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沧溟季凌安小说

昭昭沧溟季凌安小说

桃笙刚下马车，伊奇和期颐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桃笙门前为其引路。桃笙看向面前这两个积极的少年，他们皮肤黝黑，虽然身穿中原护卫的服饰，但操着并不熟练的中原话，毫无疑问地出卖了他们是西域人的事实。桃笙随着两人走在府上的石子路，状似无意地问道：“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期颐没有想到桃笙会主动问其名字，一点都没思考其中深意，神色激动地帮伊奇回答道：“我叫期颐，他叫伊奇。”

桃笙对他们亲切地笑了笑：“名字很特别，很好听。”

期颐顿时羞红了脸，撇过头去，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道:“少，不是，安王在前面等你了，他让我们转告你他本来想亲自抱你下马车的，但怕你生气，到......到了。”

三人在亭子外停下脚步，桃笙看见季凌安坐在亭子里，正与旁边一个也穿着中原护卫衣服的男子交谈。桃笙注意到此人气质疏离，五官俊美而锐利，狼一般深不见底的辉眸深邃而凶狠，耳戴狼牙耳坠，桃笙猜测此人年龄应与季凌安相仿，那男子敏锐地注意到桃笙的视线，也反过来上下打量着桃笙。

正在这两人视线交汇之时，一只纤长而温暖的大手覆住桃笙眼眸，季凌安撒娇道：“别看他了，哥哥，他哪有我好看。”

桃笙觉得刚刚确实是自己失礼在先，等季凌安放开他后，他主动行礼道歉道：“我姓宋字桃笙，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少年人冷笑道：“你们中原人都那么虚假吗，我的中原名叫羿曳，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多虚礼。”

听到如此羞辱，桃笙却并未恼怒，反而面色柔和如常，轻轻点头说：“好。”

此时，已到盛夏，亭子设在荷花湖中央，天上老鹰绕着亭子盘旋，蜻蜓在荷花上低飞。三人纷纷落座，期颐故意将季凌安一侧留给桃笙，桃笙知避无可避，只好无奈落座。他一边赏荷，一边对身旁的季凌安说道：“礼仪之事，三年前已经教过你了，我也不欲多言，此次前来，是因为皇帝派你和我十日后去金陵安抚灾民一事。”

去年金陵冬天大旱灾民无数，而今年开又春有大涝哀鸿遍野，原本江南最为富裕之地，竟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朝廷去年如今先后拨了几笔赈灾款，皆于事无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赈灾粮早就被层层贪污克扣完了，谁接下此事，无异于出来定罪或者自掏腰包补足亏空。

桃笙盯着池里看似自由的却困于一方的鲤鱼缓缓说道：“这次，皇帝派你和我去安抚民心，他已忌惮我许久，这次无非就是想除之而后快，而你，他在赌，若是你失败了他舍弃你一个不受宠的儿子也没什么所谓，但你这次若是能妥善解决，他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到时候他定会封你为亲王，不过此时实在棘手，赈灾粮涉及太多人的利益，我们定要好好商议，切记不能轻举妄动。”

季凌安遣散其余几人去街上买点吃食，待到亭子只剩他与桃笙二人在时，他才转头看向桃笙开口说道：“我看未必，父皇一是想试探你的人脉，二就是想看你下狱后，想看看景王会不会救你，你根本不会有任何事，桃笙，至始至终，你的筹码都不止我一个。”

桃笙早已料到他看的如此明白，他伸出手帮季凌安整理衣领，手在季凌安白皙的脸游动，两人视线暧昧而轻佻，他听见季凌安呼吸逐渐变重，看着季凌安的反应，他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在他耳边缓缓吹气，轻声说：“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季凌安。”

待到那三人拿着桃花酥回府时，才发现桃笙的马车早已不在。期颐可惜地说道：“少主夫人，怎么那么早就回府了，我还没和他聊够呢。”

身旁的伊奇敲了敲期颐的头示意他往前看，因为伊奇力度过大，期颐转头准备发火时，正好对视季凌安玩味地表情：“哦？怎么不和我聊。”

伊奇在内心骂期颐口无遮拦的同时，一边帮他转移换题道：“少主，此次下江南你会带我们一起去的吧。”

期颐一边吃着桃花酥，一边点点头解释道：“对啊少主，我对少主夫人只是爱屋及乌，此次下江南我们帮你盯着少主夫人，定不让他接触外面的野男人。”

季凌安不置可否，转头看向旁边回来后一言不发的羿曳，挑了挑眉问道:“如何？”

“他确实像你说的一样的漂亮。”羿曳突然开口道。

季凌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危险地眯了眯眼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随后，亭里回荡着羿曳走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对这些一吹就散架的娇弱的中原花骨朵没兴趣。”

