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兔收光by暮野九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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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那天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从陆栖沉刻意接近他开始，就是一个完完全全针对符青轩的局。

他开始后悔，开始愧疚，开始回忆过去。

而他追悔莫及的源头本身符青轩再也不愿意再见他哪怕一面。

他被整夜的噩梦折磨得瘦脱了形，却怎么也放不下。他跑去找那些落井下石的老总，可自然没人会搭理他。

他被拒之门外，听他们嘲讽符青轩被符家扫地出门，公司现如今几乎破产。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掐得掌心一片片血痕。

那些人作弄他，看他有趣，就让他去陪酒。说符青轩公司现在流动资金周转困难，他要是能做成了生意，那就给他一笔钱。

谢云满口答应，然后在一桌桌富丽堂皇的酒席间推杯弄盏，来者不拒。

这事传到符青轩耳朵里时，谢云已经连轴转了一个礼拜。白天在公司给人做小伏低，晚上去陪那些人应酬喝酒。连周末都会被拉出去挡酒。

于是谢云又一次喝多了被人烂泥一样带出酒店时，就偶遇了外出办事的符青轩。

他醉得相当不清醒，却还是第一时间扒住了人，蹭在符青轩耳边叫他，“青轩，你来见我了。”

符青轩揽住他肩膀，没有说话，带着人就往酒店里面走。

酒店房间的门一打开，谢云带着酒气的吻就扑上来。

——

谢云的吻技都是符青轩一手教出来的，他闭着眼，熟悉的触感令他心中满足，可身前的人很快推开他，那双谢云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此时如同藏着利刃，冰凉彻骨。

符青轩眼中毫无情动，冷静地说道。

“收收你虚情假意的愧疚。”

“我不需要。”

谢云一怔，半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青轩，对不起，我不知道的，真的，陆栖沉他……”

“真无辜啊！谢云，你可真会演，我之前怎么没看出你演技这么好呢？怎么？我身上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你榨取的吗？你还想要什么？”

“我……我没。青轩，你听我说，我……”

谢云的话犹犹豫豫，又断续着，嗓音嘶哑不堪，符青轩打断他，“不用说了。你要什么，我也不会给。你当我是傻子？”

“轩哥，求你，别走。”

谢云从身后拽住正转身欲走的人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磨得人心慌。

符青轩面色不变，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的五指，一根一根，用了很大的力气，掰得谢云生疼，却红了眼不敢再造次。

“轩哥。”

“轩哥，我是被骗的，我不想害你的。我真的不想。”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

酒店房间的窗外，乌云蔽月，沉闷的空气中不时响起一阵惊雷。

是盛夏。

——

“我不要你了，谢云。”

符青轩扔下最后一句话，大步走出了房间。

转瞬大雨倾盆，谢云耳中再听不见旁的声音，连办公室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都被掩盖。

符青轩说，不要他了。

——

天空中飘起毛毛细雨，淋到脸上只觉得痒。

等到符青轩着急忙慌终于找到谢云的时候，只见到他一个人倒在地上，俨然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

符青轩跟着上了救护车，看着谢云快要和白色的羽绒服同色的脸被医生戴上氧气罩，心里揪紧了的疼。理智被揪成一股紧绷的弦，翻涌的记忆快要将他吞没。

这是第二次了，谢云第二次这样面无血色地倒在他面前，只因为，他可笑的家事。

直到谢云被连人带床推进产科的大楼，还没缓过劲儿来，等主治医生耐着性子把谢云的情况他讲了一遍之后，他仍恍惚着。

“你是他的伴侣？”

符青轩点点头，嗓子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沙哑。

“他的身体没有发育出成熟的孕囊，体内孩子是保不住的，会导致惯性流产。他的孕囊只有一部分受精的功能，从医学角度来讲没有顺利生产的可能。上一次没到一个月就胎停流掉了，这次又受了外界刺激，下体出血，已经有了先兆性流产的症状，这种情况我劝你们早做打算，留的时间越长对他身体影响越大。”

“上次？你说上次？什么时候？”

符青轩重复道，双唇微张，失去了平日的理智自持。

大夫皱了皱眉，很是不解，“他上次流产距离这次才过去两个月，你不是他的伴侣吗？你不知道？”

符青轩低下头，没说话，脑子像被炮轰过一样发蒙，一米八的男人此刻竟显得有些无助。他茫然地看向身前穿着白大褂的人，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孕早期的症状现在都在他身上出现了，由于上次流产后没有得到良好护理以及本就不成熟的孕囊，惯性流产的后遗症会长期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包括但不限于疼痛、恶心、寒战、发烧等症状。经过上次他的孕囊已经有所破损，这次手术我们建议直接摘除。具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目前我们还不确定，需要术后再行观察。”

符青轩整个人都还是懵的，连医生走了都没注意。他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往里看去，谢云面色发白，眉间微蹙，身上盖着厚重的白色被子，身子单薄得几乎看不出胸口的起伏，英挺的鼻梁下被插上氧气管，嘴唇上尽是干涸的血迹。

谢云原本不是这样的。

符青轩在一个小时之内接受了爆炸的信息量，还没能从谢云怀孕但生不了要打胎并且之前还掉过一次的震惊中缓过来，就被迫意识到谢云现在的身体状况差到了什么程度。

他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却第一次觉得一扇门重得他拧不开。

——

他一颗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仿佛被刺进去一根针，随着每一下呼吸戳刺着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太短，他只听到谢云叫了声轩哥，声音弱得听不清。

他猛地记起后来接到的那一通莫名其妙的境外推销电话，他只接了几秒钟就挂了，却硬生生和谢云错过。

谢云躺在救护车上，昏昏沉沉地分不清人，嗫嚅着说，“轩哥，别不要我。”

“救……”

