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稔by林东So

熟稔by林东So

任衔昇说那句话是因为他一直觉得沟通在一段关系中非常重要。

即使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却给不少人做过友情和恋爱的烦恼咨询。排开真正有谁做了不该做的错事的情况，许多问题的发生大多都来自于沟通不足。因此任衔昇在和他们聊到后来话都说尽的时候，他都会发上一句：总之你们还是得好好聊聊。

道理谁都懂，只是沟通在某些时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任衔昇其实属于不太擅长与除了亲近之人以外的人交流的人。

他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几份友情几乎都是由对方带起来的，而他自己在处理与其他人的关系上相对来说比较消极。他不强求，不会特意去争取什么，以至于与他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就像他的前男友，维持了一年的关系最后双方都毫无挽留地不了了之。总之回想起来，他就会用沟通不足四字来总结。

柯宁在他分手后说他实质上是对别人没什么兴趣而处于被动，别人也会因为并不了解他的性子造成误解。他想了想，觉得这话并没有错，很坦然地接受了。他向来看得开，毕竟人的性格各不相同，他与某一类人产生的化学反应注定要比其他人来的激烈。

但茫茫人海，总有人是特别的。

任衔昇觉得宋书彬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宋书彬易亲近，却又很神秘。任衔昇很少主动去接触、了解一个人，所以他想踏出那一步，想和宋书彬相处得融洽一些，并决心要在与宋书彬的关系中更加积极一些。

宋书彬看任衔昇就那么坐在副驾一声不吭，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就在等红灯的时候伸手把手背往他额头上靠了一下。

任衔昇本来还陷在自己的想法里，这下额头突然被宋书彬的手背附上来，一个激灵回过神，气血上涌，脸迅速升温：“怎么了？”

说实在的，任衔昇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在宋书彬面前总是容易脸热。

任衔昇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把头往边上让了让。宋书彬也顺势收回了手，语气有些担心：“哎，有点热啊。早上量过体温吗？”

“不是，不发烧。身体舒服的。”任衔昇这感冒虽没好但快好了，哪会发烧。他赶紧找了个借口否认道，“可能是天气热，口罩还闷着。”

宋书彬一想任衔昇是个医学生，总是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的，便信了，还把空调打低了一度，说：“先打低一些，不好贪凉。”

任衔昇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谢谢”又咽回去：“好。”

车子驶过s大附院，任衔昇也逐渐从方才宋书彬突然与他身体接触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将视线投到窗外，看一家家店铺从车身旁一闪而过。

他虽不是s市本地人，对这段没怎么来过的路并不熟悉，但他方向感不错，有意去记的话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香木公寓距离s大附院大约公交车两站路程。外来车辆不好随意入内，宋书彬就把车停到路边，带着任衔昇一起去找了物业。

宋书彬看中的那套房子在16栋的五楼，要沿着公寓院内主路走过三栋房。这天的天气又是很怪，明明早上天空还阴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过了正午竟出了太阳。艳阳高挂，蝉鸣阵响。地面热气蒸腾，燥得人身上渗出薄汗。

物业走在两人的前头带路，嘴里说个不停。宋书彬解了一颗衬衫纽扣，伸手拽了一下任衔昇的袖子。任衔昇看向他，正不明所以时，宋书彬走到了他右侧，并用胳膊肘捅他的手臂，示意他走内侧。

任衔昇一顿，而宋书彬却像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再无多余的动作言语，悠悠地应和着物业对这日气温的感叹。

任衔昇毫无自觉地盯了宋书彬几秒，随后他垂眸，去看自己被树荫笼罩，而宋书彬只能堪堪挤进树荫的那只左脚。

虽然走过三栋楼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且大夏天在太阳底下晒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没什么人会心甘情愿放弃树荫将自己暴露在艳阳之下。任衔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甚至觉得身旁之人的温柔，是要比太阳还要炙热的存在。

