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冬日，漫长的冬日。
闻易之从齐铭病房里出来，就下楼到医院的小花园里点了根烟。
天气挺冷的，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病人和医护在外面晃悠，所以也刚好没人来打搅闻易之。他顶着寒风违背医嘱猛吸了两口尼古丁，感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总算稍微稳定了那么点儿。
他还是在意齐铭，闻易之自己门儿清，无论他多么刻意去强化当年的痛苦迫使自己远离齐铭，他还是无法放下这个人。
但是放不下又怎么样呢？
人这一辈子，遗憾的、难忘的、念念不忘又杳无回音的事情多了，谁不是收拾好行囊把这些心念压在心底，若无其事地重新上路？
如果那日齐铭告诉他当年其实是迫于无奈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跟他分开，那闻易之还有理由说服自己跟齐铭重新开始；但是齐铭一面对他说着最残忍的真相，告诉他，他的这些年不过是一场笑话，一面又做足了低姿态，仿佛爱他爱到不能自拔，这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一边辜负他，一边又吊着他，齐铭这小王八蛋究竟想干什么呀？
今年的冬日注定不太平。
闻易之一根烟没抽完，接到了杨锦的电话，“老大，陈佑失踪了。”
“失踪？”
“对，我们调查了陈佑的邻居和学校、以及当初开展联合行动的警员，说是当日在金源村开展抓捕工作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抓捕李斐以及金源村祠堂大火的当天，这个孩子就没有回家，后来这些时日也没有去上学，没人见过他。”
闻易之叼着烟问：“这么多天不上课学校不知道？老师不家访、不报案？”
杨锦道：“金源村整村涉毒，一大半村民都被抓了，很多孩子都不去上课了，至于陈大志家里……全军覆没，谁还有工夫去管一个半大的孩子……”
闻易之叹了口气，把烟掐灭。
“通知下面去找吧……对了，跟那个楚英也说一声，陈爽这边不能再拖了，再拖想抓李斐可就难了，让他想想有没有别的突破口。”
“好。”
闻易之正想挂电话，突然杨锦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乱。
“怎么了？”闻易之追问。
杨锦那头静了一静，重新提起电话道：“喂，头儿，好像是李佳慧案同去KTV的那帮人里，有个人毒瘾犯了。”
“毒瘾？”闻易之顿了一下，“当时没给他们安排复检吗？我记得这几个人虽然毒检全军覆没，但是后来根据郑伟彬的情况，齐铭判断是真凶为了让郑伟彬顶罪，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摄入了LSD。后来又为了混淆视听，造成聚众吸毒的假象，才给所有人都下了毒品。齐铭当时建议我们通过毛发取样进行二次毒检，因为有过长期吸毒史的人角质层会残留毒品元素，这事儿后来没结果吗？”
“安排了，”杨锦边走边说，“但前几天金源村不是抓了一大票人吗？钟队那边要得又急，检验科实在腾不出手来，报告一直卡着，而且后来我们也确实没有在郑伟彬的住所搜集到与吸毒有关的线索，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吸毒的习惯，所以就没再催验毒报告。”
“哎——”闻易之迎着冷风长叹了一口气，市局的法医室、检验科和技侦处并称三尊大佛，因为实在太忙且人手不足，很多报告都得求着拜着才能拿到，这也不是燕宁市局个例，临州省从省厅到下面每个市分局都如此。
不过也不怪杨锦他们，连闻易之自己都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都是被投毒的。
杨锦道：“老大，这些个纨绔当中有人吸毒也正常，金源村整个村落都制毒、贩*，怎么可能没人吸毒呢？”
“不，你没去过金源村，你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其实是非常注重香火传承的，正是因为他们自己制毒，知道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他们才更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女沾毒，郑伟彬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不过……”闻易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消声了片刻。
“队长？”
闻易之回神，对杨锦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陈爽，假设有这么个知根知底的同龄人引诱你而你自己又没什么主见的话……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们先审着，我一会儿过去，必要的时候可以先走手续给他一点儿安抚。”
“好。”杨锦应下。
闻易之裹紧风衣外套正准备往警局去，忽然间胃部一阵翻滚绞痛，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光顾着跟齐铭置气，一口饭都没吃。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心说，周韵女士刚去市局给老闻送饭，他这时候再过去，万一遇上可就更麻烦了。
要不……先在医院把饭吃了？
