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断案录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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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霉催的张四海。

孩童时被母亲骗，少年时被师傅骗，成年后被义兄骗......刚决定洗心革面，以后不骗人了，却又被路边的女人骗。

他刚往村子里走，便有个妇人追上他谈话，说许寒山唤他去慈灵河。他只道自己这个便宜师傅一时一个样，没好气地走出几步，突然后颈一麻、眼前一黑，便被那妇人敲晕了过去。

他被绑了放上一艘筏子，顺着慈灵河而下，没多久便到了山脚的平原处。

然而一睁开眼，就撞上一双熟悉的、吃人的眼睛。

卧槽！是他是他又是他！

他一定是妖怪！他一直惦记着我！这下子终于逮着机会吃我了！

正当他心里惨叫着“吾命休矣”时，颜狛却给他松了绑，问他是不是那蒲小结巴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也猜到那俩兄弟跟着孙二娘，肯定出了事了，但也只是一知半解。话刚说完，颜狛居然当着他的面，直接幻化成一只两人高的野兽，张开血口叼着他衣领，一撒丫子就往山上跑！

他在吓晕和颠晕之前，在心里委屈地痛骂道：卧槽！我就说它是妖！你这半吊子的许寒山！

颜狛的手臂从蒲一遥背后绕过，稍一用力，便将人圈紧。

二人胸靠着胸，腿贴着腿。

蒲一遥衣衫单薄，那冰冷的手就好似无遮无挡、直接握住他腰肉。他心下局促，立刻抬手推拒，却见对方已抓稳落下的绳子，只是要带他回洞口。

“且慢，”他急道：“洞底，有异常。我想先，探一探。”

这里妖气弥漫，他担心许寒山被袭击，寸步不离地守了四五个时辰，因此哪儿都没去。

但是一联想到孙老爷的隐瞒、妇人们的言行、失踪的女童......

这洞底中，一定藏着什么。

颜狛点了点头，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也不好扭扭捏捏的，便抬头朝洞口喊道：“二兄，张道士，你们等等。我先查看，一下此处。”

“好，”许寒山应道：“你们万事小心。”

声音听上去精神了不少，恐怕也是那白芨心丹的功劳。

说话间，颜狛却低头嗅他耳鬓，痒痒的，像与他厮磨一般。

蒲一遥一臊，意欲躲开。却突然想到，像狼犬一类，会靠互闻气味来辨别同伴及示好。颜狛即便成了妖，也是无法抗逆本能的。

他只道对方投桃报李，在用兽妖的方式回敬那句“甚是欢喜”。又觉得自己虽是个人，理应礼尚往来。便也凑近小脸，依样画葫芦地嗅了嗅颜狛垂下的长发。

冷的，干燥的味道。

像在闻一抔雪。

再抬首，却发现颜狛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眼神飘忽不定。

蒲一遥：“？”

颜狛道：“你们碰到的鱼精，确实是洞底这只，但有些不同。”

他呆若木鸡。

什么？原来......真的只是闻味道？

为了掩饰尴尬，蒲一遥故意绷直了脸道：“它吞了，金鱼精的，心丹。”

“不，”颜狛道：“是人血的味道。”

蒲一遥听罢，心下一惊。

颜狛不讲多余的话。他说的“人血”，自然不是妖怪吃人沾上的，而是指妖怪自己身上的。

譬如说——

那妖怪，生在人的身上。

他脑里登时如走马灯一般，闪过所有村中妇人的长相，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位温婉如水的女子脸上。

——马三娘，那位怀了身孕的遗孀。

她的腰身已经有些大了，那她肚子里的，岂不是......

蒲一遥惊慌失色，又感觉茅塞顿开。

难怪他们一直都搜寻不到妖气，也难怪那鱼精不需要水。

因为，它一直被滋养在一个孕妇的肚中！

“天......天哪！”

颜狛已然放开了他，正打量着溶洞。

这溶洞底下的空间不大，除了脚下的一圈平地，还连接着另一个入口。

里面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

蒲一遥担心丁村还要出事，急切道：“我们，去看看吧。”

他举起鱼精目，戒备地往洞口处靠近。

光源照进洞中，映出了一壁的游曳水光，晶莹的钟乳倒挂，满目熠熠生辉。

原来那洞口连接着一个石室，里面正是一处小小的湖泊。

二人并行而入。

蒲一遥一眼便在湖边上发现了烛台和火折子。他走过去将之点亮，洞内的能见度瞬间高了不少。

借着火光，再仔细一看，角落处堆放着大大小小的坛罐。有的一尺长，有的半人高。还有一只手臂同宽的木箱。

蒲一遥半跪下去，先翻开一只小坛的顶盖。

那坛内盛着一半泛着镜光的液体。

是水银。

这东西乃丹砂烧制而成，具有毒性，且难以保存，须得放在水中或阴冷的地窖中。譬如这处溶洞。

蒲一遥不敢多看，很快便将盖子重新合上，又翻开其他几个小坛，装的俱是清一色的水银。

随后，他揭开那些大坛查看了一番。

里面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最后，只剩那只木箱。

蒲一遥小心谨慎地将之翻开，生怕里面弹出一只小妖。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箱内只装了些常见的工具，像是铁锤、凿子和漏斗。

