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小说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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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文君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梁郁的模样。

秋色明媚，阳光慵懒地从林梢间探出头来，青年额头冒着汗，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校门口人来人往，他逆着人群，手里举着告示牌招待新生。

乔文君匆匆一瞥，却不由得心想，这个男生可真好看啊。

“哎，我行李箱装太重了！算了……干脆去找个学长帮忙搬一下吧。”

“那个学长好帅啊，想去加个联系方式！”

“别了吧，万一人家有女朋友了呢？尴尬的不还是咱自己吗？”

“应该没有吧，要不去问一问？不主动就没有故事嘛。”

周边几个新生相互怂恿着，语气带了点揶揄和调笑的意味，乔文君心里发痒，踌躇着向前一步。然而“学长”两个字刚冒了头，一个女生就越过了他，热情地问:“学长，请问您能帮我搬一下箱子吗？不远，就送到17栋学生公寓楼下！”

骗人，17栋明明很远。乔文君心说，看，那个学长果然迟疑了。

面对学妹期望的眼神，梁郁微微一勾唇，犹豫的片刻却只是转身和朋友说了句话，随即捋了袖子，搬起行李箱。

梁郁带着秋风，从乔文君身边走过，步履未曾停顿，乔文君却一直目送青年离去，挟起的一片金黄落叶飘落在他肩上，乔文君心头莫名荡漾开来。

这本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直到那一天，他在实验室突然受到惊吓，抬起头来，见到那熟悉的青年正笑盈盈地注视他，问:“学弟，太阳都下山了，怎么还不去吃饭啊?”

青年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停留在他身上，乔文君心里仿佛绽开了一朵花儿，几只蝴蝶围绕着他扑腾扑腾地乱飞。梁郁的笑容于他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只要梁郁看着他，乔文君就如同有了容身之所。

但又是什么时候，他亲手把这笑容泯灭了呢？

手术室的绿灯晃得人心里发慌，血腥的铁锈味气息挤进乔文君的鼻腔，他宛如一只失去了神智的提线木偶，只死死盯着面前的这扇手术室大门，等待着命运给予他的最终审判。

“乔先生，擦擦手吧。”

一旁的几个男人小声提醒，只见乔文君身上一片狼藉，手肘处还沾染着血和灰尘，他们从没见过乔经理如此不顾形象过。

乔文君只当做听不见，脚上生了根，他执着地想，要是梁郁没事，他想要第一个看见他，但要是梁郁有任何问题，断了一只手，他赔给他一只手；脚站不起来，他后半生就好好服侍他，任他差遣。如果梁郁今后都醒不过来……乔文君深吸了一口气，死死握住拳头。

他不敢相信那种场景，只觉得自己窒息地快要死掉。

突然，他听到身后一阵吵闹，乔文君刚回头，脸上就被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下手挺狠，乔文君吐了一口血沫，男人阴鸷地说道:“这是你欠他的。”

乔文君脸上突然一阵惨白，扯了扯嘴角，嘲讽道:“辰秘书，你在我身边待的这些时日，我倒是没察觉到你对我男人怀了这样的心思，辛苦你憋了这么久吧？”

辰修清被激怒，揪起他的衣领，却看到他脸颊沾上的梁郁的血液时，骤然卸了力气。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去祝福他……”辰修清忍着胸口漫上来的绝望，厉声问道:“为什么你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却没有好好珍惜他?！”

脖子被掐住，乔文君毫无抵抗地任他发泄，悔恨地摇了摇头:“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阿郁……”

“你现在身上染的血都是他的，”辰修清站起来，面色狠厉:“如果梁郁有任何损失，我会让你千倍万倍赔偿。”

乔文君身子猛地颤抖，梁郁被车撞时伤口溢出的鲜血，为了救他，生死不明……乔文君脸色巨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踉跄爬起，冲到洗手间剧烈地呕吐起来。

身旁的手机嗡嗡作响，乔文君漱了个口，透过镜子，看到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喂，爸?”乔文君说。

乔父雄浑的声音透过来:“听说你进医院了，怎么回事?”

