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少主竟然是他熟褐色的猫最新小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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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前后五辆马车依次停在林道边，车上下来的人在附近三五聚在一起，点起火堆打算歇息过夜。

韩玦，阮寅和廖林三人围坐吃着干粮，韩玦忽然扭头看向车队最后无窗的马车，问廖林：“他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廖林摇头，斜眼看了看他，“折腾了好一会儿，吵着要见你，刚才没动静了。”

韩玦垂眸嗯了一声，瞳孔中映着火光。

“师兄，要不你见见他？”

韩玦嘴里嚼着半干的硬饼，味同嚼蜡，两眼发直的看进火堆里，“不见。”

“啧，”廖林颇感头疼的挠着头，“我真怕他一直这么折腾下去，不到山庄就把自己折腾死在路上，那阿辰可怎么办？”

“应该不至于。”韩玦闷声应了，胃口全无，起身往车队后方走。

阮寅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直到他走开听到廖林调侃他口是心非，才虚情假意的对着廖林扯扯嘴角。

其实韩玦也没有口是心非，他走到关着桑留的马车边不声不吭，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呕声。

桑留呼吸粗重得在马车外面都听得见，他像是有些神智不清，隐约念叨着一些简短的句子，韩玦听不太清，但是听得见渺露，听得见阿孑。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又是一个月圆。

韩玦敲了敲他马车的木板，一声不吭的把半张饼子从门底下的缝里塞进去，等了半天他以为里面不会有动静的时候，里头的人把饼子抽进去了。

马车里飘出一声嘶哑的，“多谢。”

韩玦只觉心口一滞，忙着转身就走了。

车队行进毕竟不比快马急奔，此行不止为押送桑留，更是要将廖府上下重要的人员家当，都搬到南璧山庄去，所以廖以牧的妻眷自然也需同行，其中包括了廖芃和燕燕。

自桑留离开廖府之后的大半月中，韩玦也当真没闲着，他与廖林和阮寅三人为着这一场收网几乎每日都在奔走。于是不论是韩玦还是桑留，都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燕燕了。

直到那日他三人掳来桑留与廖以穆汇合，韩玦才再一次见到燕燕，时隔多日，小姑娘躲得老远眼巴巴的看他，任他怎么招呼也不肯过来。

后来这一路，韩玦再也靠近过桑留的马车，他每一想到桑留，就会想到他那一声嘶哑的多谢，像一把粗砂一直在他鞋袜之间磨砺，任他如何尝试想摆脱也磕不尽倒不完。

反倒是廖林去关照得勤快些。

廖林几乎每日都要在晚上露营前去看一眼桑留，他在桑留醒过来第二天，就把捆他的麻绳换成镣铐，不至于他因为手脚不能动弹而把自己活生生饿死。之后接连几日，有时送去些吃的，有时也带些药过去，桑留除了头两天问他韩孑在哪无果后，便再没开口跟他说过话。

桑留被和尚一掌拍出的内伤已好了大半，而手腕脚踝又被镣铐磨起血泡，再被镣铐把血泡也磨破，不过好歹不至于动弹不得。每天会有个身怀深厚内力的哑巴来压着他下车去解手，再就是廖林每天来看看他，初此以外的时光中，他几乎都在密不见光的马车里昏昏沉沉，搞不清楚时日过去多久，也搞不清楚还要在这一方逼仄的空间里待上多久。

不过总归不会太久的，他们要去南璧山庄，然后他必要亲自问一问韩玦，他究竟算了他多少。在此之前他不会做无谓的挣扎，为了团圆也为他自己。

廖林把门打开，看见桑留倚靠在角落里合着眼，他模样原本是精神干净的，面相虽有些薄凉，但也称得上清秀。如今许多日的枯耗下来，实在难称体面。

“阿桑哥，今日如何了？”廖林似有些不喜马车里浑浊的空气，抬手扇着，盘膝坐在桑留面前。

桑留睁开眼，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后又合上了眼。

“眼看要进山了，翻过山就快到了，阿桑哥再忍忍，”廖林嘻嘻笑着打开荷叶包，里面包着些炙肉，“其实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觉得你就算一直不说话，也挺有趣的，想来我师兄对你有恻隐之心，也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他每天都要有意在桑留面前只言片语的提韩玦，桑留晓得这是想诱他多说几句，好把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套出来。桑留勾了勾嘴角，用手指轻蹭着平坦小腹，不为所动。

