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期艾艾容映嘉童by湘池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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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映跪在那里，神情却很从容，皆因这场角力他胜了。既然赢了一场，自然要给容太后一个台阶下。容太后是自己的姑母，又母仪天下，于家于国都跪得。

容太后拂袖回到珠帘之后，寒声道：“眭岳要来奏对，军机要事，这些奴婢候到殿外去。”

当值的大太监驱走主殿中服侍的宫人，一室之内只余三人。

萧柝立于容映身旁，恭敬地说道：“方才榕台城的军报还没议完，请母后示下。”

“让临襄侯看看。”没等容映推拒，容太后便接着说道，“你虽因病请辞兵部堂官，可圣旨还没下。今早军器监的人你都见了，这份军报看不得？”

容映依言接过萧柝手中的军报，是安西大都护下属西南都护眭岳上呈，大意是新越都督莫耶有屯兵铸器的动静，恐要生变。

这份军报捏在手里，容映明白了容太后今次对容璠的网开一面是为何故。

容璠能平安地在洛阳长大，除了有先帝遗诏、容映庇护，自然也少不了这层关系。他是前百越王莫侬之子、莫耶的侄儿。若莫耶身死，容璠自然是继任者。西南三省十四路中设了三处羁縻卫所，唯百越一地五年一乱十年一叛。当年莫侬继王位，亲上洛阳上表称臣，娶走了容晞，带走了数百箱恩赐，可五年后便造反自立。后来莫侬兵败被杀，人头被容映带回洛阳镇在密处，朝廷又设了羁縻卫所，封与莫侬相争的异母弟莫耶为新越都督，这才有了后面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如今看来，莫耶又有反意。若想西南安定，容璠或有大用。

“这些蛮夷杀不光，就永远不会安分！”容太后愤愤道。

容映默不作声，容太后更加怒不能遏：“容晞这个丫头，皇后不做要嫁给那个蛮子。你，”她顿住，半晌怒道，“更是不成体统！”

容映这才沉声道：“侄儿私德有亏，可姐姐是为国远嫁千里，殉国以全忠义，请太后明鉴。”

容太后冷笑道：“要和亲，宗室女子还少？哀家昔日那么疼她，维儿那么真心待她，父母不在了弟弟还年幼，便不管不顾要跟着蛮子走。是为国是还是私情？”

容映闻言俯身磕了一个头：“先帝如臣长兄，姐姐与臣相依为命，臣年幼失怙失恃，如今想来皆是锥心之痛痛不能忍，望太后垂怜。”

他久久伏在地上不起，容太后也一时滞住，许久叹了一声：“你起来吧。”

容映缓缓起身，晃了晃，萧柝急忙扶住他，忧心忡忡道：“老师…”

容映摆摆手：“谢陛下，臣无碍。”

他积年病弱，全无年少时银枪扫红万夫莫当的英武模样。朝中便叹息，容侯心力难支，不是吉象。

太后倚重后宫内监，外朝群臣便要争权，内外两朝角力，容映两头兼顾不得松懈。文官党争武官议功，容映是昔日兵马大元帅列白羽的亲传弟子，军功赫赫，后又在六部轮过两处堂官，诸事诸论都要向他分说，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他三十而立孑然一身，全不知苦何处诉，愁何处解，辛酸谁人知。

容太后看着他初秋时节便裹着厚实大氅，心中一酸，不禁放柔了声音：“太医署的药方你也用了三月有余了，要不要再换一换？”

“劳太后记挂，都是些补身的药，来回不过那几样，现在的方子用着不错，不劳太医了。”

容太后走下珠帘，凤首金步摇丁零作响。她身着素色宫装，身上唯鸽血宝石的戒指为艳色，肃穆端庄，自生威严。她年逾五十，做了二十多年太后，也守了二十多年寡，半生孤独。她曾将全副心力放在了萧维身上，却无奈萧维早逝。一手将萧柝带大，但萧柝却不是她的骨血，难免感叹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今世上与她血脉相连者，唯容映一人了。想到这里她不免动容，抚了抚容映的脸庞，柔声道：“好好将养，你还年轻。”

她保养得宜，一双玉手纤美白净，轻抚过容映脸庞，叫他忆起幼时在皇后宫中与太子表兄一道玩耍，玩累了容皇后会替他擦汗，端给他冰镇过的甜汤。母亲过世得早，他记忆里头温柔和煦的爱抚都是来自容太后。