乔文君太阳穴发痛，撞车留下的轰鸣还回荡在脑海，他虚弱地摇头:“我没事，但是阿郁受伤了。”

乔父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梁郁?他怎么样了?伤势严重吗？”

“不清楚……爸，我好累，”乔文君坐在地上，冰冷的感觉刺进心脏:“我以前做错了好多事，我不知道梁郁能不能原谅我。”

声音一下子哽咽，乔文君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带着凄凉的哀求:“我现在知道错了，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回他了……”

*

几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失血状态被控制住，梁郁成功度过危险期，依然在重症病房待着。

他睡了很长的一觉，梦到了很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偶尔听到某些人的交谈，手指头会被人轻轻地捏一下。

像是怕极了他受伤，又像是不敢触碰他，梁郁忍了好久，觉得痒，于是轻轻动弹了一下。

辰修清眼睫毛猛地一颤，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去看梁郁熟睡的脸庞。

人当然没醒，梁郁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呼吸规律均匀，辰修清盯着他的侧脸，等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勾弄了一下他的小拇指，十分满足地笑了起来。

像梦一样。

乔文君每天往来于公司和医院之间，几乎是两点一线，他生平第一次放下了工作，只为了能多跟梁郁在一起，查看他身体的伤势。

腿没什么大碍，只是骨折，需要上石膏，后期康复也需要一段时间，乔文君默默把这些注意事项记录下来，看得比公司利润决策意义还重大。

梁郁的额头嵌入了玻璃片，可能会留疤，听护士这么讲的时候，乔文君一阵紧张，虽然梁郁从不在意自己的长相，但他不希望梁郁因为这件事情留下终身的痕迹，为此他还特意联系了附近的美容医院，询问有没有不做手术就祛疤的方法。

只是让乔文君觉得不爽的是，自己每天都要被迫跟辰秘书分出一半照顾梁郁的时间。

他觉得很荒谬，躺在病床上的明明是他的爱人，凭什么要跟另一个人共享他的男朋友？

但思来想去，乔文君对上辰修清的眼神，从中看出了一些隐藏的恨意，仿佛辰修清依然将梁郁昏迷的错误归咎于他，如同一只濒临绝境却依然守护伴侣的雄狮子。

乔文君下意识怀疑梁郁出轨，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勾搭了辰修清，所以辰修清才对梁郁恋恋不忘。猜测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直冲上了乔文君心头，他不能容忍梁郁对别人的好，对于他来说，梁郁只能是属于他的，这不仅仅是所有物，更因为乔文君姗姗来迟的清醒和爱意。

他爱梁郁，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乔文君欣喜又痛苦地想。

以前梁郁总会缠着他问:“文文，你爱我吗？”或者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每当这个时候，乔文君总是会漫不经心地敷衍过去，那时候的他可耻又狂妄，盯着对方柔情似水的眼神，心里却回答，爱你什么呢？可能是因为这张和顾风很像的脸罢了。

如果有机会，乔文君一定会穿越到自己二十岁时，狠狠把自己抽一顿，然后告诉梁郁说:“我很爱你，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就心动了。”

梁郁听到了一定很高兴。

他从不怀疑梁郁对他的爱，所以冷静下来，他才觉得梁郁出轨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辰修清的出现相当于恋爱游戏里毫无用处的NPC，除了工作能力很强，其他也没什么优点。

在梁郁沉睡的时候，乔文君新学了些菜品，他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的饭菜都是梁郁一个人负责。但乔文君听公司的人说，喜欢做菜的男人魅力巨大，很容易让对方动心，乔文君突然记起梁郁曾经提起过这件事。

“做饭和魅力有什么关系啊？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多写点公司策划。”厨房外，乔文君打着哈欠，毫无兴趣地点评。

梁郁忍不住笑了笑，往他脸颊亲了一下，纵容道:“你说的都对。”

其时梁郁腰间正捆着围腰，将他紧致的腰身勾勒出来，梁郁一边切菜，一边说:“反正你要是跟了我，每天大鱼大肉，不会亏待你的！”

乔文君倒觉得这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你的技术也就做糖醋里脊好吃一点。”

“那你会做什么？”梁郁朝他眨了眨眼睛，带着点好奇地问。

乔文君想了想，找了个步骤最简单地胡说八道:“呃，小面？”

“好啊，等你有时间了，就做给我吃吧。”

梁郁笑着说:“只做一次也好，我陪你做也好，只要对象是你，我就会很满足。”

