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2022-03-20 17:27
- 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旧雨新朋》,旧雨新朋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三秋泓所著的小说围绕顾新泽蒋宾白两位主角开展故事:顾新泽的主动是为了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但那些东西从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属于他。人。热门评价:不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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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指数:8分
旧雨新朋小说
蒋宾白交了罚单钱,载着顾新泽回家。蒋宾白白天的时候咳嗽了几声,到了晚上,刚洗过澡,裹着浴袍出来,脸红得不像话。
他喃喃:“好像烧起来了。”
顾新泽本来窝在他那张床上看平板处理文件,走过来摸一下他的额头:“有热度了。你躺下。”
温度枪一用,果然烧起来,三十八度七。
蒋宾白被裹在厚被子里,不愿意去医院,嘴里喊冷,要再加一床被子。顾新泽喝了不少酒,本来还有几分醉意,被折腾得醒了酒。
他笑道:“我看是你折腾我。”他又关了个热水袋给他塞到脚下。蒋宾白皮肤雪白,那一双脚也比别人要白,衬在深灰色床单上,像是灰蚌里的珠。他盯着看了好几眼,又把被子盖上了。
蒋宾白喝了退烧药就开始昏睡。到了半夜醒来,顾新泽就躺在他的床沿。这么大的个子,也不知怎么蜷在这么小的地方。他咳嗽两声,顾新泽就醒了过来,眼睛还眯瞪,手就往蒋宾白脸上摸,食指点在他柔软的嘴唇上。
操。顾新泽收回手,彻底清醒了。
蒋宾白睡在床上,眼似酣睡未醒的桃瓣,泛着薄薄的粉,从颧骨到鼻尖,全是一片雾似的绯红。他安静地看着顾新泽。
“宾白?好点没?”顾新泽的喉咙眼发紧。他受不住蒋宾白这么看他。
蒋宾白此刻声音很乖:“热。很黏。”
顾新泽的手指就从蒋宾白的袖子里摸进去,汗津津一片,全是捂出来的汗。
“没事,给你擦擦。”顾新泽说。
“叫宾文来。”蒋宾白倒是还没糊涂。
顾新泽哄他:“宾文睡着呢。半夜两点,小孩儿都在睡。”
蒋宾白就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他。
顾新泽艰难地吞咽口水,强打精神去拧了热毛巾。他坐在床沿,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宾白,自己把衣服解开。”
“你为什么不解?”
顾新泽想,蒋宾白这烧还没退。糊涂着呢。
“我要是解你衣服,你就得扇我巴掌。”
蒋宾白讷讷道:“你记得很清楚。”
顾新泽叹口气,知道跟他掰扯不清,咬牙解开浴袍的带子,热毛巾就糊了上去,随意擦拭了几下。
蒋宾白露出大半胸腹,被热毛巾一烫,泛起红,慢慢地倒吸一口气,迟钝又委屈。他小声说:“烫。”
顾新泽把毛巾盖在蒋宾白泛红的眼睛上,倒吸一口气,“你要我命。”顾新泽缓了一会儿,规劝自己做个君子,眼动心不动,勉强把蒋宾白的上半身给擦干净了。只是那双脚隔着毛巾握在手里,一时竟不舍得放。
蒋宾白说:“别盯着我的脚看。”
顾新泽心里发痒,估摸蒋宾白现在傻得要命,偷偷打开手机录音,问蒋宾白:“宾白,喜不喜欢顾新泽?要不要做顾新泽男朋友?”
蒋宾白黑黢黢的眼盯着顾新泽的脸,好半天才说:“不要。”
顾新泽轻轻笑一声:“行,我知道了。不闹你了。”
第二天蒋宾白醒来,烧已经退得差不多,只是脚步还有些虚浮。大早上的就听到蒋宾文在楼下看电视,恨不得冲下楼去教训这臭小子。顾新泽端了碗粥上来,看他愤愤神色,下楼敲了蒋宾文脑袋,“小子,把电视关了,写作业去。”
“干嘛呀!寒假了!还不让人看电视啊!”
