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无处与四时半步顾封小说

清风无处与四时半步顾封小说

闹市街区出警速度很快，围观群众看热闹的劲头还没散去，外面就拉响了几声警笛。

刚刚还在胡搅蛮缠的男人见到警察来后，即刻“原形毕露”变老实了许多。

据来的民警说，这人是附近的居户，曾因多次嫖娼“入住”派出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次竟然还想对着醉酒女孩下手，好在时瑜他们发现及时，不过作为当事人，时瑜和温荇清还需跟着走上一趟，去派出所做下笔录。

一场闹剧很快落下帷幕，在时瑜给酒吧经理打电话请假的空档，温荇清站在墙角点燃了一根烟。

十步远外的服装店音响正对着大街，里面放着许嵩的一首歌曲，唱到“因你而起的一泓喜悲，权当年轻留个纪念……”

面前烟雾缭绕，温荇清背对着红蓝交替的警灯，望着涂鸦的石灰墙发呆，谁年轻时没有个悲喜离合的记忆，但人总要随着时间朝前走，只不过越走越难回首，越会有种莫名的孤单。

他抬起手掸了掸烟灰，忽然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被遗忘在了这，但又好像无关紧要，所以才没能放在心上，等烟抽到差不多快一半的时候，温荇清才突然想起要给自己介绍朋友的那个女人。

估计这个时候，对方应该已经发现位置上没了人，温荇清笑着摇了摇头，这次也只能当作是自己言而无信。

他刚调换了个姿势站着，便见时瑜从酒吧门口一路小跑了过来，停到跟前时声音里还带着起伏明显的喘息，“让您……久等了。”

相比之前时瑜手里多了一个有些老旧的帆布包，制服还穿在身上，看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装着还没有来及换下的衣服。

温荇清对着他一笑，掐灭了手中尚没燃完的烟，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说了句走吧。

在上车前，温荇清抬起头特意留意了一眼酒吧，凑巧在门外就看到了一抹红裙子的身影——是那个在酒吧里主动搭讪的女人。

只不过停车的地方有几棵矮树，刚好挡在了这中间，女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温荇清只稍加留意，就发现了和她正在说话的男孩，约摸二十来岁，瘦瘦高高的，紧身长裤低领衬衫，看样貌确实长得不错。

“晴姐，你说给我介绍的那个帅哥究竟在哪儿啊？不会让别人给截胡了吧？”

女人没好气回他，“还好意思问，好歹不歹的你跑去酒吧外面干什么，害得我一通好找。”

“还不是因为我前男友过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脸找我，非要想着和我复合……”

后面的话温荇清没听清楚，也没兴趣再浪费时间，他弯下腰径直钻进后座，坐在了和时瑜仅相隔半个人的地方。

那男孩虽然长得不错，但没一处是自己喜欢的风格，所以错过未必不是件好事。

车辆发动，载着两人很快驶离出这片闹市街区，温荇清收回思绪，转过头时才发现时瑜那双乌亮的眼珠正盯在自己身上，见到被发现，他只是勾了勾唇角，目光丝毫没有收敛。

温荇清觉得好笑，眉毛不由上挑，将脸凑近问他，“是不是我脸上沾着什么东西？”

时瑜忙摇了摇头，大胆地同他直视，“下午我在茅家埠的民宿里见过你，你是住在那里的客人。”

原来匆匆一瞥后他都还记得。

“还挺巧。”温荇清收回距离，将后背放松靠在后座上，继续和时瑜攀谈，“你不是民宿里的员工吗？怎么还在酒吧里打工？”

时瑜朝一边歪着头，眼里多少带了些笑意，“当然是多一份工作，挣的钱也多。”

还挺现实的回答，不过问题本身就挺无趣，温荇清挪动了下身体，近距离地将时瑜又打量了一遍。

只知道长相和年龄本身不符的人很多，眼前的男人给人一种干净的少年感，初见时觉得他五官精致，现在细看刚毅中又透着些许柔美，放网络上来说就是小鲜肉的那种长相，却又十分耐看。

