚过金线锦衣勾勒出来的窄腰，未曾被人怎么触碰过的地方瘙痒，下意识躲闪了下。

香秋拉姆微微抬起头，按照眼前人的角度刚好看得见她饱满的额头和高挺鼻梁，带着胡人血统的脸庞不同寻常，她轻笑：“作为男子，你的腰细得特别。”

徐仄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脸，张开双手立在原地像被师尊罚站得那些完不成课业的弟子：“腰细粗与否，都不是男女子所要遵守的苛求。”

香秋拉姆微笑不变，安静地替他穿上复杂又繁琐的女子嫁衣。温凭端坐佛龛之上，眼神漠然得要原地坐化了似，文卿抱剑依靠在不远处，距离相近，她便犹豫着出声：“你与大师兄……”

她欲言又止，温凭眼睛不曾睁开，发出一声：“嗯？”

“你与大师兄，可有龌龊？”

“有。”

爽快的坦诚让文卿惊讶，没等她说话就听见温凭道：“我就是他的龌龊。”

文卿不知所言，难道要她对着人道一句“你倒有自知之明”的赏识吗？

她心中毫无波澜，但保持缄默已然成了她的习惯，虽有惘然若失的感觉，倒也不算太激动，启唇道：“为何？”

“什么为何。”

“你与大师兄为何如此。”

温凭想了想，他与徐仄之间太复杂，只能简述，不能阐明，“因为我与你大师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骗子。”

文卿自是不信的，一个出身光明正派拥有着未来无限可能的剑仙继承人，一个出身西北萨满怪异诡谲的神女之子，任谁说他们有关系都无法接受。温凭反倒想巽烚峰出来的小孩真不好哄，一个赛一个心眼子多，藕做的吗？

他看向徐仄，对方正好也望过来，彼时霞披贯身，面映红衣若桃李，更盛桃李，舒清身形因为服饰多添了几分柔和，别具奇彩。

文卿惊道：“你脸烧什么？”

温凭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徐仄也反应过来，撇开了脸不去看那边。

“不过一次红妆，救人所举，真人何须在意？”香秋拉姆贴心地缓解他的忸怩，“你……”

“姨娘！”温凭的喊声打断了香秋拉姆发话，“替我上梵！”

徐仄疑惑道：“何为上梵？”

“真人待会儿就知道了。”香秋拉姆只说得模糊，竟从怀中掏了一盒胭脂，拧开盖子后走向温凭，指甲尖挑起一点点就在温凭左眼下作画般绘上枫红色彩。

珍贵颜料下一点点繁琐的文字显露，哪怕不认得内容，徐仄和文卿也认得这是梵文。

温凭端坐佛龛之上，盘着的腿未曾松懈过，连带着背脊挺直，坐化之姿不曾变过，有种莫名的虔诚，香秋拉姆高度不够，只得在佛龛前踮起脚尖，仰着头微微动作。

像……徐仄一时说不出来像什么，这对异域来的男女着实特别，女子明明有着胡人血统，却被小辈唤做是“姨娘”。

很明显文卿和他有着同样的感受，这股子不合常理的诡异感不止席卷了徐仄一人。

角落一大一小白衣染污，文卿盘腿端坐在他们身边，怀中抱悯月剑，霜如雪凝的面容板正，透出一股无情的冷清清，能从她身上看见隐约看见徐仄的影子。

“耶德沙。”香秋拉姆朱唇轻启，用藏语说道，“万事小心。若是看到梅朵，要把她带回来。”

温凭目视前方，也用藏语回道：“若是她不在了呢？”

香秋拉姆手一顿，紧接着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动作：“我阿妈啦有汉人血统，我倒也不算折在异乡……只是，梅朵跟着我，苦了一生，若有尸骨，让她魂归故里吧。”

语毕，她又小小声地添了句：“若有尸骨……”

温凭食指蜷了下，他没忘记香秋拉姆是当年金王胞妹、嫁予西北蒙古族的崇宁公主之女。

崇宁公主从中原远嫁西北后被皇兄灭夫家一族；

香秋拉姆为活命而以滕妾之礼嫁入京都帝云台。

母女俩的一生皆是如此，颠沛流离……

“玄机嫁衣穿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徐仄适时道。

此刻香秋拉姆也在温凭脸上绘毕，往一旁移开，露出一张妖艳的脸来。朱砂梵文从温凭左眼下绘了三列，一路蔓延到他脖颈处，绘制的内容不认得，反倒因此增添了满目鬼魅观感。

徐仄不由得看愣住了，像新婚夜中挑起新人盖头时初嫁娶的愣怔，或许是愣于盖头下新娘子的美貌，或许是怔于新娘子怎么是个男的，总而言之纷纷乱乱说不清楚。

肉神庙局，佛龛之上。

西北萨满朝他伸出骨手，垂下的软红与硬白共同撞进徐仄眸中，他听见仿佛来自远古神秘而空灵的声音——

“快过来，我的一拜天地。”