另一边刚回府的桃笙就收到刘叔递来的匿名书信，此书信没有名字，堪堪一句“城外西路林槐树下，一人戌时。”桃笙心下了然，随即吩咐杏红道，若是季凌安今日在他回来之前来了，就说自己外出处理公务去了，让他等待。

杏红之前对半夜季凌安打晕自己接近桃笙之事心有余悸，虽然从三年前季凌安去做质子后她便从未见过季凌安，但由于此时便一直季凌安心怀敌意，此时听见桃笙如此吩咐，便态度缓和不少，说道：“公子居然已经习惯了安王每日来到日子。”

桃笙并没有多余的心去思考杏红这句话，他此时心理思绪万千，那个小崽子多疑，他必须尽量在季凌安回来前赶回来，他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见面。思忖至此，桃笙随即转身回房换了一身便衣，准备一个人骑马悄悄出城。

桃笙来到西路林时夜幕已降，他利落下马将马绳系好，正欲寻找槐树时，一阵清脆的箫声传来，桃笙闻声看去，一位剑眉星目的玄衣男子站在槐树下缓缓吹箫，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风将槐花吹落到黑衣男子的肩头，他站在月色下，眉眼深邃，衣袍纷飞，箫声幽怨，一切宛从画中而来。

看到这一幕，不知是不是因为箫声过于哀伤，桃笙透过他想起自己曾经在金陵一位精通乐理的朋友，每次他吹箫时，自己总是翩然舞剑，但怎么也比不过翩若游龙的哥哥。想到此处，桃笙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回不去了，此生再也没有人为他伴奏舞剑了。想到此，他似又下定决心，他敛了敛思绪，面色恢复如常，等待着男子曲毕。

沧溟一曲毕，将萧从唇边放下，看向等候已久的桃笙，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桃笙站在月色下像随时回随风散去的谪仙，他微微一笑道：“因为只有你不会留下署名。”

沧溟了然点了点头，脸上黯然失色“我们连见面的由头都没有，又和谈署名呢。”

桃笙不想再绕圈，他直言开口道：“殿下不会无聊到来着荒郊野岭找桃笙赏月吧。”

沧溟看向桃笙，愁眉不展开口道：“我听闻父皇派你去金陵查赈灾粮一事，我已向父皇求情让你带着户部尚书刘毅去，他是我的人，有他在，金陵的官僚定不会太为难你。”

桃笙不为所动，他若有所思问道：“殿下，此举意欲何为，桃笙并不想欠殿下如此大的人情。”

“桃笙，那事真不是我做的......”沧溟急忙解释道。

“够了，殿下，是谁又有何重要的呢，我现在是邺国的右丞，景王的幕僚，我们之间立场不同，桃笙有危险景濂也绝不会坐视不理，还轮不到太子殿下来担心。”桃笙故意提到季景濂，等待着沧溟的上钩。

沧溟听道此话，伸出手拉住桃笙的肩膀，气急败坏道：“你真的相信季景濂一个连亲娘都能杀的人会对你有几分真心吗?”话音刚落，他又缓缓松开握住桃笙的手指，懊悔道：“抱歉，失礼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桃笙故作沉思，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道：“刘毅之事谢过殿下。”

沧溟知道桃笙已经态度放缓，他也不指望一个晚上能让桃笙回心转意，他取下腰上的黑鱼玉佩，郑重其事递给桃笙，说到：“见此玉佩如见我，此次去金陵你会用得上，此去你定要万般珍重。”

桃笙接过点头道谢，随后跃马离开，消失于黑夜。

看着桃笙消失的背影，沧溟黯然失魂，“刚刚那首曲子是越人歌，聪颖如你，你又怎会听不出来......，”

他自言自语般念到道：“一见桃君即断肠。”

风吹树枝，枝叶哗哗响动，在背后暗自观察两人季凌安，面无表情地听完一切，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蓝眸在月光的衬映下危险而幽深，他喃喃道:“真麻烦啊......”

