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永寂by水戈骨土亘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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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玉体横陈，还是尸横遍野？

是秀色可餐，或是不堪入目？

穆纯脸上挂着嘲讽地微笑，颇为置身事外地站在酒精、香水、唇膏、呕吐物以及腥味弥漫的客厅里，顺序扫过满地交缠或刚交缠完的肉体与空酒瓶等狼藉，对如何选择自己脑海里逐一飘过的数个成语陷入沉思。

他刚调职到东星系不过半年，中文口语并不流利，一时找不到适合的成语来形容眼前这种疯狂放纵后所呈现的“群体聚会下半场”的“名场面”。不过，他非常庆幸这里不是自己家的客厅，否则他很有可能要再买一套新房子。

一个小时以前，他收到“已约”分组里的某个“漂亮小朋友”的聚会邀请，当即心领神会地准备出发赴约。没想到等他收拾妥当，准时抵达后，却要面对期待破灭的瞬间。

他原本希望能看到的是典型的热闹聚会，例如有品位的鸡尾酒吧台、有格调的聚会陈设以及琳琅满目又热情如火的美人们，而不是这副“等待殡葬公司前来收尸”的“案发现场”。

穆纯漫不经心地在客厅里溜达了一圈，逐一品鉴过仅剩的那几个“还在交互运动”的人，收获的仅仅是“发现了几个自己还没见过的新姿势”，随即就对客厅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这些发达文明域的人，刚达到这种新的精神高度，是最无聊，也最空虚的时候。因而他们需要纵欲，竭尽所能地纵欲，什么花样都玩，也敢玩；发展中文明的人因为刚刚开始意识到精神世界的存在，往往都太认真，放不开。简直动辄就认真，等到他腻了，扔起来会相当麻烦；原始文明的人则对精神世界毫无认知，每次去都觉得如同遭遇了台风，弄得身心俱疲，简直都快心理阴影了。他因此逐渐变得不敢碰原始文明域的人了……这么看来，还是亚高文明域的人最符合他的口味，只是得手过程有些复杂，需要多花些时间。

穆纯正在考虑是否换个文明域玩乐，辅脑终端就收到了社交消息提示：一条特别关注人的新消息。

对方：你怎么还没到？

回复：到了。你在哪？

新消息，对方：卧室。

虽然只来过两次，穆纯依旧熟门熟路地拐了个弯儿，很快找到卧室，抬手推开门，循着声音走向床。

等他看清盯着床上“叠叠乐”或是“横向开火车”式的人堆，又露出了那副嘲讽地笑容，心情愉快地开始数数。

一条腿，四条腿，八条腿。

除以二，等于一张床上容纳了四个成年人。

这床的质量真不错，穆纯感慨的同时漫不经心地绕床走了一圈，最终在床头的柱子上找到了品牌标志，默默记下。接着他又品鉴了一下那些小朋友们颇有创意的开放式组合姿势，不禁在心下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四个小朋友玩得是真的挺放得开。

不是说穆纯自己就放不开。虽然他的品行跟“纯”字八竿子打不着，但他并不好这一口。

他一直相当有原则，当然最基础的条件是漂亮，有点脑子，又不会自作聪明更好。

没办法。谁让双性恋就是看脸下菜的典型，太蠢的玩起来又没什么乐趣，很容易就腻。就算他想让自己口味变得丰富一些，也改变不了自己这种与生俱来的极端审美观念。而且，就算彼此都不那么专一，他也更偏好大家以心照不宣的方式来。数量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彼此别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更别提亲眼撞破这种第三人及更多人在场的情况。包括却不限于眼前这种“复数”坦诚相见，正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场面。

“我来了。你在哪里？”穆纯弯腰靠近床，问那堆看不到脸的“叠叠乐”，“把手伸给我？”

懒洋洋地“嗯”声从“叠叠乐”里传出，接着是一条腕骨细窄的胳膊。

的确是他喜欢的漂亮骨架，穆纯想，温柔地抓住对方的胳膊，用不会把对方弄痛的力道把人从“叠叠乐”里拽出来。剩下的三人对好事被打断发出不满地抱怨，却很快继续重组出三个人的享乐方式。

穆纯手里拽着的漂亮年轻人，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尽管神色迷离，带着明显纵欲过度的迹象，依旧是好看的。

“我想接吻。”对方当即就往穆纯身上靠。

穆纯力道适中地推开他，把“你很臭”及时咽回肚子里。毕竟他不想毁掉自己“好情人”的形象。

“我想吐。”对方又说。

穆纯抓着对方的胳膊，把人扶进了卫生间，替对方启动了AI控制的“清洗模式”并体贴地带上门，随即分出一半注意力，用辅脑调出精神网络的社交界面，顺序展开自己自定义设置的三个分组：已约，待约，不约。

他从“已约”里找到这位二十出头的漂亮年轻人名字，毫不犹豫地把他挪到了“不约”里面，接着开始在“待约”里顺序查看，想换换口味，找一个不那么热情的、偏向于清纯系的美人。

