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by朱明二九小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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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泽瀛部，西街。

西街尽头举行着盛大的祭祀活动，供奉的巨大神像正是冼扬——九荒大地的守护神。

六十四人列阵在前，紫袍黑裤，金色面具上粘着白色鸢尾花，众人向前躬身，双手于胸前合抱，正跪叩首。礼毕，两侧的人敲锣奏乐，将冼扬神像送至东街，点燃香火奉上牛羊，再次叩拜，祭祀活动才算告一段落。

司川隐去了扎眼的银发，换上一副朴素的皮相混在人群中，随着人潮向东街涌去。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放出去的寻仙鹤杳无音信，冼扬至今不知去向，想来多半是遭了难。至于劈得外焦里嫩土地因为有冼扬的神气庇护，修复的还算快，地里的庄稼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说来凑巧，司川寻了多日，终于找到了奚泽大地上魔气最重的地方，此处正是在东街尽头武神冼扬的庙宇。

神性最盛之地亦是魔气最盛之地，怎么看都有些说不出的荒唐。

“扑通——”

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司川只觉小腿一痛，低下头便见一个身量不足三尺的小娃娃抓着自己，他身形不稳当，脚下还打了滑直挺挺地跪倒在自己脚边。身体的本能反应让男孩脏兮兮的手毫不客气地抓住司川白净的裤腿，留下片片污迹。

可能摔得确实狠了点，泪珠从他圆润泛红的眼眶里大颗大颗滚下来，滴在司川的白色长靴上，浓密的睫毛扑簌簌地抖着，男孩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着身形高大的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潮拥挤，男孩坐在地上太过危险，司川蹙眉，将人抱在怀中：“乖，不哭了。”

兰放愣瞪着大眼看他，抽答答不再放肆流泪，可鼻涕眼见又要流下来，肉乎乎的小手赶紧蹭过去，动作过于迅速，还没等司川看个清楚，只觉得一点水迹被甩到自己的脸上。

司川：“……”

罢了，司川认命般抱着男孩一边走，指尖一边凝聚灵气，抬手点在男孩的发间，用自己的身体和长袖将男孩藏在怀中。

很快，男孩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衣服也焕然一新，司川看着男孩满意地点点头，把他放在人流少的街角就要离开。

没等他走出几步，衣袖就被扯住了，司川心想自己这是被赖上了？

“何事？”

男孩不傻，知道眼前这人能耐大，见他要走，小手连忙一把抓紧了长袍，还未褪红的眼眶又装满了莹莹水光，“你……你是神仙吧……”

司川扯过衣服，退了一步蹲下身，同他平视。

男孩似乎也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并不喜欢自己碰到他，乖巧地站在原地没有继续上前。

司川：“你若不说，我便走了。”

男孩：“我，我找不到家了。你是神仙，可以送我回家吗？”

“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大喊你是神仙了！”

司川：“……”

这世道的小孩都这般嚣张了？

这样有求于人的态度司川还是第一次见，真是长见识了。

男孩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对于一个神仙来说，实在没什么威胁，他赶紧皱巴着脸，撅起嘴巴委屈地看着白衣神仙。

白衣神仙无语半晌，刚要起身念诀。男孩见状以为他要走，顾不上刚刚的慌乱，跑过去熟练地拽住长袖，伤心地大喊：“爹，你别丢下我啊！”

司川：“……”

看着趴在自己怀里昏昏欲睡的男孩，向来平静如水的司川此刻也有些说不出的头疼。

虽然面上不显，但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受到旁人口中的“无奈”，而破皮无赖的始作俑者还被自己“贴心”地封住五感，在怀里打起了呼噜。

司川虽然心里嫌弃得要命，在男孩的头要离开自己肩膀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抬手扶住，然后轻轻掴着男孩的背让他睡得安稳些。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

约軧错衡，八鸾鸧鸧。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礼成——”

大祭司身着金丝绣花长袍，站在东街庙宇的正中间，手持金爵将酒倒入坛中以敬神明。六十四人分作两列，依次将怀中的鸢尾花放在盛满自渭河尽头的冰川上取来的水中。

各色的鸢尾瞬间盛放，发出奇异浓郁的香气。点点银色自花蕊中飞出消散在空中，众人欢呼，这是神明听到了自己的祷告。

司川看着喧嚣欢闹的人群上空飘散的淡淡银色，不为所动。

洛琬冰川上开满了雪莲，极净之地的银狐一旦受伤便会来此处撤下雪莲的花瓣涂抹伤口上，作为回报，多余的口涎滴在雪莲上成为生长的养料。长长此以往，洛泽冰川成了银狐新的驻扎地，消融的雪水中布满了银狐的痕迹，而这银光点点其实是银狐的排泄物作用到鸢尾花上的结果。

