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海岸线小说

沉没海岸线小说

好景每一停留，就像要掠夺人一切的感官，把剩余一切变做一场梦。

迟秋走后，林寄川一个人脱了鞋，踩着沙滩慢慢地走。他发现诸多与自己曾经的想象全然不同的东西，譬如晚霞的退场不是由红色开始，而是光的褪祛，天色几乎完全黑下去了，而一抹混着粉紫的暗红还遥悬天边。沙子冷却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几乎不必等天黑，就冷得像从未温热过那样。

潮汐在这片海滩上也不甚明显，也许干湿的分界的确忽远忽近，然而轻描淡写到不太被在意。

倘若这真是一场梦，林寄川不大愿意醒来。

可正是日夜交替之际，这片海滩就渐渐地开始热闹起来，那一天，卖烧烤的小摊甚至还搬来了开放麦。

天是巨大的，海与天了无分别。而这片沙滩却很狭窄。这座城的每一片沙滩几乎都如此。

它们狭长、蔓延至目光不及处，可林寄川拥有的很少。他站在那里，只觉得茫然。

那个白天，迟秋陪着他走过忙忙碌碌的威海，直到夜的到来，人们终于慢下来地彼此相拥取暖，迟秋却驱车作别，留他一个人面对漫无边际的黑暗。

林寄川想，黑夜大概的确会让人变得情绪化，那些白天被他抛之脑后的、甚至未曾生发的思绪，一并涌了上来。

迟秋是什么人？

迟秋也许只是和他们没什么两样的普通人，只是恰好在这个节点出现，又比他们多了一些陌生。

打破这陌生近乎残忍，而林寄川自己确实那个持刀的人。

他退出沙滩，套上鞋，退回铺着平整板砖的人行道，掏出手机看时间时才发现居然已经逾越八点。

这中间几个小时的时间回想起来却都是空缺。

将近两个小时之前，迟秋曾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一直没被点开。

“打算在这条街吃饭的话，就说是我朋友，哪家都行，都能优惠。”

林寄川如同回魂了一半，抬头，天边最后一抹红色褪尽了。

双脚终于，踩在坚实的地面上。

心跳清晰可闻。

他回复了“好”，删掉了“谢谢”。

林寄川不在这种事上说谎。也不对朋友说谢谢。

尽管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与迟秋之间，与朋友又不大一样，但那也不算陌生的客套。

也许友情有很多种。

总之此刻，他不想对迟秋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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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吃吗？”迟秋回得很快。

彼时林寄川正在两家店之间徘徊，“来了海边”这件事渐渐开始有了实感，他想吃点海鲜，又拿不准吃炒菜还是自助。

此刻已经过了他平常吃饭的时间，饥饿感被冲得很淡，吃自助一定亏，炒菜又点不了几个。

林寄川很自然地便把情况回给了迟秋。

也许有一点点期待，期待会有人同他一起吃。

但迟秋只是回答：“这样啊。炒两个菜，海鲜可以吃小吃？”

林寄川犹豫了两秒，还是发了过去：“有空的话，能陪我吃吗。”

“你昨晚点的菜很好吃。”

迟秋在屏幕那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发消息时耳尖微红的样子，有些想笑。奇怪，他们才认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迟秋发现自己似乎真的不抗拒陪这个本该同他毫无交集的客人熟悉这个城市，但他这天晚上已经答应了同学去帮忙给乐队拍照，便婉言拒绝：“我吃过了，现在什么都吃不下。”还往句尾塞了个哭脸。

十几分钟后才收到林寄川的回复：“好吧。”

他笑了笑，问道：“过两天可以。你请回来吧。”

那时林寄川已经选好了店坐下，看到这条消息莫名轻飘起来，耳边海浪的声音似乎都大了起来，冲撞着耳膜。

他飞快地打字，活像招摇而过的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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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的闲逛也只有林寄川一个人。

昨晚在沙滩上唱歌的乐队今晚没有来，倒是有人铺着布支着帐篷悬了灯，就着星星点点的淡黄色灯光开派对。

月亮半满，海边平常的夜。

这条街道上的店面，除了餐饮，关门都很早。照明的路灯在一排黑暗的窗顶高悬，格外明亮。

走在岸边，人声即在耳边，却被灯光蒸得模糊，仿佛离很远。

林寄川刻意把步子落得重而缓，听脚步声清晰着回荡，很久才走过这段朦胧的路，一抬眼，灯火通明。

他原本不是个内向的人，大多数时候他愿意去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只是直到此刻，他才缓慢地舒展，终于找回这跟向外伸展的神经枝桠。