梁郁是个说情话的高手，心动对象仅限于他。

于是乔文君拾起这些回忆碎片，凭借着自己一教就会的天赋，不仅学会了小面，还学会做了很多很多菜品，但当厨师问他“你的爱人最喜欢吃什么？”的时候。

乔文君迟疑不定，在几个菜品中反复游移，终于，他恍然惊醒，整整五年里，他心安理得享受着梁郁的付出，却从来没有回报过。

梁郁是个完美的爱人，而他呢？他给过梁郁一丝一毫的爱吗？

菜刀一撇，刀锋刺进了肉里，乔文君看着那渐渐漫出来的血液，情绪终于崩溃，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奄奄一息的梁郁。

*

太阳很温暖，也很刺人，梁郁在推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后，总算醒了过来。

首先复苏的是他的视觉，然后是听觉，外面黄雀鸟叽叽喳喳，他适应了一下环境，动了动手指。

但没成功。

梁郁:“?”

他艰难地扭了一下头，幸好脖子没事，没带颈托，自己身旁趴着睡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勾着自己拇指，看上去有点熟悉。

梁郁大致扫视了病床四周，很快记起来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所以，这里是医院，他被跑车撞上，然后十分命大地逃过一劫。

前有跳海重生，后有医院救命，梁郁觉得自己明天就可以出院去买双色球彩票，这样后半辈子的吃穿就不用愁了。

他稍稍一起身，身旁的男人就动了一下，看上去是被自己吵醒了，梁郁有点紧张，打算“嗨”一声调解气氛，但嘴巴刚张开，男人看他一眼，就又埋了下去。

梁郁:“……”

很快，男人像是意识到这不是梦，猛地跳起来，震惊地问:“你……你醒了?”

“啊，是啊。”梁郁笑了笑，嗓子有点哑，男人察觉到，立刻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先捂着杯壁试了一下温度，然后吹了吹，递到他手心里:“还有点烫，小口点喝就好。”

梁郁愣了一下。

水温适中，梁郁不清楚对方是护士还是护工，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僵硬，梁郁谨慎地说:“谢谢。”

“不客气。”男人温柔一笑，如春日冻雪消融，脸上的冷峻瞬间消失殆尽。

这时候，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乔文君听到了里面的声音，迫不及待地闯进来:“阿郁，你醒了？！”

梁郁握着一杯水，还未开口，乔文君就猛然冲上来，用力抱紧他的身体，失而复得的狂喜涌了上来，连续几周高强度的精神紧绷瞬间放松下来，乔文君的泪水一点点滑落，哽咽着说:“阿郁，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我等你好久了吗？我真的好想你……”

辰修清皱了一下眉，隐忍片刻，道:“乔先生，你压着他伤口了。”

“哦哦。”乔文君忙爬起来，避开绷带，抚摸他的脸颊，温柔地说:“对不起，阿郁，以后我都会弥补给你，我爱你，对不起我现在才发现你对我有多重要……”

一句告白漫长而热烈，梁郁静静听完，对上乔文君深情的凝视，他喝了一口水，润了下嗓子，淡淡问:“说完了吗？”

乔文君脸上一僵，下意识说:“嗯，说完了。”

“好。”梁郁抬眸:“说完了滚。”

乔文君神色一变，似乎是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忙着说道:“阿郁！是我，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知道怎么去珍惜你了……”

乔文君狠狠咬了下唇:“你不是说，我从不知道你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吗？”他顿了一下，哀求道:“我现在知道了，是我从来没尊重过你，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求你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吧！”

话太多了，梁郁皱了皱眉，把乔文君抓在自己身上的手掌拨开，冷声道:“乔文君，我想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求你放过我。”

乔文君脸上布满泪痕，想从中去看梁郁眼底惯有的心软与动摇，却只得到了冰冷疏离的回眸。

辰修清一直在旁边忍耐着，拳头攥紧，此时却听见梁郁的求助:“请问你是这家医院的护工吗，可以请您联系一下医院的安保或护士吗？我需要休息，麻烦你了。”

乔文君一向注重形象，当着外人的面，他断不可能做出无理取闹的行为来，梁郁深知他这点脾性，嘴角浮起轻蔑的笑容，如同羞辱，把乔文君慢慢凌迟。

梁郁对他已经厌恶到如此地步了吗？

水杯被轻轻搁置在桌上，辰修清点头，应了一声。纠缠还在继续，梁郁半点眼神都不想留在乔文君身上，只烦躁地侧过头，却撞上了辰修清温柔真挚的眼神。

嗓音清润，梁郁听见他说，“当然可以。我的荣幸，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