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囱的住客里伞未删减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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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乔巡被老板约去办公室谈话，言语间不太客气，先说他这个月的绩效差得离谱，一个新生都没拉进来，再是最近接到两通投诉，说他上课时候脸绷得太紧，凶巴巴的一点笑容都不带，让学员感觉不舒服。

讲到最后，老板手一挥，对乔巡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下个月还是没起色，就要他做好被开的准备。乔巡全程没有反驳，乖乖听完对方训话，说了声好的。他也不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来这间健身房之前就因为类似的理由被炒过两次，按时间来算，这里还是他做得最久的一家。

做健身教练两年多，碰到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与乔巡提过他不适合干这行。乔巡也清楚，他不像其他教练那样八面玲珑又嘴皮伶俐，做不到下了课还积极拉微信群对学员嘘寒问暖。乔巡只会上课，他的教学严谨却枯燥，以前有报过他私教课的客人嫌他无聊，没上几节就转去别的教练那边。服务行业，残酷是真的残酷。

两年下来，乔巡手上几乎没有忠实客户。长期来的几个学员和他一样，属于那个圈子的同类，到他这边上课纯粹是兴趣和力气用错地方，想借着健身的名义约他出去，办卡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办他，乔巡能看得出来，但到底是客户，明面上挡不掉，只好拖着应付。

卓思劝过他许多次，让他趁着年轻重新考虑一下职业发展。做健身教练是乔巡出社会的第一份工作，当初毕业前，他原有个本校读研的机会，但最后没选，导师知道后眼睛都掉下去，追杀他两个月，最后拗不过他执意毕业，语重心长地问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

……我想做一个不那么安全的选择。

乔巡如此回答。做这份工作是他深思熟虑的决定，从小到大，他总是习惯性地拣一条比较轻松的路，不喜欢说话，就不说话，害怕与人交流，那就不交流，但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模式无法让人成长，他也不想再这么下去。比起躲在象牙塔里做学问，乔巡更想走出看看，外面的天地陌生是陌生了些，可至少走出去，他能晒到太阳，也会离那个人与那个人所在的世界更近一些。

不过可惜，两年下来除了不断的失败，他似乎并没有得到任何多余的回报，还能坚持多久呢？他无奈地想，从老板办公室出来一路耸着肩，低着头准备下节课要用的器械。今天他有节战绳的早课，十点开始，乔巡在储藏室找了半天，发现还差了两条绳子，就跑去前台问。

前台负责接待的姑娘叫钱小杏，平时也负责盘点健身房的物资。她听乔巡说完，哦哦两声，说昨天吴老师在B教室上完战绳晚课，走得急，估计是忘记收拾了。

两人去教室把绳子整理了，察觉出乔巡过分的安静，钱小杏戳戳他：“怎么了呀，乔老师，一张脸惨兮兮的，你刚被老板骂了吗？”

乔巡点点头。他在健身房没几个熟人，老板搞工作竞争制，一群教练之间的攀比心理很重，都互相看不顺眼。钱小杏性子大大咧咧，经常主动与乔巡搭话，时间长了，算得上他在这里来往最多的人。

小姑娘心底也挺好，知道乔巡不擅长做销售，就发挥做前台的优势，时不时和客户撬边，给乔巡拉生意。虽然不会总是挂在嘴上，但乔巡心里都明白，是感激的。

“哎呀，你也别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听说老板最近和他老婆吵架，估计就是心情不好才拿你出气。”钱小杏拍拍他肩膀，安慰道。

“谢谢。”乔巡没告诉她老板准备下个月炒自己鱿鱼的计划，归根究底是自己的事情，还是不给别人添烦了。

钱小杏以为他只是被骂了表现消沉，笑嘻嘻地与他说了个笑话，又唠叨起最近听到的健身房秘闻，哪个会员与哪个教练私下有一腿blabla，乔巡听着，也不插话，只是配合地在精彩之处点头张嘴，表示一下惊讶。

“对啦，”钱小杏突然问，“之前你不是有个朋友来上过体验课吗？长得很帅、个子很高的那个，好像很久没见到他来了，你后来有没有再争取一下？私教太贵的话，让他先来办个月卡也好呀。”

听她提到纪胜清，乔巡脸色撑不住了。昨晚卓思走后，他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还想过是不是干脆删了纪胜清的微信，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半天，最后没舍得。放弃也讲究循序渐进，就当他鸵鸟吧，睡觉前没管住手还偷偷点进纪胜清朋友圈看对方的过往状态，一看就是两小时，情绪一起来又想起白天那场社会性死亡，眼睛发酸哭湿半个枕头。