“你哥在生气。别惹他。”
蒋宾文忿忿不平地写作业去了。
顾新泽跟到他房间,站在他身后检查他作业。他摸摸小孩儿鬓角,“谁给你剪的头发?拿推子给推的吧?”
蒋宾文头也不抬:“我哥。拿推子推的。”
“......蛮有艺术感的。”
蒋宾文翻了个白眼:“我哥又不在,你还拍他马屁。你图什么啊?”
“那可不能让你知道。”顾新泽笑了一声,揪他耳朵。“当心,算错了。”
蒋宾文看了好一会儿,拿修正液改了重新写,没写几个字,又闷闷地问他:“哎,我是不是特笨?比我哥哥笨很多吗?”
蒋宾白当年是云稽的文科状元。所以顾新泽千算万算也算不准,蒋宾白放着大千世界不去看,又回到了云稽。
“你一点也不笨,只是你哥哥太聪明。”
蒋宾白多聪明,烧糊涂了,还藏着心眼儿。若是把他的弯弯曲曲心思揪出来,估计比九曲黄河还要曲折。要他一句喜欢,比登天难。
蒋宾白睡醒了,正准备去视察一下蒋宾文作业,正迈出房门,就听到楼下有人在喊:“宾白哥哥?”
这一声宾白哥哥,不仅招来了蒋宾白,还招来了顾新泽。蒋宾文咬笔头说:“我准嫂子来了。”
顾新泽拍他背:“你哥认了吗?”
“......那倒没。你生那么大气干嘛!”
蒋宾白下了楼,一身粉衣的心雨就如同三月的花飘了过来,“宾白哥哥,我早上来找你,听宾文说你病了。你烧退了吗?我给你炖点汤补补?”
楼上一道冷峭男声落下:“小姑娘,不是所有的毛病炖点汤补补就好的。”
心雨抬头,看到上次厅堂里和蒋宾白伴坐的年轻男人。只穿着毛衣和长裤,头发有些乱,被他拨到耳后,露出一双冷而利的眼睛。
心雨局促地看着蒋宾白,只见蒋宾白也抬头看着那个年轻男人。年轻男人半点不怵,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倒是蒋宾白先错开了视线。
心雨糊涂了,小声问:“宾白哥哥?”
“心雨,不用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天冷,不用老来串门。”
“可是很近啊。”
“心雨姐,你天天地往我家里跑,我哥怎么找对象啊?”蒋宾文探出个圆脑袋。
心雨看看沉默的蒋宾白,又看看楼上的两个人,脸羞红了,转身跑了。蒋宾白追了出去。
几分钟以后,蒋宾白回来,进了蒋宾文的房间检查他的作业。
顾新泽附耳问:“安慰小妹妹?”
蒋宾白避开他的呼吸:“说说清楚。”
“怎么个清楚法?直接告诉她,你不喜欢她啊?”顾新泽追问道。
蒋宾白斜睨他一眼,看得他近在咫尺的胸口发热。
中午吃完饭,顾新泽带蒋宾文去新华书店买书,蒋妈妈打麻将去,留蒋宾白在家里。
他穿着蓝毛衣,坐在床边地板上。斜仰着脸,冬天十二点半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如一道金色瘢痕。
他觉得暖和,舒服,自在。他又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烟。他抽烟不能让宾文看到,小男生,正是爱模仿成熟兄长的年纪,怕他学坏。他点了烟,一边慢吞吞地抽,一边慢慢地顺着床酥了脊骨,懒洋洋地让太阳把他裹进金笼中。
“好啊。”
男声在耳边响起。
“背着我,偷偷抽烟。”蒋宾白手里的烟被抽走。
蒋宾白不急不躁不反抗,还是晒着太阳。他听到顾新泽嘴唇吸嘬烟雾的声音,轻盈,沉重,慢慢的,烟雾从他的耳后慢慢萦绕到他的眼前。
阳光中的尘埃和烟雾全被放大,蒋宾白眼前一片雪灿金光。
他依然觉得很自在。甚至有点半醉半困。
恍惚间,顾新泽的手指摸到他的小拇指,很轻地问:“怎么回事?”