“不碍事，你总会见到他的，师兄他——虽说暂时不太想见你，但你要是一直不肯配合的话，怎么说也得让他跟你见上一面嘛。”

桑留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眼看着廖林的眼神里愈发凛冽，随后开了口，“你们利用他。”

廖林一愣，又好气又好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意见。”

廖林下了马车锁上门，听见里面又呕了起来，随即恶狠狠的跺着地面径自走到韩玦眼前，“师兄当真是高明，阿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怎么了阿林？”阮寅拉着他坐下，被廖林一把挥了开。

“师兄是正人君子，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便是设计骗他也是被我们利用，受我们摆布！是被逼无奈！”廖林大声对着韩玦嚷起来，把先前韩玦随手撇给他的草蚂蚱直往韩玦脸上扔过去。

“阿林！”阮寅沉下脸喝他，廖林却头也不回的自己回了马车上。

韩玦被他这一出怔住，看着阮寅追着廖林跑开，才低头捡起地上的草蚂蚱，端详一番扬手抛进了火堆里。欺人以惑心，那可不是高明？

朔月初三，这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终于抵达了南璧山庄。

桑留是被哑巴拖下的马车，下车时觉得眼前亮得有些刺目，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太阳了。山庄里下着雪，他身上穿的还是被抓时那件苗服，无袖，吊脚，在这一路上被搓磨得赃污难看。

他四顾环视着，山门在后，高堂于前，和他夜袭造访时没有太多不一样。廖林说到了这个地方他必然能见到韩玦，他却想象不出韩玦从他眼前任一道门里走出来的模样。

哑巴押着桑留的肩膀推他往里头走，走进正前的厅堂。然后桑留终于如愿见到了韩玦。

韩玦，阮寅，廖林，廖以穆，还有几个他没见过的人。所有人都用着冷漠而仇视的眼神看着他，像是高高在上的在审判一名罪人。

桑留感到腹中有些作痛，他身上没多少力气，被哑巴一脚踹在膝弯里就跪了下去，然后他抬头，目不转睛又难以置信的看着韩玦。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就是夜袭我南璧的鬼姆教蛊师，桑留姆赤。”

说话的人桑留没见过，看起来像是一位年过不惑的长辈，但他并不感兴趣，只扫过一眼便置若罔闻。

“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老老实实照实交代，我们也会对你网开一面。”

桑留仍是盯着韩玦，他想从韩玦眼睛里看出些不同的情绪来，韩玦避着他，不与他对视，桑留便开了口，诚恳说道：“阿孑，我不能救他。”

此言一出，方才说话的那位也停了下来，厅堂中一时鸦雀无声，空气几乎凝住了。韩玦终于正眼看了桑留，他嘴唇一抿，用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桑留误会了，韩某姓韩，名玦，表字陟茕，从名到字里，无一字是孑。”

桑留一字一句的听着，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韩玦和他记忆初见时一模一样，他觉得腹中疼痛得有些厉害，几乎要直不起腰，随后他垂下头，颤着身子笑得悲怆。

“这么说，我更不能救他了。不如你们把我杀了，我死，还能拉一个阮辰，不亏。”

“你便是一把硬骨头也不要紧，带下去吧。”廖以牧笑似成竹在胸，手掌一扬，桑留就被他身后的哑巴拎着他胳膊一把提起。

他的视线一直执拗的凝在韩玦脸上，直到他被拉扯出了明义堂再也看不见韩玦，也没从他眼里看出半点他想见到的犹豫。

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是当真见到黄河又当如何心死。

哑巴拎着桑留的肘弯往堂前梯下赶，他本就已经有些站不直了，腹痛愈发尖锐，几乎整一副骨肉都在由着哑巴拨来推去。习武之人本有一副傲骨，若非长途枯耗使他虚弱无力，他又怎容得旁人对他如此折辱。此前他在马车里不见天日的时候，他想过各种好的坏的可能，想过韩玦是被逼无奈，也想过韩玦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甚至想了韩玦也许也想要他的命。可当他真的在韩玦如旧的笑容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时，他才晓得汉人说心如刀绞，原是个毫不夸张的比喻。