乔巡撇下嘴角，钱小杏见他这副模样，不解地问：“怎么眼睛红了？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算是吧。”乔巡说，钱小杏立即夸张地喊：“我不信！你这脾气能和别人吵得起架？”她转念一想，又说：“也不一定，你那朋友，难说。看着挺和蔼可亲，和他推荐办卡的时候，太极拳打起来一套套的，是个会糊弄人的高手。”

这番形容让乔巡不太赞同，“他只是比较……四平八稳。”

什么形容呐！钱小杏嗐一声，“看看，你还替他说话，所以肯定是他单方面找你吵架，对吧，是他的问题啦！”她对自己的推理相当自信，当即小手一摆，大声道：“不来就不来，长得帅有什么用，你看他那么瘦，肯定不好练，说不定上了课没成效还要赖你呢。你别急，乔老师，不就是kpi嘛，放心，我给你在前台物色着，这个月一定给你抓两个人过来。”

小姑娘这段豪言壮语说得颠三倒四，却让乔巡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他很认真地对钱小杏说了句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等到上完战绳课，乔巡和钱小杏在休息室一起吃午饭。女孩又开始与他分享四处捣鼓来的八卦，乔巡边听边将饭盒放进微波炉，快转完的时候，手机忽然屏幕亮了，他划开看，是卓思发来的信息。

卓思：我今天去和学长解释过了，他没再气你，周末上我家吃饭，学长也去，不许不来！

他读了两遍，整个人愣在那里。微波炉发出响亮的一记叮声。

卓思的这场聚餐折磨了乔巡一周，如约而至。周六中午十二点，乔巡准时站在卓思家门口。上午挑衣服挑了太久，导致他出门晚了，最后是打车过来，现在正提着一盒马卡龙在门外不停挠头。

不敢进去，他膝盖有点打颤，生怕按了门铃就见到纪胜清来开门，只好先靠到墙边，一遍遍捋平呼吸。

手上纸盒飘出马卡龙的甜香气，这是他特地排队去给卓思买的谢礼，最近炒很热的网红店。那天收到卓思信息，他立刻回复，问对方到底是怎么解释的。好朋友简略地回答该说的都说了，不过尊重你的意思，学长还不知道你喜欢他这件事。

乔巡如释重负，却也有一丝丝失望，如果纪胜清知道……算了，还是不知道吧，不知道好，对纪胜清好。

他站直身体，跺跺脚，伸手刚要按铃，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乔巡心一紧，看清对方面孔才放松下来。

“在外面散步呢？都听到你走路的声音了，”卓思没好气地对他说，“快进来，学长已经到了。”

乔巡将带来的那盒马卡龙递给她，好朋友接过去，伸手在乔巡额头上弹一下：“与其花时间给我买这个，不如对里面那个多用点心思。”

乔巡揉揉额头，“是真的想谢谢你。”

那天信誓旦旦表示让纪胜清误会也无所谓多少带了点逞强的意思，卓思与他多年交情，自然能察觉他真正的想法，这次愿意帮忙很是令乔巡感动。他欠这位朋友的实在太多了。

“行啦，都认识多少年了，我还不懂你？张罗这顿饭就是为了让你有机会和学长好好谈一次，”卓思把他往屋里推，“去吧，我让庆澜给你在学长旁边占了个座位。”

卓思今天组的是他们学生会的局，一群人坐在客厅叽叽喳喳闲聊。卓思的男朋友赵庆澜也在，这人是乔巡在之前工作的健身房碰到的客人，能和卓思走到一起还是自己给牵的线。赵庆澜见到他，挥手打招呼，乔巡冲他点点头，视线一移，就瞧见坐在他旁边的纪胜清。

对方仍旧是聚会中心，正与其他人热络地聊天。纪胜清今日的打扮很休闲，黑色T恤和牛仔裤，衬得肤色很白，还架一副眼镜。纪胜清有点近视，乔巡知道，他大学在图书馆时就经常看到纪胜清戴眼镜看书，不过成年后纪胜清好像改用了隐形，这个眼镜造型是很久没见到了，让乔巡一时看得入迷，眼睛都不舍得移开。