蒋宾白很难得地笑了。
他笑着说:“打架,自己不济,被人家打断了一根小拇指。”
顾新泽俯视他微微含笑的嘴唇。他想要亲这张言不由衷又故作潇洒的嘴。
“你要藏好。”心雨红着眼睛对他说。
心雨的几缕头发垂在颊边,眼睛是红的,脸上的脂粉有种无伤大雅的粉感,像是个即兴打扮的年轻巫祝。
蒋宾白说:“藏什么?”
心雨嗫嚅着嘴唇,眼泪掉下来:“你和那个男人,你们——你要藏好。”
蒋宾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当时很想反问一句,要是他不想藏呢?可这句话他甚至无法问出口。
蒋宾白侧过头,看到房间的门。这间二十来年的房子,另外一间还未知的正吸吮着他工资的套房。他不能拿自己冒险,也不能拿妈妈和宾文冒险。
他从窄门里看到自己的命运。
那门愈来愈窄,终有一天,他得削足适履,砍掉自己多余的四肢和躯干,才能在这个正常的人间生活下去。
蒋宾白从地板上站起来,披上外套,“我去订饭店。”
“订饭店干什么?”顾新泽笑了。
“晚上,我要相亲。”
顾新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沉静而冷淡。他的眼睛如同岩石,无法因风和蝴蝶动容。
“这是你给我的答案?”
蒋宾白没说话,径自绕过他走出房门。
顾新泽被留在这间蒋宾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间里。
顾新泽跑下楼,“我送你去。你还发着烧。”
蒋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拒绝。
顾新泽那辆越野车很大,早上刚被局里的司机开还过来。越野车绕不进巷子,停在南桥主街上,所幸离得不远。等他们上了车,蒋宾白开始闭目养神。
明明五分钟就能开到的路程,却迟迟未到。蒋宾白睁开眼睛,发现顾新泽的车始终绕着主城区打转。
“别闹了,我很忙。”
“是,很忙。忙着谈恋爱,忙着结婚,忙着生孩子。”
“......你知道路。”
“你当我忘了。”
蒋宾白一时说不上话,好半天才开口:“别在我身上耗了。”
顾新泽把油门踩得很深,“这是我自己的事。”
车开得很快,蒋宾白脸色有些发白。等顾新泽急停下来,已经是南桥的酒店区。
蒋宾白也许今晚不会回来了。
顾新泽坐在车上,电台正放到《女儿情》。顾新泽听着听着笑起来。
来生,若有来生。
顾新泽想,我总不能真这么贱,下辈子还巴巴地喜欢蒋宾白。
沪上的一月很冷,但是他该尽快回去了。
顾新泽晚上八点的时候已经打理好了一切。合同已经签好,东西也收拾好。他想给蒋妈妈和蒋宾文买点东西,但是顾及蒋宾白脾气,只给两人分别买了一条丝绸长裙和一台新出的游戏机。
蒋妈妈挺舍不得他:“小顾,不等宾白回来啊?”
“阿姨,我不等了。”
“宾白他,他性子就是这样的,又独又坏,总得受他点小脾气。他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顾新泽喟叹蒋宾白的真心:“我知道。”
但是他等不到他的另一份真心了。
顾新泽正把卫生间的一次性牙刷和毛巾丢到垃圾桶,就听到楼下车轱辘摩擦水泥地的声音,黄光旋了半轮,照到窗户上。
蒋宾白回来了。
顾新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心里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三两句就跟他道别,然后立刻提包走人。
楼梯咚咚作响,蒋宾白上楼来了。
门开了,顾新泽只看到个面孔发红的酒鬼。蒋宾白的脸通红,那红从他扯开的衣领一路烧到他的眼睛。他的嘴唇红得不可思议,像是被酒液浇灌的猩红玫瑰。
顾新泽淡淡道:“我先走了。”
蒋宾白一脚踹在顾新泽的行李箱上。黑色行李箱可怜地转了几圈,撞到墙上。
“走到哪里去?”蒋宾白声音很冷。
顾新泽嗤笑一声:“回沪上。你还发着烧,喝那么多酒,是姑娘真漂亮吗?”
蒋宾白低声喃喃:“我不知道她好不好看。”蒋宾白挤进门来,抬脚踢上了门。
他似乎有些喝糊涂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清东西,像颗瘦炮弹似的直接冲撞到顾新泽怀里。
顾新泽生生挨了这记撞:“蒋宾白!”
