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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讨论让殷夏兴奋起来，回来以后一直在改稿子，弄到了半夜三点才睡。早上闹铃响了，他迷迷糊糊打开灯，在床上坐了没到半分钟，倒下去又睡着了，直到师姐的电话响起来，才又被吵醒。

温灿打电话来并非是因为殷夏迟到，何老的工作室里因为大部分都是何老的徒弟和青大来实习的学生，所以是自由工作时间。温灿打电话过来，只说让他尽快来工作室，说是老师来了。

殷夏忙从床上跳起来，匆忙地洗漱整理了一下，叼着一个面包就冲下了楼。

冲出公寓楼的大门的时候，他的余光似乎看到了对面停了一辆不常见的黑色豪车，殷夏没有多留意，刚好他的公交车从面前过，他追着公交车，往站台跑走了。

他租的公寓离工作室并不太远，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骑着脚踏车去的。今早上坐了公交车，十分钟就到了。

他冲进工作室，却发现来的不只是何老，还有柏轩。两个人和温灿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他走进去，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喊了一声老师。

“小淮来啦。”何老虽是泰山北斗，但性格反而很是慈爱，他往旁边挪了挪，朝殷夏招招手，“来，坐这里。我没打招呼就过来，是不是打扰我们小淮补觉啦？”

殷夏走过去，脸有点红，解释道，“我昨晚上一直在改稿子。”

“没事，这个项目托给你，辛苦了。”何老拍了拍殷夏的肩，然后指着对面的柏轩说，“柏轩你昨天见过了吧？”

殷夏点点头。

对面的柏轩笑道，“大概是昨天我们提了太多要求，才害得小淮学弟连夜修改设计。这下要被当成可恶的甲方了。”

殷夏忙摇头否认道，“昨天柏轩师兄的建议都很好，我太兴奋了睡不着，才爬起来画稿子的。”

何老笑起来，“看到你们相处得很好，我就放心了。我刚刚才知道小轩是老云的学生，老云和我当年又曾经是同一个导师，算起来都是一家人。刚刚就和柏轩聊了一小会儿，就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小淮，你这次和小轩合作，要多向人家学习。”

“嗯，我会的。”殷夏说。

“好好好。”何老抚掌笑起来，然后看向柏轩，“小柏，小淮第一次和公司合作，什么经验都没有，你多担待。”

“小淮老师是现在风头正盛的新锐设计师，”柏轩看向殷夏，“何老愿意放他出来和我合作，我恨不得每天都把人捧在手心里。”

旁边温灿噗地一声笑出来。

何老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换上了一个严肃的表情，“小淮呀，这次我和柏轩来，其实是有正事要同你商量。青市市政和青大都很重视这个项目，所以呢，他们在考虑，要不要趁着我这次巡回画展开幕的时候，宣传一下这个项目。但是呢，这就比之前定下来交出初稿的时间早了一周多。柏轩说，他那边可以全力配合。他也提议，在公司里为你和温灿开一个办公区，你们直接搬过去，这样可以节省你们来回跑的时间。这件事，我觉得对于项目来说是好的，我也想在画展开幕的时候，把你介绍出去，但是你是项目主设计，我们还要看你的意见。”

肖野醒来的时候，车外的天色是黑的。

他口干舌燥肌肉酸痛，也许还在低烧，但同时，这是他三年多以来感觉最好的一天。他的头疼停止了，而且浑身充满了充足休息后的惬意。这种清明和轻松，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甚至已经到了让他感觉陌生的地步。

肖野拿起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缺电关机。于是，他把手机充上，然后发动了车子。

——车载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8点过了。

他竟然在车上一觉睡了12个小时。

这时，插上电的手机自动开机了，未读的消息，邮件和电话的提示音一起涌进来，整整响了一分钟才停下。

肖野大概翻了一下，邮件都是工作上的，而消息和电话大部分来自凤南，秦枫和老周。他能想象他突然失联一天，造成了多大的混乱。

他给三人发了一个报平安的短信，然后开车到了殷夏房间的那侧街上，看到那扇窗户亮着。

八点过了，殷夏这个时候在那扇窗户后面干什么呢？肖野想，以前的这个时候，如果他没有在处理事情，那么他们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夏星窝在自己的怀里看电视。但是现在一个人殷夏会是在干什么，肖野想象不出来，大约是在画画。

肖野看着那扇窗户，本想再留一会儿，但是收到消息的凤南已经立刻把电话打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是一阵的狂轰乱炸，主题大约是问候他到底一声不响死到哪里去了，秦枫和他急得差一点就要报警了，以及他被迫给肖野收拾了一天的烂摊子有多遭罪。

在这样的热闹里面，肖野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户，不得不开车往海城赶回去。

车子很快拐上高速，肖野一声不响，等着凤南骂完，而那边也觉得这边安静得有些异常，说着说着就慢了下来，最后沉默了几秒钟，而这次再开口的语气就正常许多了。当然是针对凤南的‘正常’。

“肖野你如果被绑架了，你最好给我一个明示，”凤南说，“我在外面为你跑了一天，现在很累，你说得委婉了，我怕我会听不懂。”

