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by粉猪Pinkpig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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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周韵女士终于带着大包小包的空碗回家了。

闻易之接到提前蹲点的小陶报信，跟做贼似的左顾右盼地过了马路，一溜烟儿地闪进了警局。

杨锦刚从审讯室里出来，迎面在走廊上碰到闻易之把他的警服还给他，闻易之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个子高臂展长，一抬胳膊就占了大半个走廊，杨锦险些被他掀倒，连忙小退半步，这才脱离了闻易之的“攻击范围”，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汇报审讯结果。

“人已经交代了，头儿你猜得不错，确实是陈爽诱导他染上的毒品，据他交代，那群纨绔中还有两个人也从陈爽那里获取毒品，一开始他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吸着玩玩，后来就上瘾了。”

闻易之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不算意外。

杨锦继续道：“根据他的交代，我们还从他的住所找到了残余毒品，检验科那边来不及出结果，我们让钟队先看了一眼，他说这种精度的毒品绝对不是金源村村落制毒能提取出来的成品，有很大概率来自实验室，一些细节上的核实小邱还在做。”

“实验室……那就是李斐给的咯？好一手借刀杀人。”他跟杨锦走到审讯室相连的监控室，隔着单向透视玻璃看着里头那个把头毛染得五颜六色的小青年儿。

这金源村的父辈们个个望子成龙，一个个胆子大到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组织制毒、贩*，结果这一辈的孩子们没一个成材的不说，胆子还小得都跟芝麻似的，面对邱宇这么个说话又轻又缓、脾气好得天怒人怨的老实人都吓得直哆嗦，仿佛穿那身大盖帽警服的都是怪物，迟早能生吞活剥了他。

连杨锦都忍不住吐槽：“你说就这个胆子，当年他们怎么就敢堂而皇之的在学校里霸凌赵一鸣和李佳慧呢？他们要是不霸凌赵一鸣，至于逼出李斐这么个毒瘤，落得今天这个境地吗？”

闻易之道：“霸凌本质上是一种特权阶级向比他们更低阶级群体的欺凌和压迫，由此来宣示声威和权力，你觉得一群被家里惯坏的小逼崽子能有什么力量让他们来宣示？这问题的根源来自他们的家庭，来自金源村。学校，只不过是滨江区的一个缩影罢了。”

“哎……”杨锦叹了口气，“这么想想这些滨江区的孩子是挺惨的，不去学校吧，没学上，一辈子出不了头，去吧就不得不面对金源村出身的那些‘特权阶级’的孩子们，好不容易熬出来的，像李佳慧这种，还因为家里不理解不支持，为了几万块钱跟郑伟彬这种少爷虚与委蛇，最后丢了性命，熬不出来折在里头又过不去的，就成了李斐这种祸害，难道真的像陈爽的小说里说的，这是一片罪恶的土地，一切在罪恶里诞生，一切也终将在罪恶中毁灭？”

闻易之拍了下她的头顶，“想什么呢？这世上没有罪恶的土地，只有罪恶的人心，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拔除罪恶滋生的温床，把清明还给这片土地吗？”

杨锦仰头看着闻易之：“哇，头儿，你这么有深度我还真不习惯。”

闻易之手叉在腰上，皱眉看着杨锦，“快过年了，我说……你年终奖不想要了是吧？”

杨锦立马拍拍胸脯呼了口气，“呼——回来了回来了，我就说，葛朗台才是您本尊嘛！”

闻易之被噎得没话说，掉头出了监控室大门，杨锦在身后问他：“头儿，你干嘛去？”

闻易之道：“既然这群‘羊’里已经有人交代了陈爽是披着羊皮的毒蛇，那就证明我们之前推测的没错，陈爽确实是李斐的帮凶，我去会会她。毒检报告继续催，我们必须尽快知道结果。”

“是！”杨锦在他身后应下。

闻易之来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有两间单独隔出来的“病房”，可以用来暂时关押和隔离特殊的嫌疑人，闻易之来的时候，楚英已经从陈爽的房间里出来了。

“怎么样？”

“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她在伪装，我跟她的谈话几乎难以进行。她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警方的人，对我表现出的抗拒非常激烈。但是这抗拒带了演的成分，她可能是从电视剧或者其他什么经过艺术加工处理过的角色里受到的启发，所以表现得有些不伦不类，过犹不及。不过她现在对我们心防太重，拒不开口，我们得想个办法瓦解她的心防。”

“你有办法？”

“有点不成熟的想法，”楚英让了半个身位出来，透过医务室门上的透明玻璃，用钢笔指了指陈爽房间的窗户，“你看到了吗？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即使房间里开足了空调，也并不会让人感到燥热难忍的程度。但是她却把窗户开得那么大，你看她的姿势，一直是迎着窗户的，她在等什么？我们都看过她的小说，在后期，她将毒蛇描绘为她的主神，她的教父——她还心存希望，她虽然此刻身在牢笼里，但她仍在仰望她的教父，她在等她的神来拯救她。”

闻易之笃定道：“李斐不会来救她的，在李斐眼里她也是一只羊，他只不过在这群羊中选中了一只方便摆布的，做他宰羊的刀罢了。”