蒋宾白的脸就埋在他的颈窝,柔软的头发蹭在他的嘴唇上。顾新泽的气焰顿时灭了。
蒋宾白抬起脸,故作冷淡寡情,嘴唇抿得很紧,好像世上不少人欠他钱。但是他的眼珠很湿,湿哒哒的像是檐下银色的霜气,冻到顾新泽的眼。
“嗯。”蒋宾白慢半拍地应了他一下。
顾新泽胸口里一把无名野火烧起来,翻身把蒋宾白压在下面,单手揪住他的细长领带,手指暧昧又危险地游移到蒋宾白的喉结,逼迫他抬头看他,“蒋宾白,美人在侧,喝得不少啊?”
他毫不客气地捏了一下他的喉结,听蒋宾白吃痛的闷哼,心里快意:“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喝酒?说了几遍?”
蒋宾白的喉咙还没捏着,口水的正常吞咽都变得艰难。但是他没有挣扎,平静到近乎乖巧。逆来顺受到令人心慌。
“五次。加上这一次,六次。”
顾新泽松开了手,歪着脑袋笑了一声,又邪又坏,“这种无所谓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我要你记住的重要的事情,你一样都记不住。”
蒋宾白睫毛有些湿。外面夜间的水汽这么浓重吗?云稽那么多的水,河里的水,井里的水,空气里的水,现在连男人的眼睫上,都攒满了水。
顾新泽盯着他:“蒋宾白,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的小宾馆?你在骂,在吐,在哭。你不是一个同性恋。我放过你了。”
蒋宾白还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顾新泽笑了一声,单手抽掉他的领带,靠近到一个危险距离,嘴唇已碰到他的下巴。藏青色领带捆住了手腕。
“现在,你还要打我一巴掌吗?”
蒋宾白眼里眸光闪烁。而顾新泽已经吻了上去。
这绝不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顾新泽知道怎么折磨人,用牙齿,用舌头,撕咬蒋宾白的嘴唇嫩肉,等他疼得轻轻发抖了,又用舌头和湿滑唾液来安抚。等蒋宾白开始轻轻喘息的时候,顾新泽才真正亲了上去,唇紧贴着,舌头慢慢缠在一起,要交换蜜与毒药。
顾新泽抱着被捆住手腕的蒋宾白亲了好一会儿,等他嘴里的酒气变得几不可闻,他才慢慢松开了。蒋宾白的嘴唇通红,水光弥漫地颤。
顾新泽松开了蒋宾白手腕上的领带,等蒋宾白给他一拳或者一巴掌。如果没记错,他的抽屉里有水果刀,那把刀也可以捅进他每一处吸食鸦片般满足后无惧生死的肉体。
但是蒋宾白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顾新泽不怕死地说:“宾白,想吐吗?”
蒋宾白用手攥着那根领带,依然没有说话。
“哥,你和顾哥在干什么?别吵架啊?”蒋宾文在楼下喊。
蒋宾白的身体骤然紧绷,显得非常紧张。
顾新泽笑了一声,把被踢到墙角的行李箱提起来,“宾白,不要仗着生病或者醉酒才耍脾气。”他蹲在床边,看着蒋宾白的脸,烧着诡异的癫狂的红,“抱歉。我今晚走,跟你说一声,祝你娇妻美眷,早生贵子吧。”
他顿了顿:“只是如果结婚,还是不要给我发请帖了。”
蒋宾白的声音已嘶哑:“顾新泽。”他拉住他的袖子,“春天还没来,你为什么现在就走?”
顾新泽有些听不懂:“为什么要等春天?”
“12年春天。你要等到春天再走,早一天不行,晚一天......晚一天......”
蒋宾白错乱了时间,他以为还是2012年。但是现在已经是2020年。
在八年的时间轨迹里,他是个蹒跚迷茫的人,他想要往回走,可是时间的步子永远比他的要大。他徒劳无功地追溯,追溯到空无一物的时代。
顾新泽的声音低沉,无可奈何地问:“宾白,你要我怎么做?”