结果很遗憾：没有。

他又仔细查看了一遍，依旧没有。

漂亮的年轻人很快从卫生间里出来，带着没有擦干的水滴再度往穆纯身上挂。

“我想接吻。”对方说。

穆纯当然满足了对方的要求。毕竟对方依旧是养眼的，而且相比刚才已经洗干净了。

等他用吻和其他手段把对方撩拨得两腿发软的时候，陡然松开了扶住对方腰身的手，冷漠地看着对方跌坐在自己脚边的地板上，无所谓的表情仿佛随手扔掉一件人形的垃圾。

“这是什么意思？”跌倒的疼痛把对方从情欲中拉回现实。

“好玩吗？”穆纯俯视着对方问。

“什么？”对方一愣。

“装糊涂不适合你这张看起来精明又漂亮的小脸蛋，”穆纯嘲讽道，“我们就睡过两次，你没必要那么认真。”

“我没有认真……”

穆纯打断对方的狡辩。

“那你在闹什么？”他问，“看我会不会吃醋？还是想看我大发雷霆？”

对方短暂惊讶，而后沉默着垂下头，只剩被拆穿的狼狈。

“你是不知道我很讨厌这种无聊的试探，还是忘记开始就已经谈好的保持关系的条件了？”穆纯问。

“不找事，不妨碍你，不专一也可以，但别把其他人带到你面前。”对方摇头，压低的声音带着极力压制的痛苦，“可是……”

“不错。”穆纯用假装吃惊来打断对方，“一字不漏。”

“So,honey,whatdidyoudo?”

穆纯开始飚英语了。

对方知道这是他失去耐心的表现，当即慌张地去拉他的手。

穆纯轻而易举地避开。对方又企图抱住他的腿，却连他裤腿都没能碰到，又被他再度避开。

“这样的试探方式非常俗套。”

穆纯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耐心，扔掉不自觉飚出的英语，毫无征兆地俯身亲吻了对方的额头。后者当即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却没能惊喜太久，又被穆纯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我不太欣赏没有脑子却还喜欢耍手段的人。”

穆纯拍了拍对方漂亮的脸蛋，毫不留恋地松开手。

“长得再漂亮也不喜欢。”

他偏好那种漂亮，听话，不粘人，既容易打发，还会围着他转的类型。也只有拥有这些个基础条件和其他附加条件的人，才能让他产生一种随时在恋爱却不会越界，更不会要求什么“永远”、问什么“爱不爱”之类的无聊问题的舒适感。

“真是可惜了你这张脸。”包在这么蠢的脑子外面。

算了，反正文明域那么广，长得好看的人多得是。

“走了。”

穆纯背身挥手，径直走向玄关。

呆坐在地上的漂亮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左右环视，很快找到滚落在旁侧的香槟瓶子，无声地抓起，大步追上穆纯，朝着后者脑袋上大力砸下。

穆纯既像背后长了眼睛，也仿佛早有预料。无论如何，他都巧妙轻松地侧转向旁侧，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对方的偷袭，同时趁机抓住对方的胳膊，反剪住对方的双臂，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件可能是衬衫，也可能是长裤的纺织品，捆住对方的手腕。

“放开我。”年轻人趴在地上拼命挣扎，发出尖叫。

“别急，”穆纯蹲下去，对他笑着说，“救你的人一会儿就会来。”

“什么？”

“人身伤害未遂。我刚报了警。”穆纯满意地看见对方因为过大的惊讶而停止了挣扎，“我还同步传送了袭击未遂的证据。而且还是袭击者视角的。或许能算作是自首。”

“怎么可能？”对方怪叫，“你什么时候同步了我的精神网络！我的精神屏障是最新的、根本不可能被……”

穆纯漫不经心地打断：“显然还不够新。”

说完他便无视了对方的谩骂声，再度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期间，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落地窗上倒影出的那抹属于自己的剪影上。

东西星系的混血优势，在穆纯的身高和外表上完全突显了出来，让他拥有不输给那名漂亮年轻人的出众轮廓，他所选择的发型则愈发突显了自己五官优点，服饰也从不盲目跟风，总能挑选出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款。