人们从来都热衷于华丽又无用的东西，在他们眼中，往往被称作“神圣的仪式”。

百姓渐渐在庙宇附近散开，回归平静。

司川抬手掩下男孩的身形，绕道庙宇后面，寻了个隐蔽的地方飞入庙内。

庙内正中间是高大威武的冼扬神像，左手持承影剑，意在日夕昏明承之际万伤，除邪影。右手背在身后，盘着一串青珠，视为善。

俨然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将军战神之姿。

只不过神像的神情竟多出哀愁，匠人为体现将军的怜爱之心还真是用心良苦。

他们还真是喜欢凭借自己的偏好刻画神仙的模样。

认为神就该是心怀悲悯，慈悲天下的性子。

司川立在神像前，掌心汇聚出一团粉色，浮起，戳破，变成四五只粉色仙鹤在不大的庙宇内散开，寻找着什么东西。虽说冥灵通魔不易被察觉，可毕竟还是个神，散开的灵气太盛难免会被发现的，若奚泽当真已经生出魔物，看玄雷的阵势还是暂且不要惊扰他们为妙。

四散的仙鹤最终落到一处——神像正北方向的石砖上，就再也不动了。

司川正要把睡过去的小娃娃放在一侧，怀里就有了动静。

男孩发觉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挥着胳膊慌乱地瞎扑腾。

司川恢复了他的视觉，等男孩一点点缓过劲了，食指抵在唇上，挑眉示意。

男孩立刻会意，懂事地点点头。

五感重回，男孩左顾右盼地打量屋内的摆设，最后盯着冼扬神像挪不开眼。

司川圈出一小方结界，把人放进结界里，随后起身走到仙鹤聚集处，蹲下去敲了敲仙鹤伏着的青石板。

“呼——”

阵阵风声透过青石板传入司川耳内，声音太过细小，以至于方才他立于神像前都不曾察觉。

纤细的长眉蹙起，司川盯着这块石板有些难办。他能感受到底下魔气浓重，该是困着什么东西，可若强行撬开的话必然消耗极大的灵气，一旦发生不测，方圆几里的居民定然殒命。

办这事的当真是个仔细人，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将邪祟压在这人群密集之处，料理起来都是困难重重。

司川正琢磨着破解之法，肩膀就被柔软的小手拍了两下。

男孩歪着头：“神仙哥哥，你看这个姐姐好好看。”

司川顺着男孩的指尖，看向东侧墙壁上的画像。

司川终于在他睡醒后说了第一句话，还是句夸奖。

“眼神不错。”

纸上的女子一身红色戎装，英姿飒爽，骑着黑色的大宛名驹银枪直向前方，不难看出是个征战沙场的巾帼英雄，只是冼扬的庙宇里为何会有女子画像？

“月照松山，日出薄云。

山川不改，风絮……”

司川念着画上的小字，尚未探究出个所以，门外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不少人在结束街上的集会后要来这里参拜武神，祈祷世间太平。

男孩眼前一黑，被司川捞在怀里躲开了人们的视线，再睁开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条街上了。

不同于方才的熙熙攘攘，这条街也太安静了些。

一天下来上蹿下跳的，对于怀里的娃娃来说已经累得彻底没精神了。

可在高度紧张下他仍然感到不安，他抓紧司川的衣袖，生怕那人把自己扔下。

司川也递给他一只温热的手，把娇嫩的手指全都包裹在掌心。

“你家在何处？”

男孩抿了抿嘴唇，嗫嚅着说：“我……就记得家旁边有山……”

“罢了，”司川轻点男孩的额角，从他脑海里抽出一段记忆。只见男孩的头顶上逐渐展现出一场景：几户农院，其中一户的公鸡从篱笆跑出来，男孩在后面追着，好不热闹。

司川从袖中放出百幻蝶，百幻蝶在空中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然后迅速膨胀变大，单是翅膀就能堪比一间房舍的大小，琉璃般的翅膀在日暮下扇动，无数光电流走在光影薄翅之间。

司川抱着男孩稳当坐下后，百幻蝶立刻扇动翅膀迅速且平稳地冲向高空，向男孩家的方向飞去。

男孩哪里有过这样的体验，他等蝴蝶平稳后，颤颤巍巍的两条胳膊钻出司川的怀抱，小腿一蹬就坐在蝴蝶的躯干，他谨慎地抓紧蝴蝶身体，一点点往外蹭，头也向外探出去，“哇——”

“神仙哥哥你好厉害！”

“神仙哥哥我也想要蝴蝶。”

“神仙哥哥……唔！”

司川无视掉小娃娃眼里的埋怨，不客气地把人拖回到自己身边，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关心道：“你且歇着吧，说太多了对嗓子不好。”

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