可是蒋宾白也不知道。
“我是否可以当你爱我?”
蒋宾白也沉默不语。
顾新泽深吸一口气,牵住蒋宾白的手。蒋宾白的手很凉,被握在手里的时候,在发抖。
“宾白,我要走了。”顾新泽顿了顿,“之后,你要我来吗?”
他没说话。
“我等你的回复。在农历新年之前一直有效。你要我来,下雨下雪,下冰雹,洪水滔天我也来。”
“但是如果不需要,”顾新泽平静长舒一口气,“那也行。这一次,我好好说再见。”
春天还没有来,顾新泽先回去了。
隔着两条街,蒋宾白听到越野车发动声音。那辆车从沪上来,又回沪上去了。
他躺倒在床上,伸手盖住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把另一只手盖在自己钝痛的胸口。
宾文在楼下看电视时放声大笑。但是蒋宾白此刻不想去纠正自己弟弟的言行。他很累,身上很冷。他拿被子裹住自己,闭上了眼睛。宾文的笑声渐渐淡了,像是云稽经年云雾下的雨声。
他和顾新泽冷战了很久。12年的初春,刚开了学,他们就开始吵架。蒋宾白忘记了原因,总之是非常小非常小的事情。他们当时因为这小事吵架,互不低头,不过是为了自己少年人的自尊和傲气。顾新泽总是低头,这回不愿意低头。蒋宾白从不低头,这回依然不愿意低头。他们在学校里学习,却冷着张脸,势必要等到另一方低头认错。
期初考成绩发了榜,光荣榜就贴在橱窗上。顾新泽理科第一,蒋宾白文科第一。两个人的名字就并排列在最上面。人头攒动中,两人看见对方,迅速扭开了头。
上楼梯的时候,顾新泽撞他肩膀,把他撞得一个趔趄。蒋宾白骂他有病,回了教室发现一张字条。
【你生气的时间也太久了,半个春天都过去了。春汛还去看吗?】
蒋宾白把纸条扔进桌肚,没回他。过了好一会儿,又撕了半张草稿纸,写写改改,预备丢给顾新泽。
但是那张字条还没给出去。
顾新泽的优盘被交到政教处。他当天没回教室上课。
蒋宾白课间去政教处,看到政教处的门关得很紧。他从窗户里看到顾新泽坐在沙发上,校服外套已经脱了,只穿着毛衣,眼神冷淡地看着前方。
顾新泽看到蒋宾白,对他做口型,回去。
蒋宾白去问数学老师,数学老师看他一眼,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宾白,你跟我说,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新泽他,他喜欢男孩子?”
蒋宾白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摇摇头。
数学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新泽写给你的。”
蒋宾白摊开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宾白,我错了。我们不吵架了,这样我们还剩半个春天,可以一起出去玩儿。】
蒋宾白喉咙很干:“老师,为什么说顾新泽喜欢男生?”
“他的优盘里,有......有同性恋的色.....电影。”
“这不能就说顾新泽是同性恋!”