“一个人打两份工，真够辛苦的。”温荇清说话间从衣兜里摸索出两颗薄荷糖，顺手递过一颗给时瑜。

时瑜接过后轻声说了句谢谢，握在手中却没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荇清猜想，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不好开口，正准备挑开话题时，却见时瑜突然抬起头，冲着自己一笑，“其实还好，酒吧里的只是份临时工作，不过这几天就要辞职了。”

“辞职？”温荇清听他这样说，很难不会联想是不是和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关，“是酒吧经理要求你辞职的？”

时瑜摇摇头，随后眼睛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本来就说好的在人多的时间段帮忙，满一个月后就会离开，经理人很好，今晚打碎的酒杯和撞坏的桌角都没提让我赔偿，还说以后会安排员工多多注意相关的事情。”

温荇清听时瑜这样说心里不由暗暗松下口气，虽然和自己关系不大，但还是让他忍不住起了担忧，说来也奇怪，他很少这样为别人担心过。

从酒吧到派出所的距离不远，两人相谈了没几句便到了地方。

分别被询问了事情的经过以及简单地核实下身份，签完字后这一流程算是走完。

温荇清出来时不见时瑜，便坐在大厅的椅子上，顺手抽了本宣传手册随意翻看，大概过去十分钟不到，时瑜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悠闲惬意，单手插兜正低头阅读的男人。

显然是在等人，不过倒先把自己等成了一道迷人的“风景线”。

温荇清的心思也没完全放在手册上，很快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时瑜。

“结束了？”

宣传册被重新放了回去，温荇清起身时还用手推了下滑落的眼镜，随后朝着时瑜迈开两条腿。

“原来你还没走。”时瑜等人走到跟前，才转过身和他一同朝着大门外走去。

从相遇到现在，相加在一起大概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甚至时瑜连面前男人的姓名都不知道，竟然让他肯花费时间，用在等自己这件事情上，心中不免对他升起些好感。

温荇清语气轻快，听起来像是心情不错，“我们要回去的也是同一个地方，像我这种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摸索着回去，还不如找一个熟悉路的人，这样路上还能有个路伴陪着，不无聊。”

时瑜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便也没再多想，这片路况自己的确熟悉，每天上班来来回回的走，就连节省时间的近路也都被摸了个透。

为了节省时间，时瑜带着温荇清索性改行了小路回去，小路上几乎不见人影，只有两侧昏黄的路灯并行排着，透过形态各异的枝叶树干，洒落一地斑驳。

“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一个人工湖的亭子就能看到大路了。”

时瑜还真充当起了温荇清的“出行地图”，从拐进小路前就一直在告诉他附近哪条路好走，哪条路是绕远的。

温荇清默默听他说，实则对只走一遍的路根本不放在心上，相比哪条路好走，他更想多了解一下时瑜这个人，就算临走前认识这么个朋友也不错。

“酒吧里的那件事，我还没来及向你好好道谢。”温荇清在路灯下站定，朝着时瑜伸出一只手，“如果不是因为你，估计现在我就得在医院了。”

时瑜盯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怔住几秒后轻轻握住，既温热又有些薄茧的手掌，整整大了自己一圈，很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

“不用谢，你不是也帮了我吗。”时瑜抽回手插进衣兜里，随后面朝温荇清倒着走路，“我叫时瑜，时间，瑜伽，你呢？”

“温荇清。”温荇清微微一笑，学着他的口吻说道：“温水，荇菜，清风。”

话音刚落，两人相望着不约而同地一笑，觉得这种介绍方式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

“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温荇清透过镜片注视着时瑜的眼睛，想要旁敲侧击地打探他的年龄，“难道是利用假期来做兼职的学生？”

时瑜眼里闪过不易捕捉到的狡黠，紧接着笑出声，笑时还将头微微向上仰起，露出漂亮的下颚线，“我今年嗯……二十八了。”

二十八？温荇清听完笑了笑，二十八的人倒长得有些像十八的，自己二十八的时候，早就脱离了所谓青春感，少年气这种东西，别人猜自己年龄也总是大差不差。

“你看着一点也不像二十八。”温荇清说，“说是十八我也会相信。”

时瑜听完后笑得更加灿烂，一口白牙在昏黄的光线下尤为明显，随后他止住笑，歪着头问到温荇清，“客人你呢？应该不止十八岁了吧，嗯，我猜您今年十九？”