但是麻烦就麻烦在，他带来的饭、周韵女士带来的饭现在全都在齐铭病房里，他总不能刚跟人撕破脸皮又腆着脸上门去讨饭吃吧！那也太没面子了。
闻易之杵在寒风中，脑袋瓜子嗡嗡的。
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上辈子一定是欠了齐铭的！
闻易之耙了把头发，一脸衰相地踱回了住院大楼，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将就着吃病号餐吧，但意外的是，楚英在他的房间里。
闻易之挑眉，扯了扯嘴角：“怎么？赵局还让你兼职照顾照顾我？”
楚英眉眼弯弯，他侧了侧身子，露出原本挡在身后的保温桶和饭盒来，“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某个行动不便的重伤警员担心闻队的胃，拜托我把饭菜热好送到你的房间里来。”
闻易之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五味杂陈，要不说前男友这种生物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呢，人与人之间互相太了解了也不行，轻轻松松就能戳到痛点，让你浑身不得劲儿。
“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啊？你们俩关系够铁的呀！”
楚英笑笑：“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们俩挺有意思的。作为一名心理从业者，观察人类是我的兴趣爱好之一。”
“不好意思，我没那个兴趣给人当小白耗子！”闻易之走到床边，用肩膀撞开楚英，抱起保温桶开始旁若无人地塞饭。
“闻队，”楚英像是感觉不到自己多余似的，观察着闻易之，忽而出声问道，“你说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会产生‘爱’这样一种违背本能的情感呢？”
闻易之的动作一顿：“你认为‘爱’是违背本能的？”
“当然，”楚英坐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左腿轻松地搭在右腿上，“利己是人的天性，除了部分心理疾病的患者，没人会把损害自己当成习惯。可爱是什么呢？爱是绝对利他的，不论得失、不在乎利弊，甚至在很多情况下爱需要人牺牲自己去成全对方，如此种种，难道不是在违背本能吗？”
“不对，”闻易之毫不犹豫地道，“爱恰恰是顺应本能的。人从来不是因为想爱某个人才去做爱他的事，而是因为我不能自已地爱着这个人，所以本能指导我去做一切能够向他奔赴的事。
我爱着你，因着你的快乐而快乐，因着你的痛苦而痛苦，这从不是经过思考的，倘若用利益的眼光去衡量和审判一段爱，这本身就是狭隘的。”
“了不起，”楚英放下二郎腿，坐直身子拍了拍手掌，“闻队，你知道吗？干这行久了，窥探过太多人的内心，有时候会对人性的阴暗面产生太多失望和厌憎，您是少有的几个让我感到不那么失望的人。”
“呵……”闻易之咬下一块猪蹄筋，头也不抬地道，“谢谢。”
“不过……”楚英探究地看向闻易之，“您好像不太喜欢跟我聊天，为什么呢？是怕我看出您的什么心思来？怕我说给齐铭听？还是说，您觉得我是那种三分钟之内问几句话就能轻易窥探到别人内心秘密的江湖术士？”
闻易之搁下筷子扭头看着楚英：“你能吗？”
楚英狡猾地一摊手，“谁知道呢，说不定啊。闻队想试试吗？”
闻易之勾着嘴角一笑，“那我给你三分钟，你现在到市局医务室去，让陈爽告诉我们李斐在哪里，做得到吗？”
“噗——”楚英水汪汪的眼睛一弯，忍无可忍地笑出了声。“闻队，您可真是个妙人。”
闻易之用一种上司催KPI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楚英。
楚英顿了片刻后意识到闻易之似乎是认真的，他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无可奈何地道：“我这就去工作。”
闻易之抄起筷子开始扒拉饭盒里的炒河粉。
楚英走到房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来，“人产生爱是因为本能，那么怪物呢？您相信一个大脑难以感知感情，无法处理复杂情绪，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终日靠着为自己制定目标完成目标而活着的怪物，会产生爱吗？”
闻易之端着饭盒站了起来，他深深地蹙着眉头看向门口，“楚英，你在隐喻谁？”
楚英松弛地一笑，“我只是在跟闻队探讨案例。”
闻易之略带怀疑地盯着他。
楚英只好继续道：“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有意思吗？他们就像白纸一样，一切感知外物回应外物的能力都是后天习得的，你教给他爱，他便学着爱，你教给他恶，他便学着作恶，如果这个人不幸有非常强的学习能力，那就更有意思了，他简直就是身边所有人的一面镜子，一个充满矛盾和分裂的复合体……”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闻易之突然出声打断了楚英，“他一定非常痛苦，即使很有可能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痛苦，但我希望，如果你遇到的话，能够不只是研究、剖析他们的心理，而是能让他们活得快乐一些。”
楚英顿了顿，收起了自己侃侃而谈的懒散模样，肃然道：“我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