救谁呢？

符青轩救不了他们的孩子，他谁都救不了。

谢云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好像只有刚认识的时候和没和好那段时间，谢云会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扑过来叫他哥，其他时候他都会喜欢叫青轩。

有时亲昵，有时温存，有时委屈。

所以听到他这么叫，除了一星半点的怀念，符青轩只觉得心惊。他也能猜到，那会是什么情状。

他知道谢云有一个借高利贷的混混哥哥，而谢云从来不提，他也只当不知道，刚在一起时的平安夜里，他曾说，“我不会抛弃你，也不会扔下你。你叫一声轩哥，我永远护着你。”

谢云当时一定是觉得失去了一切庇护才会下意识喊他哥。

他已经准备好携手一生的人被害得遍体鳞伤，而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像是命中的箴言，在他生命中缠绕不去。

谁干的呢？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问。

谁能把谢云逼到这个地步？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动他符青轩的人？

他第一时间就找人查了附近路过的人，得到的答案完全不出所料。

可他简直能想象到，如果他对陆栖沉做了什么，符城坚冰冷的眼神和那个女人疯狂的哭叫。

符青轩终于打开了那扇门走进去，试探性地牵住谢云埋在被子里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指骨纤细，在这隆冬季节却是一片冰凉。

他和谢云纠缠了这么些年，他总想要一个成熟稳重的爱人，想要谢云听话地跟在他身边，却差点忘了，谢云今年才二十三岁。

还这么年轻。

他不敢想，自己要怎么告诉谢云，孩子留不住了。

医生的话前一秒让他如入天堂，下一秒便被打下云霄。连他一个便宜父亲都尚且如此。

谢风说谢云很宝贝这个孩子。谢云呢？谢云怎么办？

符青轩摩挲着他的指尖，细细思忖。这么大的事，谢云也没有告诉他，是不信他吗？

被房中的空调捂热了的手轻轻摸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怜惜地蹭了蹭。

他知道谢云向来心思重，这事情要好好说才行。

至于陆栖沉，符青轩眉眼间闪过一丝阴霾。

他和谢云，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

符青轩俯身，扣着病床上小美人的下巴，吻上了那双干涩的唇瓣。

童话故事里王子吻醒了公主，晚上九点的病房里，符青轩怀里的人睁开了眼。

病房里没开灯，透着外面走廊上昏暗的灯光，符青轩看见他滚落的一滴泪。

谢云醒得突然，猛然失重的感觉让他心中一空，下意识摸上自己小腹。

符青轩捂上他的眼睛，伸手打开床头灯。

谢云刚从噩梦中惊醒，浑浑噩噩间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猛地抬起头去看符青轩，却只看见那双他熟悉的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心里重重一沉。

“你都知道了？”

符青轩心中大恸，把撑着身子要坐起身的人抱进怀里，温暖干燥的掌心裹住冰凉的指尖。

“嗯。我知道了。他说的话，你不要信。哥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孩子……”

符青轩避开他期待的目光，甚至装不出一副要做父亲的欣喜样子，喉间哽得发疼。

“没事了，乖，别想了。”

谢云全身都没力气，眼睫低垂，靠在符青轩怀里，嗫嚅着说，“对不起。”

符青轩听得分明，那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凄楚，他根本舍不得再说什么诛心的话。

“没事的，阿云，不是你的错。你听话，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之前，之前我不知道会有孩子。青轩，你不要怪我好不好？这次，这次我一定不会犯错了。”

谢云摇着头，缩在符青轩怀里一点点解释，每说一句都带着重重的泣声，和着刚才的泪痕一起，打湿了符青轩的衬衫。

符青轩猛地记起那次谢云请假的时间，后背一凉，连时间节点都能对得上。符青轩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会让谢云这么害怕，怕到就算流产住院也不愿意告诉他，甚至会觉得他会怪他，可现在显然不是要问他原因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怪你？不是你的错，阿云，别想那些了。过来，让我抱抱。疼不疼啊？嗯？”

谢云伏在他肩上，搂上符青轩的脖子，呼出的气息喷在符青轩的颈侧，轻声说，“不疼。”

关于陆栖沉的事谢云一个字都没有提，仿佛心知肚明说了也毫无意义。更何况，陆栖沉的名字，在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禁忌。

是他自己做错了事。

而陆栖沉还说，他生不了这个孩子。

他没有被符青轩牵住的扎了针的那只手紧紧攥起，探向尚且温热的小腹，他能感觉到的，那个生命还在。

他枕在符青轩肩上，安慰自己道，陆栖沉一定在骗他。一定。

青轩说了，他说的话，不要信。

谢云只信符青轩一个。

别人说的话，他都不愿意信。

窗外烟火砰地一声绽放，房里的人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十二点了。

“青轩，今天还没有吃元宵吧。我没事了，不如你带我回家，我给你煮元宵吃。”

符青轩一时语塞，喉结上下滚动，随后才软着语气说，“阿云别闹，医生说了你还要观察几天。元宵节么，在哪过不是过，我都多少年没过过了。”

这话不知道又戳到谢云哪根肺管子，那双含泪的眼睛盈起水雾，符青轩不忍心地把人搂得又紧了紧，赶紧着补道，“你陪着我，就已经是团圆了。阿云，别哭了，哥心疼。”

烟花声在清静的病房里显得尤为吵闹，符青轩捂上谢云的耳朵，千般小心地哄着人赶紧睡觉，谢云确实身体吃不消，没多久就睡着了。

虽然连睡着都不安稳，都死死抓着符青轩的衬衫袖子，符青轩也甘之如饴。好像谢云不管怎么样，做什么，他都喜欢，都放不下。

躺在他面前的人简直人如其名，天上捉不住的云一样，碰一下都要散了。是他捧在心尖上，舍不下放不开，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