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小说

核桃小说

饶是小王子听不懂中原话，也能猜得到自己这个蠢随从干了什么事情，于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用他不熟练的中原化磕磕绊绊解释道：对不起，他，木头。”

说完又转头吩咐随从，让他蹲下。

然而那几位都不是吃素的，他们这边闹出的响动不大不小，若下面站着几个普通人，学几声猫叫就能跟糊弄傻子一样给糊弄过去，可现在下面站的的几位都是本朝数一数二的高手，要想耍小聪明，指不定下一秒身上就会少点什么。

云晞把脑袋埋进手里，尴尬得呲牙咧嘴。

一颗小玉米粒自下而上，准确地弹到他脑袋上。

小时候，每次他做坏事被抓包，云旸都是这么提醒他的——你已经被我发现了。

池雁见状，压低声音笑他：“若不是你想来凑热闹，怎么会在房顶上遇见他俩？”

“可是，是你告诉我今天晚上有两个热闹可看，问我看哪个。”云晞不服气，声音闷着，“我说成年人当然两个都要，你就把我带到房顶上来了。”

真是，好个一箭双雕。

池雁几乎憋不住笑声，他理直气壮道：“确实两个都看到了——要么你就来听皇上吵架，要么就等小王子来找你。你看，他们这不就来房顶上找你了。”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云旸慢悠悠地冲着这边喊了一声：“云晞。”

云晞咬牙切齿地拿着手指隔空点了点池雁，而后顶着一张乖笑脸从屋顶上漏头：“哎，哥哥，我在这儿呢。”

小王子也跟着探头仔细看，然后眼睛一亮，兴奋道：“呀，皇上也在呢……啊太上皇也在，我们跑还是不跑？”

随从木着脸翻译。

小王子脸色都变了，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随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这句别……发……安……一……对不起，请主上责罚。”

这主仆二人说话间，将军和七王爷没管他们，自顾自跳下房顶。到二人面前的时候，太上皇已经离开了。云旸手里抓了一片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废纸，面色如常，耳朵却通红。云晞偷摸瞥了眼这片纸，又欲盖弥彰地将视线移开，佯装不知。

“怎么了？是谁把我们玉树临风又潇洒倜傥的陛下气成这个样子？”云晞说完，还拿眼神捅了一下庄也。结果庄也在一旁低着头不做声。

云旸轻咳一声：“有什么事儿非得今天晚上说？你们大半夜趴在房顶上干什么呢？得亏池将军也在此处，不然各位兴许能拿回几只塔楼上射下的毒箭作为赠礼。”

说完，掀起眼皮看了看不远处的房顶，那里突兀地支棱出一根白色羽毛来，挠头晃脑地动着。

云晞自觉讪笑道：“哥，这次我们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小孔雀本来有要事要与你相商……刚刚在那上边儿远远看见父亲也在，吓得不敢出来了。”

“他们藏着不敢出来，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久留。”池雁后退一步，行了个礼，“况且今夜小鸟人也都喝了些酒，不适合讨论国家大事。臣先告退。”

“我也先走了啊哥，你俩，你……你俩，早点，睡？”云晞颇为不确定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含含糊糊道了个晚安。

“回吧。”云旸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顺便把碍事的一起带走。”

于是过了没一会儿，远处就传来一串听不懂的大声抗议，间杂着那溜肩随从的几句翻译，然而很快就归为平静。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云旸和庄也两个人相对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头顶上树叶簌簌地响，仿佛在试图掩盖二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庄也略一犹豫，便一声不吭地直直跪下了，眼睛冲着云旸的鞋尖。

“我错了。”

他想唤“云旸”，可担心自己的秘密给云旸知道之后，再这么叫，好像有点大不敬的意思；他想自称“小的”，又怕云旸觉得自己疏离了他。

“……我错了。”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似乎看到云旸的脚趾轻轻动了一下。

云旸慢慢蹲下来，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抬起手摘掉方才落到庄也头上的草叶：“嗯？”

庄也快速抬了一下头，却在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止住，又垂下去，他声音低落，但是每个字都咬得清楚。

“我不该瞒着你……我知道你担心……我。”庄也的语言没有什么逻辑，像是想到哪里就立刻把哪一段给急切地说出来，仿佛稍慢一点就有什么东西要从他面前跑过去了。

他说到一半，又改变思路，开始破罐子破摔，放弃一般垂着脑袋道：“皇上，事到如今再说多少认错的话都没有意义，我不能改变过去，也没办法向当年的你道歉。但我发誓，我庄也自始至终，这条命一直都是皇上的。”

“——是云旸的。”他又立刻改口，犹犹豫豫地，“若……若你心情没那么糟，想听缘由，我便……说。”