注意到有人看自己，纪胜清抬起头捕捉那份视线。乔巡赶紧别过头，低头挪到赵庆澜身边，装作无事发生地与对方寒暄。

说话时，他的余光还在纪胜清身上悄悄打转，纪胜清没捉到他的偷看目光，就回到了聊天的氛围中。乔巡暂时松口气，赵庆澜显然事先得了卓思的关照，给乔巡打个手势，站起来和他交换了座位。

乔巡用眼神感激，心里却紧张。他坐到纪胜清身边，僵硬得和块石头似的，抿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好纪胜清对如何破解这种局面熟练许多，转过头对他说：“来了啊，怎么样，路上堵吗？”

他语气非常自然，自然到好似昨天还与乔巡见过面聊过天。乔巡张张嘴，木讷地回一句还行，纪胜清笑一下，说自己开车过来在高架口堵了好久，看来现在的都市人都爱挑周末出行，搞得城市交通比工作日还糟糕。

他话题转得巧妙，有许多延展空间，很快就引发其他人的一阵七嘴八舌。乔巡与卓思学生会的这群老同学并无很大交际，他本身也不是会主动搭话的性子，只能呆坐在那里看他们聊天。

一边的赵庆澜怕他尴尬，与他聊了几句。可惜卓思的这位男友也是不善言辞的类型，语言水平没比乔巡好到哪儿去，两人聊了一会就没了话头。过几分钟卓思从厨房探出头查岗，看见他们两个呆若木鸡在那里原地打坐，气呼呼地点了赵庆澜的名字，将男朋友叫进去。

客厅仍旧是欢声笑语，只有乔巡独自静坐。他和纪胜清挨得近，衣服袖子偶尔会摩擦到，但这距离却在他的沉默中被越拉越长。纪胜清没再主动与他搭话，其他人就更别提了，大约是觉得他无聊，连眼神都没多给。

好在乔巡有事可做：他有纪胜清能够观察。一周前，乔巡还抱着再也见不到对方的念头，没想到现实却让对方再次活生生落到眼前，他别无他法，所能做的唯有用全部精力将纪胜清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记录下来。

他贪婪地看，生怕错过哪怕一次对方眉眼的变化。是真的好看。乔巡想。从大学起，他就发现每次看纪胜清都有新的惊喜，值得用眼睛拓印下来回味。卓思以前老是吐槽他有跟踪狂倾向，从食堂到宿舍楼再到大课教室，只要是能在公共场合看到纪胜清的机会，乔巡都不会放过。

如果有人觉得这么做是变态，那就算他变态好了，他不会否认。他不要求偶遇，也不要求纪胜清给他什么回应，有一个角落给他待着，没有光也没关系。大学那会乔巡最期待的社交活动就是每隔几个月卓思和学生会吃饭，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走出角落，光明正大跟着卓思去见纪胜清，甚至与对方在同一张桌边坐下。

就和现在一样。他屏住呼吸，装作看手机，继续观察纪胜清，这时候卓思和赵庆澜从厨房出来，说午饭准备好了，一群人发出欢呼，纷纷起身。

乔巡慢一步，纪胜清突然回头喊他：“乔巡，吃饭了。”

好灿烂一张笑脸，乔巡招架不住，飘飘忽忽地站起来，不小心撞倒茶几上的杯子，还好赵庆澜眼明手快扶住了，水洒了些出来，乔巡不太好意思，给对方道歉。赵庆澜脾气蛮好，拍拍他后背说没事，还抽了几张纸帮他抹干净水渍。

再抬头看纪胜清，对方已经走到了餐桌边上。乔巡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卓思作为组织方，今天这顿饭花了许多力气，来吃饭的众人也没手空，都带了上门礼。纪胜清带来的是两支长相思，不过他有意重申今天自己是开车过来，喝是不能喝了，其他人随意。

有好事的起哄，说怕什么，找个代驾不就行了。纪胜清赶紧摆手，说你们饶了我吧，上周才把我喝趴一次呢。

众人一阵欢笑，话题往上周的聚会去了。等乔巡走近餐桌，焦急的卓思立即拉过他，小声嘱咐待会吃饭也会安排他坐到纪胜清旁边，让他别再傻乎乎只会盯着人瞧，随便说点什么也好。

乔巡知道好友的良苦用心，但他一对上纪胜清那张脸，脑子就发蒙，嘴笨也连带上升到新境界，犹犹豫豫地坐下后，纪胜清看他一眼，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