另一边回到东宫的太子季沧溟，入睡时小心翼翼地从玉枕下拿出一个微微发黄但保存良好的香囊，那香囊一看便有了些岁月，他轻轻抚摸香囊上花纹精致的桃花，那是他和桃笙相遇的全部记忆。

那时是平常地不能再平静的一个夏天，他在宫里过着规规矩矩枯燥乏味的生活，每日在太傅的监督下背着四书五经。直到一日母妃病重，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他日日担心地难以入睡，太傅看到此状，告诉他远在夏国救死扶伤的神医谷或许有办法。他救母心切，当日去找父皇去神医谷请求为母妃求药。

他的生母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皇帝本就有心派人去神医谷求药，听到太子如此说，很是欣慰，愿意派他去历练一番，他收下了皇帝派来保护他的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却拒绝了多余的仆从，皇帝告诉他神医谷开价多少都可以答应，最后让他万般小心，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那是这个长在深宫的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走出紫禁墙之外的地方，一人一马就这样上路。他怕耽误母妃的救治时间，所以他日夜不歇快马加鞭地赶去神医谷，最后却正好快在赶到神医谷门前突然疲惫倒下，直直从马背下摔下来。等他睁眼时，发现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正直直地床边看着他。

他吓得迅速坐起身，那一双漂亮桃花眼的主人说道：”帮你把过脉了，已无大碍，你只是太疲惫了而已，等会把那碗草药喝了就可以了。“

他发现眼前这个说话的少年不过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他看向少年问道：”是你救的我吧，你都不好奇我的身份就把我带回会来吗？”

少年歪了歪头说道：“你身穿邺国服饰，身上布料稀有昂贵，一看就是邺国某位权贵的儿子，不过就算你放心，就算你是乞丐，我也会把你捡回来的。”

虽对眼前身穿桃红便服少年诸多好奇，但他不敢忘记正事，问道少年：”你知道神医谷在哪吗?“

少年听到此话，肆意地笑起来。

“面若桃花相映红”，看到少年的笑脸，那是沧溟的第一反应，他想，竹简上枯燥诗句竟在此刻有了画面。

“这里就是神医谷，说吧，来这里有什么事，还有，你是个非富即贵的邺国人，这里也有很多非富即贵的夏国人拜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你早点办完尽早离开。”少年说道。

听到少年的提醒，他发现学了十四年的帝王之术在这位少年前根本派不上用场，不解地说：“你不怕吗，帮了我会不会惹祸上身，或者帮我交给夏国人不是好处更多吗?”

少年肆意而张扬地笑道：“我们神医谷不参与你们这些官场蝇营狗苟之事，你们发生什么我都不关心，与其困于宫墙算计半生，不如为仙为侠，肆意快活。”

沧溟低了低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鲜活而任性的少年，他一口喝下床边的药，想要浇灭心里的阴暗念头。

随后，他和少年描述了他母妃的病情，少年沉思片刻，出门了一会，后面拿着用荷叶包好的药进门递给他。他问少年多少两黄金，少年毫不在意地道:“不需要，相识一场，当我送你了。”

怕以后再也遇到这位少年，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干渴的嘴唇道：“那你腰上的香囊也可以送我吗？”

少年爽快摘下递给他，笑着说：“有何不可，算你有眼光，这可是我朋友从姑苏带来给我的，里面的花香可是我们谷特有的桃花，按理说是不能轻易给你的，但他最近又要来神医谷，肯定带新的给我了。”

他默默藏起内心不知名的妒火，小心翼翼地接过香囊妥善放在身上，在跨出门的那一刻，才发现这里在一片桃花林之中，桃红色的身影走在前面引路，几瓣桃花落在少年的肩上，少年侧头轻轻一吹，花瓣随风消散，仿佛在昭示着沧溟这一切之事只是他意外而旖旎的梦境。

回到宫后，母妃喝完药后，果然逐渐好起来了。但是少年人的心弦一拨就乱，他总是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桃花眼的少年，太傅的课他开始上的心不在焉，身边人打探到消息告诉他，他那天遇到的少年人是神医谷谷主的独子，宋桃笙。”桃笙......”少年摸着香囊的桃花纹喃喃细语到。

此后又他日日夜夜猜想着第二次和少年见面的场景，但他万万想不到等他再一次见到少年竟是在夏国的亡国之夜。

眼前的少年在大火之中缓缓走来，周围的建筑一切都在火焰之中燃烧殆尽，一片火海满天横流，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少年一手提着夏国皇帝的头颅，一手提着剑柄，还滴着鲜血的剑尖划过地面，少年将头颅直直丢向自己，沧溟下意识地接住。他一身桃红衣冠全都是鲜血，称得桃花像血红的地狱之花，鲜血从他的苍白右脸颊缓缓滑落，他不甚在意地用手背一抹，眼里是仇恨与痛苦沁出的剧毒，站在烈火与鲜血之中，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声音哀坳，绝望地放声大笑。

沧溟曾经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难以言说的心隐蔽地藏起四年，但在这一刻一股猛烈的情感却突然喷薄而出，他看向那个四年了一直出现在自己梦了的面容，他放任自己的沉沦，丢掉价值千金的帝国皇帝头颅，一步步走向大火之中，蹲下抱住眼前的跪地崩溃痛哭的少年，他知道，他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