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心常洛江衍by二十迷川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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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洛端起茶盏，右手捏着茶盖想要撇一撇茶水中的浮末，手腕却酸软无力，颤抖不止。

他终究还是无法视若无事，“啪嗒”一声丢下了茶盖，又将茶杯搁了回去。

扶乩长老立在阶下汇报：“当年玄清阁被屠时，曾有一名弟子侥幸逃了出去。此人长于秘术，惯善伪装，没有固定居所，常年在各派管辖地之间流窜。属下测算到他的位置，连夜赶去，但很可惜，等到那里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死了。”

二十年前，仙门曾出过一桩疑案，不同派别八十名中阶修士接连被杀，死状凄惨，死法各异，但无一例外，这些人死后都被摘去了心脏。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凶手出招迅猛，手法残忍，任谁见了犯案现场都会脊背一寒。为此，仙盟专门成立调查司，在各门各派之中选聘了数位有名有望的高阶修士，奋力追凶。各方费尽周折，终于在一个月之后，于药宗玄清阁的药库里，发现了一批未来得及处理的心脏，以及锻造赤炎血玉的禁书。

赤炎血玉集结人心炼化，得之者，可功力大增，统控天下。

一时间，仙门哗然，无一料想这功高望重、仁心济世的药宗背地里会有如此野心。事情败露后，各大门派纷纷上门讨伐，踏破了玄清阁的门匾，那高悬的重望高名终究坍塌。经此一事，玄清阁清名不再，一门上千人，离散的离散，被屠的被屠，二十年过去，如今只剩下了满地阴魂。

常洛放温了茶，端起茶托轻抿了一口，薄唇浸润在清苦的茶水中，愈发嫣红。他缓声道：“都二十年过去了，早没事晚没事，非得等到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人死了。”

“还有这个。”扶乩长老拿出了几页泛黄的纸，纸缘一侧参差不齐，像是匆忙之中被人硬扯下来的，“这是从尸体身上发现的。”

常洛接过来扫了几眼，都是些锻造赤炎血玉的秘法残卷，完全连不起来：“能看出凶手师出何派吗？”

扶乩长老摇摇头：“是剑伤。但就创口来看，这剑的构造应该颇为奇特。剑身轻盈，剑脊中空，灵气汇聚于剑锋，一剑刺入胸口，灵气猛增，收回来时爆开了整颗心脏。”

“下手真狠啊。”常洛叹声轻道，却听不出半分怜悯。

扶乩长老又道：“到目前为止，还未曾见过仙门里，有哪个是使用这种剑器的。”

“既然对方已经探了头，那被揪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常洛将纸页折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收进了袖中，“不急，慢慢来。”

“这样看来，当年玄清阁一事，也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扶乩长老抱着法杖，悠悠道，“当年断案那么快，兴许也是被人当了靶子。”

常洛不置可否：“我们追查此事原本就是为了赤炎血玉，如今虽横生枝节，却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掌门如何打算？”

“先前准备的引魂阵可以派上用场了。”常洛缓声道，唯恐天下不乱，“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亲自引着我们走下去了。”

扶乩长老颔首，禀事完后却没有退下去，默立在原地。常洛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就说。

扶乩长老向来直言爽快，这回却起了犹豫：“两日前，掌门前往伏羲宫赴宴时，明言与明靖二人曾找过属下……”

扶乩长老话没说完，常洛就已经知道他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了。

常青门自创立以来就侧重于修习结界与阵法，但门中弟子却并非全都志在于此。有一部分人跟少时的常洛一样，热衷于攻伐，专注于剑法，先前常洛父亲还在的时候，剑与结界双修，还能分出点精力指点一下这部分弟子。但自从七年前常州去世后，门中琐事全部积压在了初出茅庐的常洛身上，常洛自顾不暇，门中又缺乏有相关经验的高阶长老，再加上常青门声望地位早已不复当初，部分人自然就萌生了改门换派的想法。

常洛倒还庆幸，他在任掌门七年，早在当年上任时就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直到如今才有人说要离开，也算是够给他面子了。

他没什么反应，只端着茶望着里面浅褐色的茶汤。沉默片刻，他问：“那长老是怎么回的？”

“属下让他们等掌门回来，亲自禀明掌门。”

常洛无端有些头疼，不想再聊：“那就等他们来的时候再说吧。”

扶乩长老不再多言，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

仙门聚宴后没多久，常青门便向仙盟递了信帖，在信中详细禀告了常青门辖地的紧急状况。

常青门紧邻魔族，向来都是仙盟的重点看顾对象，虽说近年来人魔两族井水不犯河水，并无相争，但妄图只靠着一层结界便限制住魔族动势还是太过于理想。而常青门作为人魔结界之后的第一道防线，世代守护人魔边境，在地理位置上就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空缺，给仙门当了数百年的缓冲地带。

常青门先门主还在时，专攻一技，创立了很多类型的法阵与结界术。有常青门坐镇，仙盟向来不愁边境之事。而这也正是常青门没落至此却仍旧苟延残喘着没有倒下的关键原因。

仙盟需要常青门，或者换句话说，仙盟需要一个未雨绸缪身先士卒的活靶子。有这样的需求在，即便是大浪淘沙，门派更迭，常青门也得强撑着不倒，而同时，常青门若是有需，仙盟也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更何况，眼下名帖上标注的也不是什么寻常小事。玄清阁覆灭二十年，早在二十年前就下葬了的八十名修士居然化成怨灵，游荡到云谷，重新聚集了起来！