天上挂着朗月疏星，微风渐停，云旸抬头望去，心道：这分明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天气，要不是老头儿发疯，此刻趁着酒意微醺装醉还能再逗逗庄也。

他心情突然烦躁起来。

或许是由于骨子里带出来的恶趣味，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和庄也推拉互相装傻的暧昧游戏，他还没有玩够。

又或许其实这种气氛何时结束并不重要，只是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在此时此刻、不应该因为太上皇。

然而事情一旦发生就无可逃避，这是就连大部分平民百姓都懂的道理。

“庄也。”云旸无可奈何，把手里的纸团起来塞进袖子里，“地上凉，先起来。”

庄也没起来，也没作声，执拗而僵硬地跪着，身体却下意识动了一下，截然不同的反应像是要把他自己分成两个，一个对云旸唯命是从，另一个则跪到天荒地老来彰显自己道歉的诚意。

——要不直接摊牌吧。

他想道，横竖已经这样了，进一步退一步都是万丈深渊，万一云旸能接受呢，万一……

没有万一。

庄也又否定自己：他是云旸，更是天下人的皇上。若此刻为了一己私欲让他为难、甚至真的拉他坠入深渊，岂不是耽误了他。

这么多年来，在庄也内心发生过无数次的念头碰撞，又发生了一次。

结果一如既往。

……

“庄也，我腿蹲酸了。”

“……我错了。”

庄也立刻站起来，扶着云旸的胳膊把他放到石凳上坐着，又替他掸了衣角的灰尘。

再站到云旸身侧，他发现自己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但好在方才那一段插曲搅开了他凝滞的思维。

“谁出的主意？”云旸单刀直入，声音不大，也没有带什么激烈的情绪，像是一场平淡的饭后谈天，“总不能是你自己吧。”

“是……七王爷，这个消息我也比其他人先知道。”庄也皱眉回忆道，“那天其他人都睡下了，池雁开了个门缝叫我出去，就跟我说了这回事。”

他停了停，看云旸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继续讲：“第二天，我突如其来生了一场大病，连续高烧，意识模糊，床都起不来。太上皇看这个情况，直接给我找了个房间单独放着，特地叫御医来为我诊治。”

云旸听到这里，短促地笑了一声：“看来被太子宠爱的影卫，命就是比旁人金贵些。”

庄也略微偏过头，在云旸看不见的角度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没敢接话。

怕自己管不住嘴顺着杆儿往上爬。

“总之……我身体好了之后，身份就已经变成了太监，和他们一样，却又不一样。他们得到的信息是我在生病期间，御医……咳，但是我自己知道，御医那边也是七王爷通过气的。”

“于是我开始练习伪装，不论是身体，还是武功。七王爷说了，一旦这事儿被发现，神仙都保不住我，我自己也清楚。”

“嗯？所以你之后就连我也一起瞒着？”云旸压着眉，佯装生气，“云晞在吓你，若是被发现了，顶多就是杀一个和杀二十九个的区别，你猜老头会选哪个？”

“会……留下我。”庄也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他也曾想过败露的后果，但不论怎么设想，按照太上皇的行为逻辑，最后都会是图方便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而若是太上皇顾及云旸，则会将他的命留下。

方才云旸说的那句“宠爱”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在他眼前耳边绕圈，于是他又岔开话题。

“我不该不信任你，云旸。”他说完这句，又觉得有些歧义，急忙补充，“不是觉得你不会帮我，而是，觉得要瞒住别人，就要先瞒住你。”

要瞒住最相信我，也最了解我的你。

“……我本来想着，等那阵风头过去，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坦白，但是我发现我抓不住这个机会，谎言一旦说久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讲真话了。”

云旸抬眼看他，许久，叹道：“真是多此一举。”

“你看了今天老头子发疯，难道没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吗？”

庄也一怔，迅速将这个混乱的晚上从头到尾理了一遍，而后不可置信道：“你是说……这件事，其实是太上皇……？”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表情诡异地回味了一下，最后和云旸对视了半天，俩人一起笑出声来。

“我知道错了。”过了一会儿，庄也收敛笑意，认认真真地低头。不同于一开始的慌张和茫然，这次他情绪稳定得多，“让你那么难过，还总让你担心。以后不会再有事瞒着你了，云旸，今后，今后……”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云旸始终抬着头，平静地看着他，听到庄也卡壳，云旸突然弯了一下眼睛，像个狡猾的小动物一样，一脸天真地说：“庄也。”

“在。”

“——若我早就知道了呢？”

庄也猛然抬起头，用力地盯着云旸看了一会儿，然后冲动地伸出手，却在距离云旸一寸的距离时堪堪停住了。

庄也弯着腰，朝后退了退，极近地看着云旸的眼睛，声音低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面前的人略微歪了一下头，抿着嘴笑，轻轻颔首。

一时间，风和蝉鸣都停了下来。好像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