“教导主任问他了,他说他是。”
蒋宾白记得很清楚,再见顾新泽的时候,正好是周一消防演练。红雾从楼道里弥散开来,仿佛一张雾化的血盆大口。他就贴墙静止在人群里,等顾新泽走过来。
“顾新泽,你疯了?”蒋宾白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云稽春天的时候也多雨。润如油膏的绵绵细雨从天际滑落,天井里爆出一团团鲜脆的绿。
顾新泽的头发有些乱,他把头发往后撩了一下,露出有点青紫的额头。他毫不在意地说:“我的确就是。”
顾新泽傲,傲到不愿意说一句谎话。问他是否同性恋,他承认,问他是否有恋人,他笑着摇头。
他不觉得他喜欢男人有什么问题。他没经历过任何彷徨不安和犹豫不定。他天生就是个同性恋。
蒋宾白看着那红雾漫过来,把两个人吞没了。
他们捂住口鼻,顾新泽先大笑起来,蒋宾白看着他,莫名其妙也大笑起来。
两个疯子。
少年笑至声嘶,等警报断了。他把眼角的水汽抹掉,同蒋宾白并肩靠在墙上。
顾新泽的眼睛不是乖学生的眼睛,弧度漂亮,眼尾上挑,眼皮深而锋利,看人仿佛挑衅,傲到锋芒毕露。但是他此刻看蒋宾白的眼睛很乖,很安静。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水绿色从天井里漫上来,他的眼珠也有一种近乎天真腼腆的绿意。
“宾白。”顾新泽轻声说。
蒋宾白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他心绪复杂地看着他。他的桌子里还躺着那两张字条。顾新泽向他道歉,向他求和。他们还约定了要在春天去看汛。
顾新泽的手指碰到蒋宾白的手背。
蒋宾白迅速抽回了手。
顾新泽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落寞地笑了一下,“别怕我啊。”
别怕我啊。
蒋宾白的脑袋里反复反复地萦绕着这句话。
少年蒋宾白在害怕。他知道,同性恋不对,不正常。男孩儿应该喜欢女孩儿,应该为女孩子柔软的头发和雪白的胸脯心跳加速。男孩儿不应该喜欢男孩儿,因为他们一模一样。
蒋宾白半夜惊醒,到楼下倒水喝,才发现现在是凌晨4点。顾新泽走了很久了。
客厅里有一扇窗没关。蒋宾白从空气中闻到烟花爆竹燃放的后的刺鼻味道。他知道,云稽开始准备过年了。
蒋宾白这一病没好彻底,热度流连。最近又有新型流感病毒肆虐,一例一例的病例在各种媒体播报出来。所在省份没有爆出病例,他又没有出省,得病的几率很小。但是蒋宾白还是戴上了医用口罩。
年还是要过的。蒋宾白给母亲和宾文准备新年礼物的时候发现了那条裙子和游戏机。他没说什么。他还有年货要置办,油米菜都要囤一些,拜年的礼品得买。蒋妈妈提醒他,领导家里得送礼,她为礼品单愁了很久,最后依然买得不伦不类。过年前两天,蒋宾白去送了礼,在领导家客厅闲聊两句,正打算告辞。
领导又对他语重心长地说,局里器重他,只是他家里还缺个操持家事的大方姑娘,外头礼节不够好看。
蒋宾白无意间把这话同母亲说了,蒋妈妈又愁得一晚上睡不好,半夜敲他的门,问,白白,领导这是什么意思啊?
蒋宾白头疼得厉害:“我还得给他说的每一句话做阅读理解吗?”
“哎,万一哪里礼数不到,你在局里不好过啊。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呢。你单位里小陈不是挺能来事,什么时候你和他一起,再去拜个年吧。”
蒋宾白把被子盖住头。换做平常,他必定得温言软语把母亲哄回去睡觉。但是今天他身体不舒服,心情很烦躁。
“镶金的工作?我为了这份工作,还得像条哈巴狗?”
蒋妈妈大为受伤,半哭半骂回房了。
蒋宾白能猜到她在骂什么,无疑是小白眼狼,她全是为了他好。不是她儿子,谁愿意说他。
蒋宾白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开了灯,他从水渍斑驳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表情冷淡,舒展的眉,红润的唇,是天生讨女人喜欢的一张脸。是肖似他父亲的一张脸。
这是他的命运吗?要替父赎罪。在命运的诡谲轨迹中顶替他这一环。生父早早离家出走,继父出海时丧命。他没有父亲,家里没有男人。所以他必须成为一个男人。
他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赤脚踩在地砖上,脚也没了知觉。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包烟,对着镜子,想象那一天冬日午后的太阳,想象顾新泽坐在他身边低低的笑,独自抽完了一根烟。
那烟屁股已经太短,蒋宾白还舍不得丢,被烫到了手指,才如梦初醒。
蒋宾文觉得哥哥最近有点奇怪,总是低头看手机,打着字又删掉,没一会儿又从口袋里掏出来看。
两兄弟坐在餐桌旁剥毛豆。蒋宾文在看电视,蒋妈妈从厨房里间探出头:“声音小一点!”