大陆平白向海延伸，大约也是出于好奇吧，只是在夜幕灯光笼罩之下伪装成沉稳的样子，像海风。

林寄川臂肘支着铁栏，就着晚风遥望灯塔。他把手机关机，而后闭上眼睛，灯塔消失在眼底，只留下碎碎的星屑。

路过的本地人友好地探寻：“怎么啦？吹风吗。”

他就睁眼侧头同他们笑笑：“对啊，吹吹海风。”然后相互点头，一起叹着：“真舒服啊！”又轻描淡写地笑着别过。

有两个约莫也是同来旅行的姑娘同他搭话，问他是不是一个人，他点头之后，她们又同他聊了一会儿，站在他的一侧，同他一起吹风。

她们一边很自来熟的同他聊着威海的小吃、风景，褒奖这里的阳光与海浪，回味露天烧烤摊上的橘子汽水。一边端着最近很流行的“ccd”拍夜里映着城市灯光粼粼的黑色海洋。

林寄川似乎有些被他们感染，嘴角满是轻松的淡笑，时不时应着，仿佛真有种同朋友们一同旅行的感觉。

最后的最后，她们请他帮忙拍了张合影，他虽然不像迟秋那样会拍照，但她们依然惊喜地笑着接过去。

这是真正的偶然一面，她们没有向他发出邀请或表达兴趣，只是祝他旅途顺利，并推荐他去游一趟环海路，祝他能在那里碰到有缘的人，像她们一样。

林寄川点头，挥手，背着海，迎着建筑敞亮的灯光说了再见。

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被消波石吞去大半，没有怅然。

林寄川想，他好像渐渐开始接受生命中短暂的擦肩。

他的确想去走一次环海路，而有缘的人，好像已经遇到了。

海风是凉的，却吹得他面颊微微发热，连带心头都是烫的。他点开微信，迟秋与他的对话框就在最顶，他浑然不觉，只是自然地点进去，原本想问迟秋有没有时间陪自己去环海路，又瞥见上面迟秋告诉他自己晚上有约的消息，才忽然发觉自己可能占用了对方很多时间。

他垂着眼兀自笑笑，退了出去，方才想起自己在来这海滨小城的路上的那些想象。

此刻他才发现，他的确总是需要人陪着，但最初牵引他来到这里的，是失落与孤独。

他想，环海路一个人走吧，有缘的人一定会在那路上照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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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寄川卧在客舍柔软的床里，却又紧着身体。

他握着手机，反复搜索翻找着相关的帖子博文，大家给出的攻略各不相同，上传的照片也各有千秋，林寄川翻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忽而又想起自己早上才想过的“随便转转”，干脆决定放弃，明早租一辆电瓶车，沿着路边骑边看。

脑海里两个姑娘笑着同他挥别的画面还很清晰，她们像祝福时占洒青稞酒那样把“碰到有缘的人”泼给他，偏是一捧海水，淋时觉得酣畅淋漓，过后水汽被蒸发，才发觉身上黏黏糊糊的。

可那个晚上林寄川还是睡得很好，黏黏糊糊的期待包裹了幻梦，尽管那不是他期待的，也还是令他向往。

醒来时正赶上日出。

这天早上雾极大，太阳朦朦胧胧的，只有暖橙的光摇摇荡荡，渡过了漫上天的海洋。

林寄川呆愣着看了近半分钟才回神儿，心里忽然空空荡荡。

但他还是很快想起了自己的打算，没来得及想点什么把心填满，就干脆地起身洗漱。

早早吃完早点，没仔细回味温热面汤的香味，便直奔楼下的铺子，租了一辆电动车。

半月湾这民宿几乎就在环海路之起点、昨晚林寄川遇见那两个姑娘的地方。他确认了车的电量是满格之后，就拧动油门，以不低的速度开始骑行。

纵然他曾经再放肆随性，也未曾这样迫切地奔赴某一场旅途。

那个清晨他吹海风，飞快地掠过天蓝海水，把初升的太阳远远甩在身后。

尽管那条路对那时的他来说只不过只言片语，尽管出发时心依旧空空。

他就这样沿路骑行。

这场旅行终究同他设想的大不相同了，径庭至眼前清晰可明，只是那时，他不知为何地只顾飞驰，还未曾意识到什么。

脱水而出的太阳抖落一海面的金黄，那是比他在迟秋朋友圈里看过的任何一张照片都要隆重的登场。高速往前时，林寄川几乎什么也没看到。

所幸他真正行至山脚，开始这段路的那一刻，太阳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