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海闻声伦珠江措by是槐七呀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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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但江措知道，大概一刻钟之后，这里就会升起太阳。他已经习惯在这个点醒来，尽管在日落乡深处的山谷里，人们的时间观念是很淡薄的，但作为通晓天意的人，时间必须永远是心中的标尺。

他轻巧地跳下车顶，去湖边洗漱。白马就在不远处睡觉，尾巴时不时甩一下，以驱赶湖边不长眼的蚊虫。江措凝视着湖水，知道其中有鱼，心里便对午餐和晚餐有了打算。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远处已经呈蓝灰色，那锥形的蓝色山脊被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早饭他倒是不操心，因为他看到了——

“江措——”才醒来的闻声在皮卡旁跳着挥手，“一起来吃早饭！”

江措也不客气，坐在尚有余温的篝火边，接过闻声递来的面包吃起来。闻声在旁边喋喋不休：“这东西叫面包，是西方国家的一种吃食，用麦子做的，还是很顶饱的。麦子你知道吧，你们农耕社群，应该是知道的。”他拿起手边的牛奶，“吃完这个面包呢，我还给咱们准备了牛奶，这个牛奶时盒装的，外面的城市里都这样，这样处理过了的牛奶能放很久，你也别嫌弃不新鲜……”

闻声见着江措吃完了面包，连忙给他演示起盒装牛奶配吸管的用法：“哎，你这样……”

江措似是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对闻声说：“我知道。”

“嗯？”闻声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这不应该是你的知识盲区吗？莫非你们山谷里也有自制盒装牛奶和吸管？”

江措只是摇头，又不说话了。闻声苦恼地拍拍脑门：“你怎么动不动就装哑巴呢，你昨天可是答应了我的，今天回答我问题。”

江措站起身，手放进口中打了一个长哨，声音清越而具有穿透性，倏忽之间，在湖边嬉戏的白马奔至车前。

“出发。”江措走过去牵马，“路上讲。”

闻声耸耸肩，回身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背在背上，心里叹到：“真是我的祖宗，说句话比登天难。”

江措回过身，对闻声伸出手：“包。”

“嗯？”闻声一愣，“包我还是自己背吧，我还没这么弱不禁风。”

江措指了一下白马，说：“它背，我们走路。”

闻声掂量了一下自己沉重的背包，很快妥协了，把背包卸下来。江措接过那个巨大的背包，轻巧地拎上马背，用一个巧妙的绳结固定在马鞍上，转身牵缰绳，对着闻声淡声说：“走吧。”

在初升日光下，江措和闻声穿过摇曳起浪的紫草，浅薄的金光淡扫这一片山川，望着草尖的一缘浅光，闻声觉得此景和江措带给他的感觉太像了。俯瞰尘世的出离，安静而神秘的眼眸，如冰原中的一片海。

“有什么想问的？”江措一步一步走得稳健。

不知道是不是闻声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江措汉语说得比昨天好了，他深吸一口气：“第一个问题，你怎么会说汉语？”

江措侧头看向闻声：“因为你。”

闻声疑惑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以前没见过吧？”

江措抿了抿嘴，继续道：“我的能力，不是简单的看到未来与过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看穿，宇宙的真实，只是绝大部分，我都无法用语言传达。”

“只有关于人的内容，更好解读。所以看见你，我能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江措依旧是那副淡得下一秒就要飞升的样子，“语言，生活，还有……”江措顿了顿，错开话题，“但是学习，需要时间。”

闻声明白了，江措就是一个行走的人工智能，视线所及的范围即是信息库，他可以选择性的摄入、学习，但仍需要一个过程。或许，这是真正的通天之能，因为他看透的不仅是人的命运，更是万物的轨迹。

“全知全能，”闻声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江措的侧脸，“在人类的书写中，只有一种存在可以被冠以这个词。”

“神明。”

“江措，你是什么人？”闻声问，“你的族人们，都拥有这样的能力吗？”

江措停下脚步，淡淡地说：“日落乡与藏文化同源，但日落乡有自己的信仰。”

他望向远处的藏蓝色山脊：“那里，山谷的入口就藏在山脉的最深处，我们的信仰，就是那座蓝色的山。”

“神山不可攀。族中旧俗，每百年，驱孕中女子去神山脚下待产，族祀日诞生的孩子，被称为‘神子’。”

“被神山认可的神子会获得沟通天地的能力，肩负守护族群的责任。”

江措重新迈开脚步，背影挺拔宽正：“护你离开，也是职责。”

怪不得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圣洁。闻声还没从刚才的信息量中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可我不是你的族人。”

“神子护生，”江措摇头，耳上的松绿石坠随之轻晃，“是长老们教导我的。”

“可是仁慈的对待生灵，或是降下神罚，从来不是神明的职责。”闻声想起许多教义里对神的形容，“神明不在乎。”

“所以，我是神子，”江措垂眸，长长的眼睫掩下抹不去的荒凉，“不是神明。”

一生下来就成为了承担世间所有欲念嗔痴的容器，被全族的人奉为神圣，虽然不知道他在族群里都经历过什么，但闻声想，或许伦珠江措本人早就成了一个符号。他叫扎西，或是顿珠，都没有关系，他被族人铭记住的身份只有“神子”。

“你的名字，伦珠江措。”闻声忽然问道，“是什么意思？”

“伦珠，天成的意思。”江措的声音很轻，“江措，是大海。”

“天成之海。”闻声的心脏像被撞了一下，笑了笑，“好名字。”

江措似乎心情变得更好了一点，竟然也会回一句：“谢谢。”