温荇清听着他的俏皮话不免一笑，忽然觉得时瑜现在的模样简直和个“小朋友”无异，说话时偶尔会带着与年龄本身不符的调皮。

“我呢，比你大了四五岁。”温荇清话音刚落，又补充了一句，“叫客人听起来怪别扭的，我比你大，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声哥。”

时瑜先是一愣，继而睁大眼睛，很快将身体转了过去。

温荇清正奇怪自己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欠妥，便见时瑜这时偏过头来，抬手指着前面的一个路岔口对自己说道：“从那里再穿过一个亭子，很快就会到民宿了……哥。”

时瑜语气相比之前说话时快了许多，说完还将头转了过去。

没想到他人还挺可爱，让喊什么就喊什么，但刚刚那个反应……难不成是害羞了么？

温荇清笑着“嗯”了一声，由时瑜在前头带路，穿过一条十几米的逼仄小径后，随着扑面而来的玉兰香，眼前突然变得开阔。

风景挺美的一片湖泊，上面还架着一条木头长廊，正中间向湖中心还延伸出了一座亭子，湖边栽植的满是广玉兰树，现在正值开花季，到处弥漫着玉兰花的芳香。

这种小景致虽然和久负盛名的景区无法比拟，但也有它本身独特的风格。

最主要是清净，一眼过去几乎不见什么来人。

两人脚踏在木板上，从脚底传出“咯吱”的响声，越往湖中心靠近，花香味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湖水淡淡的腥气和建筑本身的木材味。

路过亭子时，温荇清便没再继续朝前走，而是问时瑜能不能给自己一支烟的时间。

时瑜欣然应了，他虽然多次路过这里，但很少在夜间的亭子里停留，正好在这时借由温荇清的请求，领略一下同一地方不同时间段的风景。

温荇清掏出烟盒的时候，搭眼瞥见时瑜正用手指在木栏杆上写着什么，他凑近一瞧，在那片不清不楚的痕迹里勉强辨认出是自己的名字——荇清。

时瑜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在想你的名字，荇清两个字究竟有什么含义。”

“哪有什么含义。”温荇清好笑地抽出一根烟夹在手里，和他耐心解释，“在我八岁时家里来了个算命看风水的，说我五行缺水，小妹五行缺火，所以我爸硬给我改名叫荇清，给小妹一个女孩子取名叫温焱，还是三个火的那个焱。”

时瑜听完忍不住笑出了声，笑时肩膀还会轻轻地一抖，眼睛里又黑又亮。

温荇清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将烟盒递了过去，问时瑜要不要也来上一支。

“谢谢。”时瑜没拒绝，从递近的烟盒里抽过一支香烟，熟练地咬住一端。

微红的嘴唇夹着香烟过滤嘴，有种说不出的勾人，温荇清帮他燃上烟，视线在他唇上作了稍许停留。

唇形很美，唇色也是那种略偏血红的颜色。

“咳咳咳……”

思绪被一阵咳嗽声所打断，温荇清只瞧见时瑜抽了头一口，便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很显然是将烟雾不小心给吞了下去。

“你到底会不会抽烟？”温荇清既心疼又好笑，伸手拍了拍他轻颤的后背。

时瑜咳嗽完，沙哑着嗓子摇头，诚恳地回答他，“不怎么会，我只是觉得男人抽烟的姿势都很帅气，姿势好学，但烟一直都抽不习惯。”

都二十八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温荇清无奈地拿过他手中的烟折断，并告诉他不会就别硬抽，反正抽多了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

刚“斥责”完时瑜，温荇清就莫名涌上些负罪感，总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思前想后，他索性将自己手中那只还没点着的香烟又塞回了烟盒，连烟瘾也硬生生憋了下去。

两人对着湖面各自沉默了一会，闻着夜风从对岸递过来的花香，随后温荇清便觉得胳膊被人轻轻一碰，偏过头就同时瑜对上了视线。

“温大哥来这里，是因为旅游还是工作需要？”时瑜下巴垫在胳膊上，歪头认真看着他。

那双眼睛实在很美，漆黑的瞳孔上像渡着一层水膜，剔透又晶莹，总想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温荇清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都不是，想了想又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拒绝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出来散散心。”

