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和阿瓜by一榻清闲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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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韩渊在下过雨的泥地里滚了一遭，彻底躺在大马路上。

他又往外吐了几口血，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起来。

哀怨地看着这间茅草屋，这间当年他住过三年的破落地，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春夏秋冬，他好好住过的地方。

他心里的苦，这就开始变成了恨。

阿呆上街买菜。

村里人都在讨论昨儿从山上救下的年轻人。

“听口音就是咱们这儿的人啊。”

“问他叫什么名打哪儿来的，他又不说，看见外面下雨，就啥也不管跑了出去。”

“要不要报官啊，万一是南国偷溜过来的坏人呢。”

手里的萝卜被他一直抓着，惹得摊贩疑惑的将他打量，最后问他：“呆子，这萝卜你买不买。”

阿呆回过神，从兜里掏出一堆铜板。

“如今他人呢？”

“谁晓得，下那么大雨就跑出去了。”

“身上好多伤，流了好多血，真吓人。”

阿呆抱着萝卜走在回家的路上。

后面摊贩在追，喊道：“呆子！你铜板给多了一枚你这个呆子！”

阿呆懒得搭理，他准备回家腌萝卜干。

嘎嘣脆的萝卜干又闲又爽口，搭配稀粥吃特别香。

上辈子想办法挣银子就是为了供弟弟读书，这辈子阿呆决定腌好萝卜干，为自己往后充满新希望的人生好好规划下。

一道浓烟从天的那端飘到了自己这端。

阿呆皱眉，看着愈发浓烈的烟向自己滚来。

他用袖子去擦萝卜上的泥。

好几个人跑在自己前面，喊：“着火啦着火啦！”

阿呆来了兴趣，也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热闹。

跑过去一看。

原来是自己家。

热心村民纷纷帮忙灭火，在那之中，有个男的他蹲在起火的屋子前，一只手托着下巴，脸上几道污黑，活像从哪儿刨完坑回来的一只脏狗。

韩渊早就看见阿呆了，从阿呆乐癫乐癫跑来看热闹开始。

他还瞧见笑容渐渐从阿呆脸上的消失了。

他甚是大无畏的将手上的火折子对阿呆显摆了下，继续蹲那，看阿呆。

浑身的气血都直往天灵盖蹿，阿呆怀抱他的萝卜，差点没厥过去。

惨兮兮地吸了口鼻涕，将萝卜妥帖放下，对蹲那的疯狗恶狠狠扑了过去。

“欸欸欸阿呆你别动手打人啊！”

“阿呆使不得使不得把人打死了咋整。”

“来人啊，出人命啦！”

阿呆抱住韩渊滚在泥地里，有人在忙着扑火，有人在忙着劝架。

阿呆想掐死他。

被人抓住手，劝了又劝。

阿呆改用脑袋准备撞死他。

被人护住脑袋说哪能把自己也赔进去。

阿呆还想使劲，发现这人早就被村民护得死死。

“狗娘养的狗东西谁他娘的教你的！”阿呆太生气，话是从嘴里蹦出来的。

韩渊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嘴角血渍。

“我哥教的。”他还冲阿呆吐了吐舌头。

“你哪个狗娘养的哥……”

阿呆顿时住嘴。

他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不顾众人阻拦说一定要把这个人打死。

韩渊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又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当着大家面道：“你们都听好了，这是我哥，他说他要把我打死。”

现场连带阿呆都愣了下。

随后。

“谁他娘的是你哥你在这里放什么屁！”

众人思考一番。

“阿呆，这你弟啊。”

“难怪呢看上去跟你一样脑子不好使。”

“小呆，看在他是你弟的份上，别跟他置气了哈。”

阿呆震撼极了。

“谁说他是我弟的？我怎么就成他哥了！”

“你身上大小一共二十七处伤疤，最长的一道在右腹，有三寸多点那么长。”