蒋宾文不情不愿哦了一声,把音量调小了。
蒋宾白说:“妈,这两天我们去看看,把你喜欢的那件大衣买了吧。”
蒋妈妈鼻子里哼哼:“不要。”她还记着蒋宾白顶嘴的话。
“行。”蒋宾白站起来,“那我把这钱给宾文报个补习班。”
蒋宾文火急火燎:“啊?关我什么事!寒假才几天,我上什么补习班啊!”
“谁让你没考进前五十。”蒋妈妈瞪他。
蒋妈妈饭后过来,对蒋宾白说:“宾白,这钱,不花就存着。再存两年,房子首付兴许能攒出来,到时候......”
“到时候我就三十岁了。”蒋宾白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漫不经心地答道。
“三十岁怎么了!你有份这么好的稳定的工作,人又长得帅!之前第一医院的那个护士,比你小一岁,家里三套房,又是独生女,你说好不好!”
蒋宾白没说话,把报纸盖在茶几上,上楼睡觉去了。
他看到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灰。
他躺倒在床上,窗帘拉得很紧。隔壁楼下弹棉花的铺子里还有砰砰砰的声音。他不由想到那个早晨,棉絮飞舞,顾新泽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漆黑的短发上黏上了丝白的棉絮。顾新泽不知道。
蒋宾白觉得有些难捱起来。他说不清是什么难捱,是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疲惫,还是顾新泽让他发疯。
房间的门锁上了。他倒回床上,棉被压在他身下。
他慢吞吞地抽烟,白雾萦绕间,露出他渐渐放松的,渐渐迷离的,渐渐紧绷,渐渐淋漓的脸。
他把手抽出来。手指上是蓄积了很久的浓白的液体。
蒋宾白尝试正视自己的欲望。他以为自己寡欲,但其实他的欲望和顾新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交站牌下,灯在下雪,车来了又去,行人寥寥。顾新泽主动退学,要去沪上念书。聚餐后,顾新泽把他压在公交站牌上低头接吻。
蒋宾白喝了很多酒,白的,红的,黄的。他舌头上令人眩晕的酒精被顾新泽仔仔细细地吮干净了。他嘬他红透的舌尖,眼神一遍又一遍不疾不徐地刺穿他的身体,又用滚烫的卡在腰上的手让他浑身发软。
这是少年人癫狂到不可见人的游戏。
“你再不醒,我就要把你带到宾馆里去了。宾白。”
附近都是廉价的情人旅馆,全是红男绿女的短暂爱巢。
蒋宾白觉得那很脏,低廉下流的肮脏。但是这句话从顾新泽嘴里说出来。他愿意把自己打折再打折,平易低廉到尘埃里。
从公交车站辗转到八十块钱一晚的宾馆,少年莽撞地褪了衣衫,滚烫的皮肤一寸寸贴上去。那时候是春天,玉簪花开了,从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蒋宾白倚在床头,闻到清新甜蜜的花香。
蒋宾白扇了顾新泽一巴掌,顾新泽被打得偏过头去,却还是笑了,不依不饶地压过来。
但是他吐了。顾新泽就站在他身后,帮他拍着背。
蒋宾白吐完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桃花似的一双眼睛被揉皱似的萎靡,瘫坐在卫生间地板上哭泣。
顾新泽把衣服披在他身上,然后伸手摸了摸蒋宾白的头。顾新泽从床头柜上拿出旅馆配给的烟,轻车熟路地点上了,闷声抽起烟来。
蒋宾白不知道顾新泽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们一直都是学校里的好学生,最优秀的尖子生。
“别哭了。”顾新泽说。
故事不会有结局。顾新泽是不完美结局里自以为是的恶人。只有蒋宾白知道,云稽酒坊的外孙,喝不醉酒。
若这是一场与世不容的犯罪,蒋宾白也是难辞其咎的共犯。只是审判未至,顾新泽先出走云稽了。
他读了许多出走的书。文学中有个母题,就是出走。《红拂夜奔》里写,假如你不走出这道墙,就以为整个世界是一个石头花园,而且一生都在石头花园里度过。当然,我也说不出这样有什么不妥。
云稽是他的石头花园。他曾经觉得自己扎根在这里,最安全不过,最温暖不过。只是,从某一个时刻,或许就是顾新泽出走的那一刻开始,他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叫嚣,走!快走!