“学得挺快啊，”闻声笑道，“外面人的交际礼仪掌握的很好嘛。”

“这样说，江措，”闻声有些好奇，“你作为‘神子’，平时跟普通的群众讲话吗？”

江措沉吟片刻，说：“我，只能和长老讲话。”

“你甚至没跟自家阿妈阿爸讲过话？”闻声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长老又到底是什么个存在？”

“阿爸阿妈，没印象了。”江措摇头，“有记忆起，就是长老在教导。”他又皱起眉头组织了半天语言，才继续说：“长老是掌管族群的人们，培养神子，只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听上去，长老是我认知里的主席，”闻声挠挠头，“倒是你，神子，像个吉祥物啊。”

江措不置可否。闻声继续道：“不过呢，就算神子是个吉祥物，却是不能没有的。信仰建设对你们来讲很重要吧？”他分析道，“不让你和除了长老以外的人说话，是为了把你托举到神坛上吧？”

“那我合理推测，他们应该也不让你到处乱跑吧。”闻声眨眨眼，“等等，如果是这样，那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江措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湖：“我去准备午饭。”说完，也不管闻声，解下身上的衣物，脱掉猎靴，露出看着就极具爆发力的修长身体，一步一步趟下水。

闻声笑着跟着跑过去：“诶！别逃啊——江措你又躲了。”在湖边看着江措消失在湖中，留下一串均匀的气泡，无奈地摇摇头，“这话还不能说得太多，一说多就要溜。”

他在湖岸附近搜集了一些干草杂草，却没有江措的能力，找不见用来做燃料的干牛粪，索性坐在湖边等江措上岸。他看看身旁江措的一堆衣服，还有那把黑鞘藏刀，有些眼馋这把威风的武器，便伸手去抬了一把刀身，想掂掂重量，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使，要是可以，他回去后也买一把。

一抬，还挺沉。只是，这藏刀着实有些朴素了，与他在市场见过的那种外包白铜，甚至白银，镶嵌着松绿石与蜜蜡的的藏刀完全不同，透露着一种深邃的苍茫感，正想凑近去再仔细看看，江措的声音响起：“别动它。”

闻声抬头，江措水淋淋地从湖里走上来，松绿石耳坠微晃，赭色的流苏正一滴一滴向下滴水，他之前的刘海被抓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有些攻击性，淡漠神秘的气质一转，变得锋利而富有野性。

闻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刚要道歉，就听见江措说：“刀很锋利，你会受伤。”他从衣物中翻出一把匕首大小的小刀，递给闻声，“防身，可以用这个。”

闻声看着堪堪如手掌一般长，却装饰得精美繁复的小刀，一言难尽地说：“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莫非我们外面的人，在你眼中就这么弱不禁风？”

“通过你，我看见了外面的世界。”江措认真地想了想，“你们很弱，要保护。”

“喂喂，”闻声哭笑不得地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们淋雨会生病，天气冷的时候要穿很厚的衣服，出门要坐……汽车和地……铁，就算这样，你们回家之后会对家人抱怨坐车很累。”江措一边穿衣服，一边历数着。

“天气冷……嘶，全世界人民都会穿得很厚啊！”闻声震惊地看着江措，“你们冬天穿什么？”

“就是这身。”江措穿好了衣服，将藏刀在腰后挂好，弯身将刚捞上来的两条鱼递给闻声，“午饭。”

“等等，”闻声有些疑惑地接过江措手里的鱼，“不是神子护生吗？你怎么要吃它啊？”

“它们命定于此，我只不过顺应。”江措也没有多解释，“你可以处理食材，就用刚才那把刀。”

闻声目瞪口呆地拿着鱼，反应了一会儿，才问：“等一下，江措，还得麻烦你生下火……”

江措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生火做什么？”

“烤鱼……煮鱼，总之把食物烹饪熟的必要条件啊……”闻声眼睛越睁越大，“等等，你们不会吃生鱼吧？……难道吃熟食也是柔弱的一种？！”

江措的表情严肃起来了，配合他现在的发型像一个霸气侧漏的部落首领：“你背包里，不是有户外……炊具吗？”

“……”闻声沉吟片刻，默默地拉开背包，翻出了崭新的户外炉具，放在地上，“对不起，我忘了。”

这片湖并不是盐水湖，而是适宜饮用的淡水。闻声小心地打了一点水，煮熟了之后倒进水壶中备好，转头却看见江措俯身在湖边鞠了一捧水，直接饮下，急了：“诶，生水不能喝！”

江措直起身，手背擦掉嘴角的水渍，淡淡地看着闻声，那“有何不妥”的模样看得闻声一噎。

闻声福至心灵，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回身收拾东西，低声絮叨：“行吧行吧，就我这个城里人柔弱，喝点儿生水就能要了我的命……”

天气还算凉爽，下午两个人共乘一骑，行了几里路，白马没有被压坏，反倒是闻声先被颠得有些受不了，下来走了一会儿。二人的晚饭如法炮制，吃完后正打算找一个稍微避风一点的地方扎营歇息，白马忽然焦躁起来。

江措也倏然起身，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半人高的紫色草海。

闻声这才发觉四周静得可怕，风声也消失不见，只看见紫色的草海在微微摇曳，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隐秘的危险无声地笼罩在他们头上。

江措将闻声牢牢护在身后，手已经放在了藏刀的刀柄上，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怎么了？”闻声小声地询问，也拔出先前用来剖鱼的小刀，警惕的盯着江措背后的视线盲区。

“狼。”江措沉声答道，风吹草低，闻声回头向江措的方向看去——

暮色中，是一群绿莹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