“嗯，但是陈爽不知道，她一定认为她是被教父选中的幸运儿，她一定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要想让她心甘情愿交代李斐的所在，一定要瓦解她对李斐的信任！”

一个小时后，闻易之出现陈爽的面前。

他抱着本子一板一眼地问询：“陈爽，你的朋友已经交代毒品是从你这里获取的，对此你还有什么辩解吗？”

“你手里的毒品跟金源村制作的毒品并不是同一种，你是从哪里获取的？是李斐给你的吗？”

“陈爽，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自始至终，这个短发女孩儿只是抱着胳膊坐在病床上缄口不言，她的身子偏向大大敞开的窗户，纤细的五指不断抚摸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仿佛那些渐渐淡去的淤青是什么让她留恋不舍的印记。

闻易之感觉差不多了，他越过病床走向大敞的窗户，高大颀长的身子在陈爽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天这么冷，女孩子身子弱，还是不要吹风了。”

闻易之说着，只稍稍用力，推拉式的窗户就被他猛地合了起来。

那“砰”的一声，仿佛撬动了陈爽脑子里的什么开关一样，下一秒，她像个内里煮沸的水壶，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闻易之不为所动，甚至当着她的面“咯哒”一声落下了窗户的锁。

陈爽变本加厉地疯起来，她突然冲下病床，扑向闻易之，“你们都想把我关起来，你们想把我关到死！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闻易之抓住她的手腕约束了她的动作，他低头看着陈爽，“谁想关着你？毒蛇？狗熊？还是狐狸？”

陈爽发疯的动作突然一顿，警惕地望着闻易之。

闻易之勾唇冷淡地一笑，“让我猜猜，是你那个偏心的父亲陈大志吧？陈大志是金源村的二把手，这么多年来郑成一直压在他头上，他一定心有不甘，所以为了巴结康荣海新派来的接头人，他投其所好，把你送到祠堂那间屋子里，是不是？”

陈爽眼底的戒备更深，她向后缩了缩身子，企图挣脱闻易之的桎梏。

闻易之抓着她不放，“你的母亲生下你那年就死了，陈大志讨了个新老婆，生下了陈佑这么个拖油瓶，从此家里再也没有你的立身之地。他把你送到李斐的刑房你一定很害怕吧？你想逃，他就关着你，直到下一次李斐再来到金源村……你把李斐当什么呢？他虐待你、羞辱你，可是——也只有他来的时候，你才可以从那个让人窒息的家里逃出来，获得一口喘息之机。

金源村的祠堂修得可真漂亮，像一座宫殿，李斐恰好整得不错，他就站在那宫殿里衣冠楚楚地等着你。你最幸福的那段时光，就是在去找他的路上吧？”

闻易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爽，“渐渐的，连你自己都开始模糊了你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我猜，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他也不全是在虐待你，有时候，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像个绅士一样陪你聊聊天甚至帮你抚慰伤口……你开始越来越期盼见到他，因为你知道身体的伤痛不过是一时的，忍一忍就过去了，那个所谓的家，才是真正让你痛不欲生的地狱！”

“啊——”陈爽单薄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疯狂的挣扎着，不肯面对闻易之的目光。

闻易之决定在这把火上再添一泼油，“他是不是告诉你，只有和他绑在一起，你才能有资本脱离陈大志的掌控？你尝到甜头了吧，陈大志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关着你，因为陈大志是绝对不敢得罪李斐的。然后你开始帮着李斐传达一些指令，甚至替陈大志谋取到了连郑成也无法获取的利益，陈大志终于开始重视你了，眼里不再只有那只蠢笨讨人嫌的猴子，而你因为李斐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得到了尊重，你越来越离不开他了！在你心里，他简直像一个上天派来拯救你的神明一样，轻而易举地就瓦解了你一切困境！”

闻易之松开了禁锢陈爽的手，陈爽立刻瘫软下来，顺着窗台缓缓滑落在地。

闻易之蹲下身，蛊惑一般喃喃地说着：“神明只是需要你付出一点疼痛作为代价，你甘之如饴，你甚至把他给你的伤痕都视作恩赐！可你怎么忘了，这一切分明是因他而起的。他当真如你所幻想的那样是一位上天派来拯救你的神明吗？不，陈爽，其实你早就认出来了吧？他分明是你们这群小羊犊子从前最瞧不起，任谁都可以踩踏上一脚的野草啊！”

“啊———不！不！我不许你诋毁他！”

闻易之见她的心防摇摇欲坠，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子，敲了两下他装在兜里的对讲机，“你该不会还在期待着你的神来救你吧？你替他宰了这么多只羊，怎么就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只羊呢？”

陈爽的眼底一下子空了，医务室的大门如期打开，小陶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道：“队长，找到李斐的踪迹了！”

陈爽骤然回过头来。

闻易之问：“人呢？”

“跑了！”陶言继续道，“但我们抓到一个女孩儿，跟她的情况……”陶言用眼神比了比陈爽，没再说下去。

可陈爽却应激一样，骤然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她口中喃喃地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会抛弃我，我帮他做了这么多，他不会抛弃我的……”

她看看闻易之又看看陶言，忽然勾唇吃吃地笑了，“这不可能，你们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