“相亲？”时瑜挑了下眉，很快又理解地点了下头，“确实，长辈们总是希望子女结婚成家，尽快拥有自己的生活，我还以为你这个年纪都已经结过婚了。”

从“十九”跨越到“已婚年纪”，实在是有些扎心，温荇清无奈一笑，总觉得白天好像也有人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他摘下眼镜捏在手里，远景瞬时变得一片模糊不清，“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是生活，结婚又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婚恋自由，不该被冠以必须这种枷锁。”

时瑜“哦”了一声，将视线投向微微泛起涟漪的湖面。

“你呢？既然都二十八了，应该也有过这方面的经历吧？”

温荇清好笑地看向时瑜一眼，回想起自己二十八的时候，家里老头催的正急，那时正逢大哥离婚，说来因为大哥的这件事，自己倒也消停过一段时间。

“我从来就没有过。”

没有？温荇清脸上闪过讶异，转头看向时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两点玩笑的痕迹。

时瑜看到温荇清面露的疑惑后，很快移开视线，“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催我了。”

“你父母……”温荇清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反应过来了他话中的意思，不免有些自责自己刚刚一时嘴快，“抱歉。”

“没关系，这并不怪你。”

时瑜对着他摇头一笑，随即视线投去了湖面上。

很难想象，一个失去至亲的人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生活，不过人的悲喜确实无法相通，温荇清不明真相，也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唯一有效的安慰就是和时瑜一起吹着夜风等待着沉默过去。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会遇到一些无法避免的事实，生老病死，爱憎别离，有早也有晚。”

温荇清听得一怔愣，睫毛和心同时颤抖了一下。

“一年之后还有一年，只有不过分沉湎在悲痛中，生活才能继续走下去，不是吗？”时瑜说完对着温荇清一笑，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我就时常会想，在我消逝之前一定不能有所缺憾，哪怕身不留分文，也没了牵挂之人，就想去没看过的地方去看一看，去结实一些有趣的人。”

温荇清静静听时瑜说完，目光在他脸上作了片刻停留，随后抬起手重新戴上眼镜，掩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生活如此，向往追逐的路上就已经伤痕累累，不轻言弃已是难得可贵。

“走吧，和我一起回民宿。”

时瑜应声点了下头，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双腿，随着温荇清一起走出亭子，走上长廊的最后一段路。

“温大哥。”

在即将踏上岸边的时候，时瑜开口唤了温荇清一声，也就此停下脚步。

温荇清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轻声询问还有什么事。

时瑜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在你提及自己对婚姻的态度时，我大概就已经知道了原因。”

他说话间抬头看向温荇清一眼，像一个做错事心虚的孩子一般挪开目光，不敢和温荇清对视，直到温荇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男更衣室外紧挨着条小路，我在给经理请完假后不小心听到别人的谈话，说吧台的位置上有个戴着眼镜的帅哥，也同样喜欢男人。”

时瑜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吧台来的客人并不多，我留意过，既戴着眼镜又长相不错的……我只是在想，那两人口中的他是不是你。

这段话来的太突兀，温荇清听完后一怔，本来没打算告诉时瑜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毕竟离开在即，和他也只想以平常朋友的方式相处，却没成想无巧不成书，那两人谈话时刚好被时瑜听去。

既然他这么问起，温荇清便觉得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索性嗯了声，坦率地承认。

“我确实喜欢男人。”

温荇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之前的那种全然不在意仿佛有了些在意，就像他此时此刻会在意时瑜的反应究竟是怎样。

在得到温荇清的确切答案后，时瑜只是耸肩一笑，并没有表现出其他任何的不适，或者反感。

“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想探知你的秘密。”

时瑜抬头对上温荇清的视线，那双眼里始终带着灿烂夺目的星辰，“无论喜欢谁，都应该值得被尊重，所以请你不要误会。”

这一幕由眼由耳入了心，温荇清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脏上就像突然被拨动了根弦，弦音过后，鸣音不止，震颤不休。

的确，应该值得被尊重，能说出尊重两个词的人，想来对于一些人一些事也一定是包容的。

随着一阵路过的风，温荇清所有的杂念也随之散去，这个时候心头反而涌出了些许郁闷——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何为相见恨晚里的“恨”，那种滋味来袭的猛烈，倏然就占据了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