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二十三重天,月行天。
广袤的夜空银月高悬,繁星的光映在大地的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光。沿着青石板路的方向,可以见到河岸边微风拂过摇曳的细柳,枝叶间的荧光若隐若现,虫鸣嬉闹,河上飘着五颜六色的灯盏,带着人们的祈祷流向远方,还未看清放灯的人……
“轰隆——”
一道玄雷从天而降,炸出撼天动地之势,震得星月都跟着晃动起来。
“轰隆——”
又是一道玄雷落下,彻底将空中的银月,星河,垂柳击得稀碎,化成齑粉,顷刻不见。
月行天瞬间月明如昼,空无一物,恢复了它本来的光景。
这雷张牙舞爪的四处乱劈,好巧不巧地就落到置于月行天的云棺上。
就在玄雷劈中云棺的刹那,棺顶的符文倏地化作赤色真龙,甩着长尾扶摇直上,怒目圆睁,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玄雷冲过去,口中随即喷出熊熊烈火将那招摇威武的雷吞个干干净净。
火和雷纠缠在一起,搅和出浓厚的白烟,逐渐漫向天际,消散于虚无中。
云棺不再严丝合缝,棺顶消失不见,露出了一张男子的睡颜。
那人长眉浓睫,鼻梁挺直,唇瓣不见血色,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给他平添了几分颓败病态的美感。
男子似乎也被这一顿乱劈扰了清净,睫毛簌簌地颤着,拧着眉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仿佛能盛满日月星辰的眼瞳。
沉睡得太久,人还有些木然。
是谁把我吵醒的?
我这是睡了多久?
……
沉睡千年已经僵硬的躯体逐渐恢复些温度,三千银发滑落至肩颈,男子坐起来陌生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不等他细细看个究竟,汹涌的痛感随着意识的恢复蔓延全身。
猝不及防地疼险些让他背过气又躺回棺里,男子有些错愕,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把自己打量个遍。
身上完好无损,看不见一丝血迹,怎么自己却像经历着凌迟般,疼得厉害。
更诡谲的是,他的每一寸神经似乎早就千锤百炼,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这是旧伤未愈吗?
他呼出口气,正准备踏出棺中,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他抬头便见一小仙跑到自己面前,动作麻利行云流水般跪拜叩首,行帝王之礼。
男子的“不必”尚未说出口,小仙已经完成了一整套动作,气息不平:“冥灵大人,方才玄雷现世,帝君唯恐惊扰了大人安宁,特意派小仙前来看看情况。”
“既然冥灵大人醒了,还请随小仙见一见帝君,似是有……”
“嘘,我随你去便是了。”
男子——确切地说是冥灵大人,刚被惊天动地的雷声吵醒,又来个小仙在耳边喋喋不休,吵得他头疼。
识海天翻地覆,似千军万马踏过般破乱不堪。
于初醒的人来说,他尚且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他是由天地间唯一的灵者——冥灵,司川。
天庭的神仙以帝君奉谴为尊,其他的众神仙均依照香火功德的多少划分品阶。
灵者则不同,他们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见万物生灭。他们不需要受人朝拜,更不需要积攒功德,天生神性强大,深不可测。
可这个灵者的命格似乎不太好,降世不过几千年就赶上了一场惨烈的灭魔之战。当时仙界损失惨重,众多仙者有去无回死在了地狱道的血海中,更多的仙者是在受尽剃肉腕骨的折磨后,被大魔挖出金丹才算解脱,人间亦是赤地千里,肝髓流野。那是回想起来便让人心惊胆颤,冷汗如雨的恐惧。
地狱道也不好过,大魔称霸,妖、鬼二道虽说没被屠了个干干净净,但也好不到哪去,整日里东躲西藏不得安生。
仙界同魔族鏖战多年,伤痕累累,早已力不从心。最后是司川舍命给了大魔狠狠一击,自此魔族销声匿迹,人间恢复太平。
在结束战乱,扫清人间的妖邪后,身受重伤的司川来到月行天上,躺进云棺中休养调息。
斗转星移,这一养便是两千多年。
司川随着小仙离开月行天,打量着外面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楼阁宫阙铺着金琉碧瓦,天庭的气宇轩昂都藏在了屋檐的细枝末节中,全非当日的残垣断壁,满目萧然。
青鸾自远方飞来,挥动着青如晓天的羽翼自云端缓缓降落在冥灵脚下,垂首伏翅,尾羽带着点点金光在云端铺开,煞是好看。
司川的脑袋还有些混沌,见到青鸾后怔愣了一瞬,睡得太久,就连神鸟的模样自己都快记不得了。他的眼睛恢复几分清明,抬手将少许的灵气自青鸾的头顶灌入,鸟雀一族艳羡的漂亮的尾羽又长了几米,焕发出青色的光辉,夺目耀眼。
青鸾抖抖翅膀,亲昵地用头蹭蹭仍泛着冰凉的手心,来表达自己对灵者馈赠的感谢。
“有劳了。”
司川跃上青鸾的背部,一声清啼穿透云层,青色尾羽消失在祥云之中,撒下点点金光。
***
长定殿。
“帝君”。
司川抬手作平礼,注视着站在阶上身穿金衣的男子。
帝君奉谴降生于章尾山,真身是北苍烛龙,口衔先天火精,掌握时空的法则。他看着司川行礼突然有些恍惚,上一次在殿上见司川是怎样的光景,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是玄雷将你吵醒了吧”
司川想了下,哦,原来是玄雷降世了。
帝君见他不搭话,瞧着面色以为他身体还有些不适,“修养这么久,你的身体还未调养好吗?”