他站起身来，一时也没理清这一堆东西的用意。直至余光瞥见一旁的湖泊，方才醒悟过来。

洞底暗无天日，即便有光照，也很难立即分辨颜色。如今离得近了，便能发现，那看似漆黑的湖水，原来是血红色的。

他内心寒凉，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他终于知道那些孩子的去向了。

这里根本没有只吃女童的野兽，更没有狐狸精。

夺了她们性命的，是村里的人。

那是已经被当朝严令禁止的行为，但一些穷究风水、信奉阴阳的贵族仍愿以身涉险，偷着瞒着也要延续这个陋习。

那是什么呢？

人殉。

有些人相信，七八岁的童男童女灵动活泼，犹如朝阳。若能与之葬在一起，吸收到阳气，下一世便能健康长寿，命途光明。

如何才能封存这股阳气呢？

他们会用凿子，在孩子的头顶、后背、脚心开孔，再以漏斗，将水银灌入。水银有剧毒，渗入五脏六腑后，殉葬者挣扎不了多久，便会以完整的形貌死去。

丁村很隐秘，这些事难以被官府察觉。只要将她们放入罐中，运出山外，最后交到富贵人家的墓里......

那孙二娘和马三娘无法接受孩子被野兽叼走的说辞，一直苦苦追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些苦命的母亲终于找到了此处，却被迫直面更残忍的真相。

然而身份低下，人微言轻，她们又能做什么呢？

蒲一遥猜想，这湖泊里本来活着一只最普通不过的池鱼，却因为长久吸食女孩开孔流下的精血，竟然成了一只半妖。其后，张四海误打误撞闯入山中，身上携带一颗金鱼精的心丹，正正恰恰点燃了村中复仇的火焰。

他想通了这一切，不禁捏紧了拳头，牙关被咬得咯吱作响。

他忍不住发出疑问，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颜狛，甚至，是对老天。

“这些人，真的，值得救吗？”

他阴沉道：“也许他们，被妖怪，吃了更好。”

这些人持强凌弱，又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若放任下去，一定会有更多人受害。

也许他们死了，才是最好的......

颜狛虽然不知道丁村的内情，但看过这满地狼藉，心中也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走到蒲一遥身侧，将他扳向自己，冰冷的手握住他幼圆的下巴。

蒲一遥又一次被那冰块般的体肤触得一激灵，瞬间从怒火中抽离出一部分。

“你知晓得越多，能耐越大，便会掌握越多人的命运。”

颜狛的语调并不严厉，依旧是清冷淡泊的。

他继续道：“也许有一天，你一抬手便能取人性命，一句话便有人要遭殃。但善恶从不是两面，你我都没有妄论他人生死的权力。”

蒲一遥突然想起今日，坟场上那些抱作一团哭泣的妇人。他不过说了两句话，村人便要将她们绑了盘问。

杀人者固然有罪，但以命易命的报复，难道就是对的吗？

人性复杂，并非黑白般的分明。饶是那害人子嗣的孙老爷，同时也是个恭敬孝顺、普济同乡之人。

他能够审判这一切吗？

额角犹如被针扎，识海逐渐清明过来。

蒲一遥只觉得，自己学了那么多年的仁义礼智信，却在方才忘得一干二净。一时之间，慈悲、愧疚、难过......万般情绪皆涌上心头。

他睁着一双清澈濡湿的眼睛，对颜狛道：“我......我方才，犯糊涂了。你说的，很对......谢谢，你的提点。”

“不客气。”

颜狛勾起唇角，笑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宠溺。

蒲一遥深以为，颜狛虽说是妖，却比好多人，更像人。

他这番思考打量的神情，懵懂天真，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就像......一只探头探脑，既好奇又生怯的小鹿。

颜狛不由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鼻尖落在他发鬓上。

蒲一遥只道他又嗅到了什么关键线索，便乖乖站定，甚至主动地往前凑了凑。

过了半晌，他问道：“怎么样，是，什么味道？”

颜狛波澜不惊道：“好吃的味道。”

蒲一遥：“？”

二人很快便回到了洞口。

许寒山看见自家师弟轻车熟路地从颜狛怀中跳下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嘴半天，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张四海道：“已经快要四更天了，那帮男的估计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许寒山道：“应该不至于，氏族几个当家的十分戒备，又把人聚在了一块儿，那妖怪肯定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动手。”

“可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张四海道：“你看那马三娘的姿色，她招呼个人出去还不容易吗？”

许寒山大惊道：“有道理！我们速速回去吧！”

张四海：“......”

由于许寒山对颜狛的误判，还有他那贫瘠的社会阅历，张四海对其的崇拜度已直线下滑。

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有义务照顾对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