好在公寓是有电梯的，不至于三个人在到达16楼后还要硬生生爬上五楼。

物业把两人带到五楼最右侧，用钥匙打开了门。他大致介绍了一遍，就让两人随意看。

这间房子虽说不是很大，但因客厅面积较大看起来还是相对宽敞的，对两个人来说足够了。

卫生间的设施没有什么问题，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的。门是不透明玻璃门，只是门锁是坏的。

任衔昇并不在意这个。学校宿舍的浴室也没有门锁，他早习惯了。况且他觉得他和宋书彬也不是会在卫生间里有人的情况下冲进去的人，因此在这一点上其实是不需要担心的。

宋书彬和任衔昇对视了一眼，见任衔昇没有意见，便也没多说，转而一起去看卧室。这间屋子有两个房间，大小都差不多。其中一间靠着阳台，另外一间有扇飘窗。

那阳台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过宋书彬说他现在住的地方有他自己买的洗衣机和晾衣架，到时候一并带过来放到阳台，问题不大。

宋书彬两个房间都看了一下，并没有在两间卧室里发现房主、或者说是上一位住户有留下类似书桌的桌子。如果有书桌，那分房间的事情就好办了——毕竟任衔昇还在念书，有书桌的房间自然就归他。可是现在两个房间都没有，显然他们需要商量一下。

“你想住哪间？”宋书彬在两个房间里转了两圈后，站定在了翻看柜子的任衔昇身边，“看来得买张书桌。不然你要学习的话在客厅的大桌上学也行。”

“书桌的事不急的，再说吧。”任衔昇说。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宋书彬的问题，因为他也难以做决定。

要说两间房间的区别，问题所在就是那阳台。卧室是私人空间，但阳台并不是一个人用的。也就是说，任衔昇和宋书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要踏进另一个人的私人领地。而宋书彬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任衔昇，说明他能接受任衔昇的任何选择，也意在让任衔昇不要想太多。

可是任衔昇偏偏是个会多想的。宋书彬对他的照顾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他不至于自作多情，他明白这份照顾大致是源自性格相合和年龄差而产生的关心。宋书彬住在任何一间房间都能接受，任衔昇也不在意有人在他的房间里进出。这个选择对于无所谓的两人来说其实并不难，但到底还是有些微小的区别的。或许洗衣机会在运作的时候发出噪声，或许会忘了收衣服而在早晨不得不吵醒房间内的人。

任衔昇希望宋书彬住得舒服一些，所以他对宋书彬说：“我想住有阳台的那间。”

宋书彬没想太多，应了一声和任衔昇一起走出房间。

客厅看起来很宽敞。靠墙的地方有个沙发，对面没什么家具，白墙中间只挂着一副类似花开富贵那种寓意的画。

宋书彬看了两眼那画，并不是很喜欢：“这画要不摘下来吧，有种上了年纪的感觉。”

任衔昇是没意见的：“可以啊。但摘了的话墙显得有点空。”

宋书彬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说：“问题不大。”

任衔昇笑了，半开玩笑地问他：“你那儿不会还有电视机吧？”

“那倒没有。”宋书彬满意地扫了一眼客厅，最终把视线停到任衔昇脸上，“我有投影仪，这片墙正好。”

任衔昇只剩佩服。他一边好奇问了些关于宋书彬投影仪的细节，一边感受着口罩下大片汗液从皮肤上渗出。

天气本就是炎热的，这房子又因许久没人居住而门窗紧闭，更是闷热。

任衔昇拎着自己t恤的领口随意扇了几下，聊胜于无的微弱凉意多少让他心理上稍微舒服了一些。宋书彬也很热，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匆匆去看最后一个要看的厨房。

厨房没什么好检查的，不过是煤气灶和热水器比较重要。这间厨房比较小，显然一个人待是最适合的。

宋书彬虽年纪不小，菜却不会做几道。他本想问任衔昇会不会做饭，一回头却看见任衔昇如瀑布似的汗。他知道任衔昇是怕把感冒传染给他，但这么热还不把口罩摘下来，不禁觉得任衔昇有些死脑筋。宋书彬只好尽快宣布撤退，免得把将来救死扶伤的伟大医生热傻。