众人去扒阿呆衣裳查看他的那道疤。

的确，老长一道。

连阿呆都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几条疤。

“阿呆，真是你弟啊。”村民笑，拍了拍他肩膀。

火趁这会已经被众人齐力灭掉。

衙役也听到动静赶来。

大家都眼巴巴望着阿呆。

阿呆没动静，他在瞪韩渊。

“有人看到谁放的火吗？”衙役询问在场人。

众人散的散，跑的跑，全装不知道。

剩得阿呆站在那，还在恶狠狠瞪那个狗娘养的东西。

“我放的。”韩渊举手，就当着阿呆的面。

阿呆略艰难地将一口气咽下，眼神里的恨因为震惊而减弱了一点。

“这么老实，走，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韩渊被衙役反手压制住。

就在阿呆眼前。

从被抓捕到押走，韩渊都只看着阿呆。

倔得跟头驴一样。

看得阿呆眨了好几下眼睛，最后弯腰，拾起地上的萝卜，颇是怜惜地掸了掸上面的泥土。

“阿呆，你弟被抓走了，你不管下他的吗。”

管管管，管他个爷爷的管。

阿呆心烦意乱。

他横下心，抱紧萝卜，发狠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他不是我弟，我不认识他。”

众人唏嘘的唏嘘，议论的议论。

话被不远处的韩渊听到了，他撅起嘴巴。

像上辈子吵过的无数回架一样，哥哥习惯放完狠话以后沉默，弟弟装着一肚子的委屈，也不肯说话。

兴许是到了饭点闻到饭香，又或者读书花银子了得跟他要，也可能是晚上假装梦游到他床上。

在当他弟弟的那三年里，韩渊有无数办法再次靠近哥哥。

反正哥哥最后都会原谅。

但这辈子可能有点难办，因为韩渊被关进了牢里。

县令爷不晓得跑哪去了，人被押进来，又听说没什么太多损失，就说先打十个板子，明日天气好的话他再来审。

打十个板子的衙役家里老牛难产，说接生完小牛再过来打，于是韩渊被丢进了大牢。

后面一起丢进来的，还有阿呆。

因为阿呆把韩渊打了，按照大北国法，属于寻衅滋事。

罪不大，但县令老爷听说这是一起兄弟阋墙事件，且哥哥死活不愿意私下和解，坚持要求弟弟受到处罚。

县令老爷嫌这俩人烦，把他俩一起扔了进去。

于是同一间牢狱里，阿呆抱着他的萝卜，一脸晦气地坐在那，不远处，蹲着韩渊。

阿呆和阿瓜面面相觑，良久，互看着彼此，谁也不说话。

上辈子这里的县令老爷就是个出了名的和事佬以及见钱眼开的主儿，没银子一律不会让他办点任何实事。

果然，这辈子又让阿呆见识到了。

眼睛眯起一条细长的缝，他没好气的瞧着同样蹲那的韩渊。

被自己揍得很惨，正咳得昏天黑地。

“我上辈子欠你的啊你烧我家。”阿呆气疯了，他纵使知道这小子是个爱好上房揭瓦下地掏粪的大人物，也没料到如今居然胆大敢烧房子。

正好，反正家也被烧了，在大牢里挤一晚呗。

韩渊靠墙，蹲那，还在咳。

“不好说，指不定上辈子真欠我的呢。”他利用咳嗽的间隙将话冷冷清清地扔给阿呆。

阿呆一下子就炸了。

他站起来。

“你小子再说一遍，谁欠谁？”

“你欠我的。”

有求必应，韩渊果然给他再说了一遍。

阿呆特想拿手里的萝卜敲死他。

转念一想，不能再打了，再打不晓得还要在这蹲几天牢。

“出去以后，你准备好银子，赔我的家。”

“我没银子，我什么都没有。”

“没银子不会自己去赚啊，有手有脚的，你去港口背沙袋一天下来能赚好几十文。”

“我没这的编户，人家不要我。”

因为韩渊没有北国的编户进不去学堂，上辈子是阿呆连夜摸进衙门后院，在自己的那页上歪歪扭扭添了他的新身份。这儿的县令也就那个糊涂样，村民们虽嘴碎但心地善良，大家都没把他当外人。

阿呆住嘴，寻思着编户这事的确有点棘手。

于是，他说。

“好办啊，没编户就去窑子卖你的屁股，我这会举报你还能拿银子。”

阿呆心想这的确是一门发家致富的好生意。

“怎的，你也觉得我模样不错？”

韩渊没有恼，他转回来身子，倚着墙，仰起脑袋，咧嘴笑，可得意了。

这会儿他长得很小男孩，脸颊还有点肉，笑起来像一颗小土豆。

阿呆已经在心里骂了不下百遍的“疯子”。

他暂时不想跟这颗土豆讲话。

但韩渊拿出一副要跟他商量事的模样出来。

“我感觉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嫖我。”

“你要点脸。”