司川答非所问:“我……睡多久了。”
“两千三百二十七年了。”
这么久吗……若是没有这玄雷的吵闹,或许自己还能再歇上几年。
“既然醒了,先来看看这地图吧。”
放在以往,司川哪怕是和普通小妖交个手,帝君都要喋喋不休关心个没完,如今直切主题,看来事态确实有些严重了。
一卷云团幻化的地图在空中向两边缓缓展开。
九荒大地的波澜壮阔尽收眼底。九荒大地以太经为中,分大雍,奚泽,若穹,东土四部。其中奚泽、东土曾是肥遗一族的领地,灭魔一战中它们抵死不从,与魔族兵刃相接,最后被灭了全族。
土衍万物生息,水系百态秩序,得肥遗的骸骨滋养,渭河灌溉。奚泽、东土的神性极强,大多神仙在历劫的时候若不想受太多痛苦,都会选择此地加强庇护,实在是作弊偷懒的不二之选。
地图上瞬息万变,风卷残云,极快的展现着九荒大地两千多年的变化,来填补司川的空白。直到奚安的土壤上覆盖着黑色的魔气,地图不再发生任何变动——那是福泽万物的奚安大地的现状。
传说,玄雷生魔。
玄雷击中的地方,必会有新的魔物降世,人界会再次陷入无尽的折磨和恐惧之中。
如今,奚安的土地不仅让雷劈了个外焦里嫩,乌漆麻黑,土壤的灵气被浓厚的魔气盖得不剩分毫,如同将死之人般一丝两息,虚弱不堪。
“怎么会有如此重的魔气?”
奚泽神性极强,即便无法全部抵消,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还不清楚,”奉谴说,“司川,既然这雷将你唤醒了,你便走这一趟吧。”
若真是魔物降世,要尽早扼杀的。上天庭的元气尚未恢复,禁不起又一次的战争了。
司川现在相信,自己的命数属实算不上太好脸。
当年灵者降生,三界撼动,六座仙山的山顶迸发出强劲的无色气团冲上苍穹汇聚一处,紧接着山林间百鸟啼鸣,龙吟虎啸,气团逐渐化出躯体。
灵者身成,强大的灵气自其胸腹散开冲到四面八方。
三界得灵气润泽,万物生长。这是灵者对天地万物的馈赠。
能见证这样的时刻,是千载难逢的祥瑞之事,可遇不可求。众仙家抚掌大笑,准备迎接这尊贵的神灵。
可等到灵者的气息蔓延到天界,方才热闹的上天庭转瞬鸦雀无声了。
冥灵也是灵,真尊贵,也是真晦气。
冥灵神格属阴,神性通魔,他能引领“遗魂”入忘川,踏轮回。这样的神格在地狱道一抓一大把,生在天界就要另当别论了。
哪怕他再尊贵,再稀有,仙家们在思虑后还是决定避上三分,名册上记载的灵者都没几个,谁能保证他来日不会真的成魔,伤了旁人。
仙家们转了性子,自认位阶太低不敢高攀,平日里敬而远之,实在躲不开地行个大礼便走,绝不多留。
不被待见对司川而言没什么影响,他自降生那刻起就知道自己与别的神仙不一样。
他生来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冷清惯了自然不会在意,若是真有人对他日日问好,反倒是种麻烦。
帝君不认可司川“消极避世”的态度,这么活着也太寡淡了。于是帝君在周游人间的时候总要拎上司川,带他看人间烟火,感受凡人的悲欢喜乐,教导他面对凡人的苦难应该施以援手,而非视而不见。
他给司川讲什么是“人之常情”,什么是“世事无常”。
人生百态,司川行走其中,他看到了凡人的悲惨,痛快,喜悦,难受。
可这些都无法让司川的心尖感到一丝颤动。
他是他,我是我,司川分的干干净净,自己的世界清净极了,他已经容不得别人肆意踏入。
帝君不死心,在司川耳边来回念叨。
大道理听个遍,千锤百炼下来,司川不再无动于衷。
他学着去劝慰伤心的人,会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念个决,帮他们解决麻烦。
只是结果可想而知,他瞳中的理解和熨帖总是流于表面,从未到达眼底。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会感到喜悦,只因为帝君告诉他,身为灵者该当如此。
司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感受凡人的情绪,平日里和凡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这样做实在浪费精力。他向帝君坦言心底的疑惑,帝君穿着粗布衫啃着凉窝头,琢磨了下,说:“心怀悲悯,方生万物。”
司川听了觉得好笑,自己可是“生性凉薄”无喜无悲的冥灵,根本就没有心,又何来悲悯一说。
再后来,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含义,灭魔之战的号角就吹响了,这一打就是几百年。
不明就里的八个字,自己偏偏就一直记在脑子里了。
帝君:“小心行事。”
司川:“自然。”
帝君还是不放心,担忧地说:“不如让南明小仙……”
他想再多嘱咐两句,可刚睡醒的冥灵已经没了踪影。
“老父亲”操碎了心,奈何这“逆子”竟毫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