任衔昇跟着宋书彬走到门口，空气总算是流通些。他走到宋书彬前面去按电梯，按完回头，见宋书彬随手解开了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他还看见有汗从他的耳根顺着白皙的脖子滑进了衬衫里，他的眼神追着那滴汗，不知怎么的就盯着那锁骨移不开视线了。

任衔昇突然觉得口渴，他咽了口口水。

可能真的是热着了。

两个人看房的速度其实挺快的，房子不算陈旧，设施还不错，看上去挺舒适的。待出了楼，他们便跟着物业去到物业前台办手续。

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宋书彬停下脚步，让任衔昇把口罩摘了扔掉，还给他递了张纸巾。方才看房时因为空气不流通出了许多汗，他还好，站到外面身上舒爽很多，不过他想着任衔昇被口罩闷着一定不舒服。

任衔昇没坚持，很听话地背对宋书彬把口罩摘了下来，用纸巾把汗擦干后，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大概是鼻子发痒，宋书彬看见任衔昇缩起肩膀打了个喷嚏，随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口罩戴上了。他看着任衔昇转身走到自己身边，有些无奈。

虽然有点固执，不过也好吧，至少这份固执是放在关心人上的。

物业室内冷气的温度打得极低，宋书彬和任衔昇一踏进去，后背瞬间一凉。他们跟着走到前台，物业便开始语速飞快地讲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东西。

冷气很快驱赶了两人的燥热，就连任衔昇口罩下脸上的热红也逐渐散去。

任衔昇没什么经验，全程待在宋书彬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物业时刻带着弧度的嘴一张一合。偶尔有没听明白的地方，他会出声询问，除此之外，一概不插嘴。

确定没问题后，宋书彬签了合同，一下子付了三个月的房租。他拿出两把钥匙递给任衔昇，在走出物业大门后寻了个树荫站定了，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三点，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

宋书彬请了半天假，虽说今天是没工作了，但他还要在莫文延下班后与他一起吃饭应酬。所以现在回家时间尴尬；回公司怎么说也会被拉着多少做点事，有点亏。

他想问问任衔昇的意见，还有没有想做的事。不过在他开口前，任衔昇先一步问他：“哥，我可不可以一个月给你一次房租？”

任衔昇在宋书彬给他钥匙之后心里一直想的是房租。他没攒什么钱，除去房租还有日常开支，要一次性交完着实是有些困难。

宋书彬自然是理解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能有什么钱，他大学那会根本租不起房，说起来还不如任衔昇。

他拍了拍任衔昇的肩，回答是肯定的：“当然。”

他还笑着补充：“你想要推迟交也没事，多做点家务，我很乐意。”

任衔昇没接话，但也笑了。虽看不见他扬起的嘴角，但宋书彬见着他眼角的弧度加深了。

和宋书彬说话其实很轻松，他不端架子，说话总是很温和，仿佛不管有什么要紧事，他的游刃有余都能让人觉得那些事情根本不在话下。任衔昇大致摸清了宋书彬的性子，对他的好感不仅加深了几分。

见任衔昇不再多言，宋书彬便问他：“你急着回学校复习吗？”

任衔昇摇摇头：“不啊。怎么了？”

他今天和宋书彬出来就是为了房子的事情，现在手续也办完了，不知道宋书彬还有什么打算。况且他平时就是边学边复习，考前复习倒也不缺这一时半会。

“那你跟我走吧。”宋书彬把车钥匙掏了出来，看了任衔昇一眼，“不然我总觉得这个下午，有点亏。”

任衔昇哪知道他是觉得哪亏了，反正心一动，就跟上去了。他走到宋书彬身边，悄悄侧目看那人的脖子，问：“去哪儿？”

宋书彬想了想，拉开车门趁任衔昇还没绕道副驾那侧，回答了他：“哥哥带你去吃冰淇淋。”