双脚未着寸履，踏进一层薄雪里寒透脚心。前路虚无，他终于膝盖一软扑跪在地，佝紧着身子意识又开始迷糊，他隐约间看见地上丁点鲜亮，血迹将浅白点上红梅，只差根虬枝做配。

桑留是被指尖刺痛给痛醒的，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森森的铁窗，四面都是铁笼围成的墙，而近在咫尺的哑巴正恶狠狠的捏着细线一般粗细的银针往他指尖里旋，桑留想把手往回抽又发现自己被封了穴道不能说话不得动弹，手掌痛到抽搐，他下意识强提一口真气想冲破穴道又觉腹中闷痛又起，怕妄动真气伤了孩子便只能用双眼狠狠剜着眼前的哑巴。

哑巴见他醒了，抬手解开他哑穴，换个指头往里扎。

“你做什么…唔！”十指连心一说绝非笑谈，指端敏感，刺针之痛更是痛痒钻心，他虽不得动弹却连手臂都一同抽筋，硬是在寒冬里沁出一身透汗来，“我说不救，就是不救，你弄死我，呃…也不…！”

哑巴反手又把他哑穴封了。

左手右手各入了三针，桑留胸膛起伏急促，不知道眼前这个哑巴还有什么后手。

反倒是哑巴拍着巴掌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揩了额头一把汗，自顾自从嗓子眼里挤出些没谱的调子开始摇头晃脑。

桑留除了警惕着他接下来还要干什么，当真只有任他宰割。

哑巴用手指头打着拍子，点了整整二十五下头以后，才扭头来把他指端的银针拔了。在桑留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哑巴解了他穴道。

得以动弹的第一反应，他摸向蛊盒引出金蚕，却见哑巴灵敏一退，两手拢在身前上下比划个弧度又撇着嘴跟桑留摇了摇头。

桑留当即反应过来，这哑巴知道他怀孕了。

趁他晃神的功夫，哑巴往门外一闪，铁链哗哗响着把他锁在了牢笼里。

四周深不见底，又黑得可怕，桑留只能看清眼前四四方方的铁笼，听见哑巴走出去带着回音的脚步声和哑巴身上门管抖动的声音。等这一切都消失了，他便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没有风，没有马，没有人，阴湿而寒冷。桑留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用掌心暖着小腹，庆幸那里没再无休止的痛下去了。

韩玦回到山庄之后最要紧的，便是直奔阮辰的小院去。他已有近三月未见阮辰了，他记得他临行前，昔日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在他怀中一口一口吐着黑血，满脸都是狰狞的痛楚。这些日子，有时他对着桑留情动的模样，会有一瞬间想把阮辰抛之脑后，可每每回过神来，想到阮辰的模样，想到他身受非人的苦痛，又是翻倍的悔恨与懊恼令他无比心焦。如今重踏这个小院，渐淡的记忆逐渐清晰重又汹涌而来，他竟有些不敢抬腿迈过那道矮矮的坎去。

院门正对的回廊上走来个女子，手提药包行色匆匆，一身浅绛随她步履生风，是韩玦的师姐白瑶。白瑶余光瞥见了门口的韩玦，转过头眼眶迅速的红了，她哽咽着唤他：“陟茕，你回来了。”

韩玦艰难点了点头，无颜对师姐说，阿辰的蛊毒他还是没有把握。

“你快去见见阿辰吧，我真怕你再回来迟些，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韩玦一听，再顾不上有没有脸面，拔腿就往里屋冲过去。门一推开他就闻见了浓重的腥臭气，他的阿辰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已经瘦成一把骨架，若非胸膛微弱的起伏着，他真要以为这已是枯骨一把。他便是昏迷着，嘴角仍在溢着血，照顾他的侍女含青手里拿着帕子，蹲在他塌下不停的擦不停的擦。那条帕子染满黑红，地上的猩色水盆里还浸着已经辨不出颜色的血帕。