因着血脉之亲，他为容太后固权平非议，不致天下有“牝鸡司晨”之诽谤。但又因着所谋不同，他与容太后难免生嫌隙。孩提时一派天真烂漫，但这种无忧无虑的光景总不长久。贫家兄弟为三斗米尚且要争一争，更何况操天下之权者？

如今他站在显德殿中，议的是国事，不论姑侄之亲。容太后果然接着说道：“待眭岳前来禀明情形后，要叫他带一道旨意回去。”

容映俯首：“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容太后缓缓道：“自然是。”

这时宫人在殿外通传眭岳求见，容太后笑了笑：“你与他三年未见，该叙叙旧。”

容映应是，容太后便宣眭岳见驾。

眭岳着三品冠服趋步见驾，拜见皇帝、太后，随即向容映抱拳道：“见过侯爷。”

容映回礼：“不敢。”

眭岳也不能在此寒暄，便肃立待奏对。

“你素来谨慎，上这道疏陈自然是有把握了。莫氏颟顸不化，如今是何情形了？”容太后问道。

眭岳俯首回道：“回禀陛下和太后，如臣奏疏所言，莫氏掩瞒央枔新现的铜矿，私自铸兵器钱币。其深挖山洞暗通林泉，若非一处失火毁林，一时还发现不了。是臣失职。”

“要钱要兵，还有他想？”容太后冷哼道，“恨未杀绝。”她想了想，“虽不至撼动国本，可附骨之疽不得根治，若生大乱则悔之晚矣。安西北庭安南诸卫所，若效仿莫氏屡生异心，那我大军岂不疲于奔波徒耗国力？”

“太后明鉴。”

“眭卿，你继续说。”

眭岳朗声道：“莫耶有异动，除却发现新矿，还有一因。他原有二子，两个月前同日暴卒。他恐后继无人，朝廷褫夺其位，故才决意先发制人。”

萧柝不禁问道：“同日暴卒是为何故？”

眭岳回道：“回禀陛下，是同归于尽。”

殿中霎时静肃，眭岳便接着说道：“正因如此，百越人心震动，莫耶要想上下一心，便只能把火口朝外了。”

“笑话！”容太后在珠帘之后嗤了一声，“自寻死路。”

这时容映说道：“确是自寻死路，西南一地昔日虽是莫氏一家独大，可如今莫氏人丁凋敝，此一条便知它元气将尽。新越都督一职可与他家，亦可与别家。蔓草不可除尽，单除了庭前草芥，余者也不敢胡乱生长。”

容太后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要借刀杀人？”

容映回道：“十二年前设新越都督宽宥莫氏，无非是西南地远，而莫氏降服诸部落五十余年根基深厚才用的绥靖法子。但莫耶才能平庸，十多年经营未有起色。而西南都护府自李乾良任上起便暗中资助两姓。以利诱之，争斗一番，且看如何。”

眭岳望了一眼容映，便接话道：“容侯所言极是，蛮人好斗，野性未除，分而合之合而分之，臣西南都护府伺机行事，可免西征之耗。”

容太后淡淡道：“皇帝，你怎么看？”

萧柝忙俯首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明年你就要亲政，要自己拿主意了。”容太后平平道：“不妨当作历练吧。”

眭岳和容映退下，结伴走出显德殿。

两人相视一笑，眭岳随即抱了抱拳：“容侯受累了。”

容映按下他的手：“不可，你我闲谈其他，莫论方才所议。”

眭岳蹙了蹙眉，微微点头：“我此行入京，述职是一桩，拜会一下老友又是一桩。三年不见，我老了些，明舒兄却光彩依旧风华不减，洛阳毓秀，中州福佑，叫人羡慕。”

容映笑了笑：“你封疆之臣，不用日日面见长官，却是从哪里练来的这些拍马工夫？哦，明白了，是听来的学来的。西南都护府定有谄媚小人。”

眭岳摇摇头：“我不说虚言，都是真心话。我比你小了一年六个月，可看起来倒似年长了。”

“那是你未离军中，不像我长卧病榻，日日汤药进养，自然不一样。”容映说得和缓，眭岳心里却不好过。

鹓雏难飞，实因太多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