任衔昇听了不禁腹诽，怎么又哄小孩儿。

不过宋书彬真没骗人，他把任衔昇带到某个家居零售商城，一进门直接右拐买了两个冰淇淋，把其中一个递给了被他哄的“小孩儿”。

任衔昇虽然没来过这儿，但班上有女孩子喜欢来逛。他听她们说起过，这里的冰淇淋又便宜又好吃，她们很喜欢一边吃冰淇淋一边逛。

任衔昇看了宋书彬一眼，很片面地想，原来宋书彬和女大学生差不多。

有点可爱。

他断定宋书彬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怕不是会在这个商城里找把利器对着他。任衔昇想象着那个夸张的场景，轻笑了一声，拉下口罩说了声：“谢谢小书哥。”

其实任衔昇挺喜欢的，尽管只是一个冰淇淋。

两人拿着冰淇淋上了二楼，走过各个布置得温馨的样板房间。宋书彬似乎偏好颜色深沉的房间，总会多看一眼。而任衔昇喜欢简洁的，看起来干净就好。

当走到某个布置得像客厅的房间的时候，宋书彬一眼就看中了摆在正中的浅灰色双人沙发。他一屁股坐上沙发，对任衔昇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你说我们要不要买个沙发？”宋书彬撩起沙发的标价牌，念出上面的数字，“我记得家里原有的那个似乎有点小。”

价格并不是很贵，而且任衔昇坐着也觉得挺舒服的。他靠着靠枕，伸长了腿：“好啊。”

宋书彬像是没料到任衔昇会这么迅速的回答，有些惊讶地望向已经陷进沙发里、吃着甜筒脆皮的任衔昇。

任衔昇回看了他一眼，鼻子嗡嗡：“你在质疑我的财力。”

宋书彬一下子被逗笑了：“是谁前面可怜巴巴问我能不能月付房租的？”

“...是我。”任衔昇承认得坦坦荡荡，而后声音又低了下去，“有点钱，但不是很有钱。”

“好，知道了。”宋书彬的梨涡又凹了下去，“要不就这个沙发吧。”

“嗯，挺舒服的。”

看着那个梨涡，任衔昇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总在宋书彬的右侧。也只有在他的右侧，才能看到那个浅浅的梨涡。

沙发对面的电视里放着宣传广告，视频里的女人打开门，和门外的男人贴了一下脸。

宋书彬像是被启发了，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任衔昇的手臂：“哎，你有没有谈恋爱？”

任衔昇刚好吃完脆皮，正把套着甜筒的纸筒折起来。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谈恋爱上的，稍稍一顿：“没有。”

他抬眼去看宋书彬的表情，可惜只见得那人神色如常：“定个规矩怎么样？可以带朋友回来玩，但不许带对象回家过夜。”

“这是自然。”任衔昇知道这是合租的基本，只不过他确实又没对象，朋友还都回老家，硬要挑个人带回家都难。

他有些在意宋书彬的情况，却一边折着纸筒，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呢？”

宋书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意识到话题在恋爱上。他想逗逗任衔昇，便用问句回答了问题：“你觉得呢？”

任衔昇承认自己是个禁不起吊胃口的人，但他不想显得自己很好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把手里的纸折成了一个三角形后，悠悠地问：“答对了有奖励吗？”

谁料宋书彬轻笑一声，语气不疾不徐：“你想要什么奖励？”

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了，任衔昇败下阵来，决定投降。他把折的三角形放在指尖按了按，有些笃定：“我觉得你没有。”

没等宋书彬说什么，他抬眼去看宋书彬的眼睛。他问：“奖励我帮你搬家好吗？”

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让宋书彬想到了可怜的小狗。不过宋书彬知道，任衔昇大概是觉得自己帮了他很多而过意不去。学业为重，他明白医学生的期末有多容易挂科，所以他并不打算答应任衔昇这个“奖励”。

“不行。”

宋书彬站了起来，打算不再在这张沙发上浪费时间。他没去看任衔昇的神情，但在那人跟到自己身边后，他顺手拿起了一个香薰蜡烛闻了闻，说：“奖励应该是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