此时天光晴好，碧空如洗。常洛立在山门前接应，面上带笑，遥遥地望着那一队自山脚而来的人。

仙盟派了调查司前来查办怨灵，为首的，正是前几日那位与他不欢而散的伏羲宫少主江衍。

待人走近，常洛笑着招呼道：“江公子，辛苦啊。”

江衍却只是略一颔首，算是应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凑上前来。

常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见他反应如此平淡，脸上客套的笑也收敛了几分。他心里暗自琢磨，这人该不会是因为方峤的那件事怨恨上他了吧？

他暗道一声得不偿失，但碍着即将联手共事，也不好把面子闹得太僵，江衍不主动跟他搭腔，他便只好自己开口道：“诸位舟车劳顿，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已在谷中为各位设宴，待用过晚膳之后，我们再谈正事。”

说罢，他再次看向江衍，眸光扫去的一瞬间，正对上对方将收未收的视线。江衍倒也没推脱，点头道：“有劳。”

常洛选的这家酒楼名为醉香居，佳肴美酒俱全，菜色是典型的江南风味。常洛怕他们吃不惯，各种菜系都准备了些，可谓是体贴到了极致。

常洛与江衍同桌而坐。酒楼里的空地儿多，江衍带来的那几个人分散在旁的席位上，没人愿意来跟他俩抢这一亩三分地，常洛就更能专心致志地应付他了。

“怎么样，菜可还合胃口？”常洛问。

“不错。”江衍仍旧有些疏离，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有劳了。”

此时此刻常洛却在腹诽，他能感觉出江衍的不自在，甚至在这半是疏远半是尴尬的气氛里将原因猜出了个大概。

他想，应该是之前在伏羲宫包庇他的那件事让这人心里结了疙瘩，不痛快了。世人皆言伏羲宫少主光风霁月，教养极好，可如今，就是这么一个旁人口中作风磊落的人，明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却还是要念及救命的人情纵容他逍遥法外。

常洛觉得，江衍现在应该得埋汰死他了。

但常洛却不在乎，甚至在看到对方吃瘪的时候还有些幸灾乐祸。他坐着无聊，天气太热又没什么胃口，见江衍吃得不多，便随手抽了双新筷替他夹了几道菜。

江衍本想推拒，却在他夹菜的动作里察觉出了别的东西。

——常洛用的是左手。

他怔怔地望着宽袖下那截雪白的手腕，又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转过目光看向了常洛的右手。他的右手安安静静地搭在桌沿收在袖下，常洛遮得严实，没能让他看见。

常洛抬头时正撞上他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面上稍疑，却又立马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块玉牌。

“对了，这个给你。”他将玉牌搁在江衍面前，说，“戴着它，你就可以自由出入结界了。”

常青门的上空有一道世人瞩目的防御结界，规模庞大，笼罩住了整座云山。

很久以前，常青门始祖创立门派的时候，人魔结界尚有漏洞，妖魔时常越界侵扰，为保门派安宁，始祖便将结界术与阵法相凝结，利用云山的天地日月精华来维系阵法运转，再将灵气转化，供给结界维存。

起初建立这座结界的时候，云谷小镇尚未组建，到处荒凉凋敝，贫蔽非常，再加上灵气供给有限，结界实在没有办法支撑包括云谷在内的这么大块土地，便就没有再将其纳入笼罩范围。

而这，也正是江衍一行人为何可以踏足云谷，却上不了山的原因。

可事实上，常青门的防御结界并非坚不可摧。结界运转依靠阵法供养，只要找到阵眼，这层固若金汤的防守便会一击即破，根本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早在七年前常洛刚上任的时候，这层结界就被魔族涌出的魔息破坏过，那一次交战中，阵眼受损，结界撤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直到去年，常洛重设了法阵，转移了阵眼，这才将结界重新撑了起来。

江衍收了令牌，颔首道了声谢。闲聊中，常洛又瞧见了他手边搁着的佩剑。

这把剑的剑身以白色为底，并无其他多余点缀，端庄又凛冽，不知是何种材质锻造而成，隔着一段距离，常洛都能隐隐感觉到鞘中剑锋的寒芒。

早些年他研习剑谱的时候曾收罗过仙门诸位当家人佩剑的样图，无一是凡品，到现在他都还能背出那些佩剑的名字和特点。

但那些宝剑里面都没有先前扶乩长老所说的“剑脊中空、剑锋聚灵”的特征。

常洛做上掌门之后，尤其是近几年，仙门后起之秀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其中，佩剑的人更是多如牛毛，基本上没有任何剑谱能够将其收录完整。常洛没见过的剑器越来越多，江衍的这把剑便是其中之一。

兴许是家世教养的熏陶，江衍在外从未与人闹过红脸，拔剑相向更是无稽之谈，宝剑封于鞘中，以至于仙盟中甚少有人知道江衍的佩剑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剑看上去不错。”常洛状似不经意地道，“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