“我要真去窑子卖。屁股了，你会来嫖我吗？”

他还就真煞有其事地看向阿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甚至还带了那么点期待。

从今儿他闯进门来以后，阿呆见他就完全没有个人该有的样。

阿呆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

“你爷爷的还真想去窑子你学点好是能死是吧。”

打他还是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阿呆发现自己必须要踮脚才能打到他的时候，是有很多挫败的。

这小子个头蹿得飞快，但自己只能原地踏步。

往后不听话被自己揍的时候，他那种笑眯眯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模样，更加让阿呆可恨可气。

韩渊被他这一巴掌打到捂住脑门整个人怔在那好久。

他心里固然想的是我哥好久没给我一巴掌了，但它的确很痛。

痛到他无法维持身子平衡。

“我如今身无分文，我想活下去，我还能用什么办法，要不然你就大发慈悲点，你认我做你弟弟。”

他泄气，倒在枯草堆里，话里带着很多自暴自弃。

阿呆一声冷笑，将萝卜放在地上，当枕头用，直接睡下。

“梦没做醒呢。”

后面韩渊没再吭声，约莫是心死了。阿呆有些困了，他枕在萝卜上，望着牢外的月色，渐渐眯起了眼睛。

“你冷吗。”躺那边的人冷不丁来一句。

阿呆没搭理他。

“我有点冷。”这句是他自顾自说的。

过了会，阿呆起身，去看躺里面的人。

他将身子缩起，手捂在胸口处，借着外面的月色，阿呆瞧见他一直皱着眉头在睡觉。

阿呆寻思着以他受的伤今日这么一折腾指定好不到哪去，在心里骂他活该，叫他狗胆包天居然敢烧房子。

又盯着看了会，阿呆扭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过道，连狱卒都不晓得跑哪去的一个晚上。

又躺下，准备睡觉。

没过多久，里面的咳嗽声传来。尽管感受得到他尽量在压低声音，但阿呆转过头，就看见他咳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盯着那具身躯好一会，默默转回身，继续看着天上的月亮。

咳嗽的动静逐渐消失，阿呆原本都快睡着了。

“哇——”的一声，韩渊被喉咙里一口血激得实在受不住，往外吐出来。

阿呆起身，看见他受伤的胸口处，一片血迹。

捂住胸口的手也被血给沾上。

韩渊躺那，面露痛苦。

越来越多的血从他伤口处溢出，阿呆起身，从自己袖口处撕下的一块布料，准备给他包扎。

韩渊伸手推开阿呆，委屈道：“我又不是你弟弟，非亲非故的，你管我死活作什么。”

话里是委屈，脸上也是委屈，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委屈。

阿呆愣在那。

再接着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你要是死在这他们明早给你收尸说是我把你弄死怎么办。”

“那我就写信作证，没笔墨我就用血写在墙上，我说我死在这跟你没半点关系。”

不光委屈，还死倔，简直和驴没有分别。

“躺那别动，给我老实点。”

阿呆恼了，强行要给他包扎伤口，但他就是不让。

就这么皱着眉，痛苦可以从他脸上看出来，但他却只是盯着阿呆看，一直盯着看，在等阿呆的回应。

阿呆瞧见了，但没说话。

也不晓得要说什么。

阿呆自知自己不像这个男人，脑袋聪明，读书又好，总是说出很多好听的话来。

大部分时间阿呆不喜欢说话，因为懒，所以村民们找自己搭话都爱理不理的。阿呆觉得这个世界和自己无关，如若能永远不被注意到自生自灭下去就好了。

捡到这个男人之前对到底要不要继续活下去都无太大兴趣，直到瞧见他当时裹在被子那双黑漆漆又湿漉漉的眼睛，阿呆在想要是把他好好养大会是什么模样。

养过了，他没被养死，养他的死了。

韩渊的意识愈发模糊，他垂下脑袋，嘴巴抿出一条下弯的弧线，推拒阿呆的手到再也拿不出力气，转而轻轻抓住了那双手。

他没有什么力气了，将脑袋也抵在阿呆的手背上。

额头滚烫，哥哥的手却很凉快。

阿呆企图把自己的手抽开，但他倒是抓得很紧。

也没做其他事，就是把自己额头抵在手背上，一直。

从阿呆这里望去，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圆圆的。

“欸，你的伤口在流血。”

他不理不睬。

固执得要命。

抓着阿呆的手，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