韩玦直如五雷轰顶，怔怔看着连声阿辰都叫不出声。

“这蛊毒性太霸道了，原先说封眠三月，可他这几日来状况愈发不好，青杉师叔用了许多猛药吊着，也堪堪只能吊住半口气，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白瑶跟在他身后，对他这幅模样不无叹息道。

韩玦身子踉了踉，他想起桑留给燕燕解蛊时划破手掌以血引蛊，他情急之下一把捉住白瑶的手腕，“用血呢？用血能不能救他的命？把我的血给他？行不行？”

白瑶幽叹一声，苦笑道：“能试的法子我们都试了，你的血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韩玦双眼通红，原地顿了片刻，转身欲出迎面撞见了阮寅。

“寅兄！那人被带去了哪里！”

阮寅见他神势焦灼，又瞥眼往阮辰窗上望了一眼，沉吟半晌，“我带你去。”

阮寅领着韩玦一路直奔明义堂后的暗门，下至地下暗室。暗室原是南璧山庄防火用的地下密道，后来阮庄主剿贼俘虏无处关押，就把暗室中的一间，改成了暗牢。

阮寅刚把门打开，韩玦拉住他道：“寅兄可否让我一人见他？”

阮寅点了头，韩玦接过囚笼门管，攥在手里进了门去。他远远看见桑留背对着他，蜷卧在草席上，他的眼底只有一片冰凉。

他和阮辰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是相约终生的爱侣。不过月余的虚情假意，和他二人两心相通多年的真挚，如何比得上。不过是个冥顽不灵的苗蛮，和那娇贵任性的少年，如何比得上。不过是一些不伤性命的小伤和行车路上的消耗，和他近三月来日日煎熬的命悬一线，如何比得上。

“桑留。”他立在牢门外，看见里面蜷躺着的人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立刻弹了起来。

“阿辰的蛊，究竟要如何才能解？”

桑留怔望着韩玦一半隐在黑暗中的脸，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出来。

“我问你，他的蛊，要如何你才肯解！”韩玦往前上了一步，双手抓住牢门，气势猛得拔高，也让桑留看清了他眼中赤红的恨意，“我做这一切，我待你如何，无非就是希望你肯放过他的性命！你究竟还要怎样，要我怎样做你才肯救他？”

桑留见他失态，见他近乎发狂的模样，忽然心酸得想笑，原来那些对他的疼惜怜爱，都是假的，是那人施舍怜悯，来感化他这个阴毒歹人的下下策。原来他在扬州房顶上忧心的爱人，早在他的毒手下生死未卜。原来他每次呼之欲出又戛然而止的一句喜欢，本就不应脱口。原来他的真心，并非情意。

韩玦见他即便如此仍是一语不发，他打开牢门直冲进来一把拎起桑留的衣领，“你得救他！你得救他！他是你害的，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他不该死！你得救他！”

桑留被他拎得有些呼吸不畅，他瞧见皎月碎在他眼前，他听见虫笛鸣在他心里。

“他死了，你怎么办？”桑留用手一根一根掰开揪着他衣领的韩玦的手指，声线与神色皆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他若不测，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相陪。”韩玦对答字字刚劲，掷地有声。

桑留轻嗯一声，蠢问题他不想再问，韩玦只有一条命，陪了真的自然陪不了假的。他心有不甘，不甘他一片冰心错付一场设计，可若非韩玦，又能付谁。

阮辰的生死本与他无关，他也早知自己配不上韩玦的道义。

“阿孑，”桑留低头看了一眼他一直用一只手掌心暖着的小腹，里面还睡着一无所知的团圆，“你是好的。”

韩玦一怔，颓然松开手，退开两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你，求你救他。”

桑留心中一沉，胸口漫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痛顺着臂膀爬满全身，疼得他一时忘了如何呼吸。

这颗心丢了，不要也罢。

他凝视着韩玦的眉眼，最终视线落在了他的下巴上，“救他，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