玄黄一刹，光阴斗转。

徐仄似有耳鸣，恍然回首中看见了远方异域中的一座千年古刹，盛开的林芝春桃团团簇簇，风一吹过，纷乱漫天的花瓣绕着裼红袍角打着圈圈儿。

顺着袍角而上，他看见了一个小孩，年幼、苍白，张口声声呼唤：“僧。”

徐仄猛地惊然，一摸脑袋，光滑的触感让他当场呆若木鸡。

发呢？

“你在想什么！”

蓦然一道喝声响起！一手白骨狠狠嵌住了他的手腕，徐仄从癔症中挣醒，扬目望去，一片刺红如血。

龙凤烛，合卺酒，床上桂圆和大枣。

是一间新人婚房。

他们两人正所处一间婚房之中！

徐仄反手擒住温凭手腕上三寸，还能摸到结实和温热的皮肉，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悦于你赤诚的证明。”

“什，什么？”

“嘘。”

房外脚步声迭起，纷乱沓来，混杂着鱼龙混杂的起喝声。温凭带着徐仄往一旁的衣柜移去，打开柜门快速地把他塞了进去，在徐仄恍惚自己像个奸夫的时候温凭跳入，一把把门关上。

同一时间，婚房的门打开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却又傻眼了。

“新娘子呢！？”

“去找，都去找找。”

“不会是跑了吧？”

“怎么说话的你！”

有眼色的人急急忙忙打断他人口出不雅，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觑着今日主角的脸色，只见新郎官面色铁青的立在原地，周遭喝得上头的酒蒙子都在此刻噤若寒蝉。

薄薄的缝隙中，微光打在徐仄的脸上，他通过衣柜门缝错开的空间窥见了外头的景象，新郎官稚嫩的面孔让他有些许猜疑，很也很快确定那就是紫金山上未曾谋面过的杨剑仙弟弟，杨付祁。

因为旁人均在唤他“杨二郎。”

衣摆轻动引起徐仄部分分心，温凭正在把他夹在柜子的嫁衣一角轻悄悄地往里扯。

忽地徐仄转念想到，难不成他是回到了万年以前？

他正想把这个结果分享给温凭，却在一偏头时嘴唇印上了光洁的额。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有人指尖停顿，心如擂鼓；

有人旧故新遇，心意通明。

外面醉醺醺的杨付祁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找！全部都给我去找！”

一群人立刻鱼贯而出，众人都怕触新郎官的霉头，将人丢下一并在外张罗寻找了起来。

这新娘子不同寻常，可千万丢不得。

金王在边疆与胡人僵持许久，所幸得杨家兵的支持，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场联姻出了什么事儿，消息传了出去，可会耽搁大计啊！

徐仄最先拉开距离，跟被烫到嘴了一样，而那唯一能够侵入衣柜的那束光从徐仄那处转移到温凭的脸上，照亮了那鲜红梵文，脖上白纱。

柜中逼仄，塞下两个大男人自是有些困难，两人不得已腿叠腿，恍惚回到了初见那时候，在祭坛下方躲藏时那会儿。

外头安静了，徐仄提议道：“杨付祁倒下了，不若出去看看？”

温凭凝视着他安静的侧脸，“嗯”了一声。

随即柜门被两人一同推开，相继走了出来。杨付祁已经倒在桌面上不省人事，已经发出了沉重的鼻鼾，眼见他在这种情况下睡得沉，倒也不太像是心小的人。

徐仄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繁琐复杂，金线勾勒的纹饰多变，与杨付祁身上的服饰相配，他瞬间反应过来，表情有一瞬间崩裂。

“你是谁。”

背后有一道冷冽的声音横空出现，徐仄一旋身脖颈上就横了一把冰沉沉的剑。

他下意识召唤霜降，却发现无法起流，跟那时在金王墓时一样，索性顺势而为，举起双手投诚道：“我并无恶意。”

却在看清来人时，得到了意外之喜。

面前的玄衣少年神色自若，直挺的身姿可见沉稳大气之姿，属人中龙凤，不同于凡人。

束起的发飞扬，配合着跟记忆中略显青涩和完整的脸庞有股恍然隔世的味道，他眼睛莫名凝视着那人束发的发带，想到曾有一个人也很爱把发丝束得冲天那般高，只是如今反倒少见。

“轻怜所在何处？”那人质问道，“你身上穿着她的喜服，可是与她提前说好，做了什么安排？”

这他如何得知？徐仄没有办法回答，然后电光火石间想起温凭，抬眼望上，那人正蹲在房梁上，朝他挥着那只他心里莫名芥蒂得很的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