点睛之笔是他左耳上的耳坠与瞳孔底不起眼的灰绿色，依靠室内照明，闪烁出冷光。

穆纯盯着自己的剪影，露出相当愉快的表情。

辅脑终端：收到一条关于工作的消息，需要身份核准。

穆纯：身份核准，阅读。

确认阅读，内容如下：

第500号事件相关调查跟进情况汇总。第一项：维度核心核……

穆纯刚听了个开头就收敛了笑容。

被穆纯拟定为下一个“娱乐目标寻找地点”的亚高文明域，有一颗开发到一半就因资金链断裂而废止的烂尾行星。

行星上既没有学校和写字楼，也没有购物中心以及其他所有必须的公务或生活设施，只有一栋半埋在荒漠下的、依靠光伏发电和深井取水的小房子。

房子地面上两层，地下也是两层。

如同原始文明时期的乡村自建小楼。谈不上什么设计和规模，只有造价低廉与实用这两个可以夸耀的优点。

房子内陈设非常简单，甚至堪称简陋。尤其厨房和餐厅，都只有一人份的桌椅与餐具，因而显得十分宽敞。

确切的形容是：空旷。

清晨，宣爻睁开眼，呆滞地看着空旷的房间，并没有立刻下床。

以前他不明白跟自己家同样平方的房子，为什么看起来会显得那么热闹，后来才发现是别人的家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陈设，而自己的家却只有几样必须品，完全没有多余的钱做装饰和搭配，因而才会突显这栋小房子只剩下宽敞这一个优点。

在这个半途而废的行星没有星际配送货服务点的前提下，居住在小房子里的宣爻需要任何生活用品都必须去临近宜居行星购买。唯一值得他庆幸的就是这里还有且仅有一个由邦联修建的星际公交枢纽停靠站，否则早就不能住了。

同样因为价格问题，宣爻没有家务AI的协助，为了能及时获悉各类商品的打折消息，他不止订阅了临近宜居星上所有购物中心的折扣推送，还自制了一个按照类别和打折日期罗列的详细物品清单，以防自己错过了任何打折物品。

除此之外，这栋小房子的家具水电等如果出现损坏或问题，他也必须自己动手修理。毕竟雇人前来维修的费用和负担往来的交通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不用是说其他等等与照顾房子有关的事……这样，没过多久，宣爻就不知不觉学会如何照顾一栋房子，也自认为照顾得还算不错。至少它既没有漏雨，也没有下水道堵塞，或者停水停电，甚至是垮塌。

辅脑终端消息提示：收到一条订阅消息，检索到与物品清单有部分重叠，请及时查看。

宣爻的辅脑终端也是邦联免费配给的，并不是什么高级的特殊型号，可的确能满足基本用途，他也就没有打算更换。反正他这样平凡的普通人，根本不用担心被骇入精神网络，窃取他的视觉听觉等信息。

宣爻展开消息列表，核对类目。

一个是临期碳水营养剂的打折活动，另一个是蛋白质、维生素和纤维营养辅食滞销口味打折。

正好家里这些储备都要耗空了，趁着还不到打工时间，他决定顺道去囤一些。

宣爻走进陈设同样是仅能满足于基础生活需求、完全谈不上美观的卫生间，在旧式抽水机巨大的轰鸣噪音中，用冷水简单的洗漱过后，再穿上挂在老式晾衣架上的衣服。

没时间熨烫的皱巴巴的衬衫、不合身的尤其是裤腿已经不够长的公司配发的深色工装，以及无论系还是不系都会显得既土又老气的深蓝色斜条文领带，都是他习以为常的穿着。

而相比这身行头，宣爻映照在只剩半边的镜子里的自己，才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鸟窝似的头发，是他自己剪的。因为短发自己剪起来没有那么容易，看起来就像被狗啃过一样。尤其现在还长了，半长不短的贴着脖根，加上乱七八糟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如同台风过境。有好奇的同事问过他这样怎么看前面的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平时总是盯着地面，根本不需要看前面，刘海是否会遮挡视线也就显得不重要了。

宣爻半低着头，打开通往地下室的小门，沿着楼梯来到底下二层。

这里相比楼上，显得更加空旷，却也相对要明亮得多。

这里一共有四套昂贵的生命维持装置，伴随着其规律闪烁的指示灯，看起来就像是充斥着诡异幽灵火的地下墓穴。

“爸。妈。哥。姐。早上好。”

宣爻顺序经过好几年以前就已经被医生诊断为苏醒概率不足亿分之一四人面前，一一向他们说早安，再仔细检查每一套生命维持装置的运作情况，最后确保备用供电设施能正常启动，这才沿着楼梯返回一层。

他的家人是这样的情况，等同于他没有家人。

他平常甚至不敢跟人对视，因而没有人喜欢他。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什么都没有，也不觉得自己以后能拥有什么。

宣爻将近二十载的人生里，他的名字就像是个讽刺。唯一值得他“炫耀”的恐怕只有那四组“生命维持装置”所带来的很多个零的巨额负债。

除此之外，他一无是处，更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会发生任何变化。

此时，穆纯与宣爻正分别处于距离彼此数兆万亿光年的两端，他们原本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直到他们同时收到来自各自上司发给他们的前往同一地点的出差要求。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宣爻回答。毕竟他负责的区域就是荒僻的星际边境地带。

“东西星系交界边境？”穆纯不太愉快地表示，“怎么会派我去那种荒僻的地方？你觉得我会感兴趣？你的评判标准有点奇怪，能告诉我理由吗？什么？我明白了。我立刻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