但是想要出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把所有结果罗列出来,得出一个结论,他付不起出走的代价。
理性至上的蒋宾白,要在石头花园里用一生唱一支孤独又漫长的歌。
过年还剩两天,蒋宾白支使蒋宾文去南桥的谢小医生那儿讨一副春联,自己动手把花坛修整了一遍,又把窗户全都擦了一遍。红对联贴上,红灯笼挂上,蒋宾文的红围巾戴上,外头鞭炮断断续续,噼噼啪啪扰人,年节终于近在眼前了。
年三十的早上,蒋妈妈带蒋宾白去庙里拜菩萨,还求了一卦姻缘。卦师说,姻缘早有了。蒋妈妈听了,把蒋宾白曾经的相亲对象一个个拎出来清点盘算,猜测究竟会是哪家姑娘。
到了晚上,蒋妈妈做了一桌子菜,蒋宾文吃得直不起腰来,蒋宾白胃口不好,只吃了一些。饭后,蒋妈妈把药片拆除来递到蒋宾白手上,看他吃完了,又问:“我和宾文去你舅家拜年,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蒋宾白喝完一整杯热水:“行啊。妈,我二十八了。”
蒋妈妈愣了一下,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有些惊奇地说:“是哦,二十八了。”
她原先还不相信岁月无情一说,现在看着青年的脸,心里泛起酸楚,“白白,二十八岁的大人喽。”蒋妈妈不愿意在这个时节伤感,立刻带上蒋宾文去舅家了。
蒋宾白不愿意一个人上楼去睡。二楼太静。他把电视打开,调到蒋宾文常看的频道,把音量调高了,盖着厚毯子慢慢睡着了。
外面的鞭炮声渐渐大起来。他躲在屋子里,隔绝了一切人声。
农历新年,快要过去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蒋宾白接起来:“喂,哪位?”
“蒋宾白!是我!张绮!高中同学,你还记得吗!”
“嗯,嗯。”蒋宾白其实已经忘了。
“就那顾新泽,我刚刚看到他在云稽了!你知道吗?我跟你说一声。”
“啊?”
“我说,顾新泽,在云稽!”
客厅的窗玻璃被敲醒了。蒋宾白握着电话,从沙发上翻坐起来,看到蒋妈妈剪得粗糙简陋的红色窗花里,错落地映出顾新泽的脸。他伸手又叩了叩玻璃窗,漆黑的瞳孔里溢出一丝笑,是蒋宾白所熟悉的顾新泽的笑。
蒋宾白讷讷地对电话那头说:“嗯,我看到了。谢谢你。”
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到要过载。他一生的惊心动魄,一生的波澜壮阔,全在这心跳里了。
蒋宾白机械地开了门,顾新泽挤进门来,手里的礼品袋扔在地上,紧紧地箍着蒋宾白的腰。
蒋宾白的眼神闪烁着,按捺着,平静着,慢慢地问:“我没有打电话给你。”
顾新泽亲他滚烫的额头,他此刻笃定,蒋宾白不会推开他。
蒋宾白的眼睛,现在是一双爱着人的眼睛,疯狂的,热烈,挣扎却放肆。
“那你是不是想要我来?”顾新泽继续亲他的眼睛。
蒋宾白身体发抖,听着顾新泽的诱哄,一句别扭倔强的话也说不出来。
“要。”
“宾文和阿姨呢?”
“出去了。”蒋宾白紧紧追随着顾新泽的眼神,眨眼都很谨慎。
顾新泽摸摸蒋宾白还在发抖的脊背,抚慰高傲的软毛动物一般温柔。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那我做些老少不宜的事情了。”
外面的鞭炮声红色浪潮一般接连不断,对面的落地窗映出云稽璀璨盛大的烟火。顾新泽引导着蒋宾白,温柔缓慢地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吻。
恋人迟来的吻,对上小镇的风口。这道德败坏,这大逆不道,这罔顾人伦。老一辈的人说,这是流氓罪,父母说,这是神经病,年轻人说,这是赶时髦。
这是一场盛大的审判。顾新泽心想。若是流言,今晚便溺死我。若是枪决,那颗子弹烦请今夜就到。
只是,请等我的恋人就位吧。他来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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