肖野的心情很好，被这句话逗得笑了一声。

凤南已经三年没听过肖野笑了，听完这声只觉得事儿更大了，他把听筒捂住，和秦枫快速地商量了几句，然后回来给肖野说，“肖野，你这样的状态十有八九是脑子终于还是坏了。你在哪儿？你就待在原地，我和秦枫现在就去接你。”

“如果你是在说我疯了的话，我没有。”肖野说，“我在青市。现在正在往回开。”

肖野的解释听起来苍白无力，于是凤南接着说，“你别动了，你等着我们过去。”

“你还没有懂，凤南。”肖野带着笑意，“我说我在……青。市。”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肖野知道凤南懂了。

在沉默良久之后，凤南在电话那头问道，“那个人现在是在你的旁边还是在后备箱里？”

在这三年间消失了的，以前常常面对凤南时的无奈表情，也重回了肖野脸上。“都没有……”肖野无奈地道，“回去再说。”说完就挂了电话。

柳景川也是一开始就知道肖野失联的几个人之一，老周实在处理不了打电话让凤南回来主持大局的时候，柳景川就在边上。柳景川其实比老周更焦急，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的身份只是肖野的医生。他得要演得像一点。

当晚上收到肖野的信息的时候，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着立刻又兴奋了起来。

——肖野前一天晚上没有找他拿安眠药，那么到现在应该多久没有睡过了？柳景川在心里算着，四十几个小时了……而且他还在低烧。

这个时候的肖野应该是多么脆弱，多么迫切地需要自己的治疗。想到这里，柳景川兴奋地咬了咬嘴角。

因为肖野最近一年时常需要在晚上挂水和吃药，所以肖野同意以后，老周就在肖野楼上给柳景川租了一套房子，从他的家里到肖野的门口只需要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刚刚的信息说肖野还有一个小时到家，但是柳景川等不及了，他一收到消息，便来到了肖野的门口。

他在那里苦等了一个小时，但当他满怀期待地看向打开的电梯口的时候，里面的肖野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憔悴，反而……

如果要形容的话，容光焕发。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的肖野不知道在回味着什么，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那种温柔的气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

这让柳景川失望且不痛快极了，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指甲快把手心掐出了血。

肖野看到了他以后，那种笑意便被敛去了，恢复了平日里柳景川熟悉的样子。肖野从他身边经过，只是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开门进了房间，坐在了办公桌前开始处理事情，然后头也没有回地朝他伸出了胳膊。

柳景川提着箱子跟着进去，一边给肖野做每日的例行检查，一边偷偷地观察着肖野，但是此时的肖野已经看不出什么了。查完看到数据，柳景川惊讶地发现，肖野虽然还在烧着，但是血压和心率都正常了许多，虽依旧还是偏高，但是这是最近一两年最低的时候了。

柳景川同时还注意到，肖野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肖先生，你还在低烧，最好还是继续我们之前定好的治疗方案。”

“嗯。”肖野盯着屏幕，并不在意地答道。

因为肖野的留置针头昨天已经取掉了，所以柳景川解开了肖野的袖口，握住肖野的胳膊，把袖子往上推去。肖野的皮肤有一种冷冽的苍白，他的小臂消瘦但不羸弱，那些突出的经络显出一种特别的力量感。在柳景川的眼里，当肖野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比起人，他像是一个无情但英俊的大理石雕塑，而这让柳景川着迷。柳景川趁着推袖子的时候，在那搏动着青色的血管的手腕上摩挲。

肖野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注意。

柳景川把针头推进肖野的血管，装作不经意地说，“肖先生的血压和心跳都好了很多，是昨天去医院用了新药吗？”

“没有。”肖野看着屏幕说，“还有什么需要弄的吗？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天很晚了，一会儿针头我自己可以取。”

“今天不需要安眠药了吗？”柳景川惊讶伴着失望。

“不用了。”肖野说，“我今天睡得很好。”

睡得很好？这怎么可能？他这几年都要靠着自己给的药物才能浅浅入眠。昨天下午肖野的表情便不太对，晚上他又取消了治疗，今天消失了一天连衣服都没有换过，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景川以为自己对肖野生活的点点滴滴已经了如指掌，这样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他想了一会儿说辞，想要再套出点什么，但是门铃响了起来。

晚上11点过了，除了他，谁会这个时候来到肖野家里？

“是凤南。”肖野说，“帮我去开门。”

柳景川去开门，外面果然是凤南，手里还拿着文件和笔记本。

——柳景川在进入肖家之前就不喜欢凤南，因为他在大学的时候曾经短暂地仰慕过秦枫，但是秦枫早在认识他之前便心里眼里都只有凤南，根本看不到自己。还有一个原因，凤南的模样也是偏女相，但是长得秾丽明艳，他曾听秦枫的朋友在背后把他和凤南比，说他长得像凤南，但是不如凤南好看。

但此时柳景川庆幸来的是凤南，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而且他明显是来谈事情的，这让柳景川心里舒服了一点。

相反的，在柳景川进肖家之前，凤南是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他性格高傲，从青春期开始就是秦枫一直追着他跑，所以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还是他曾经的情敌。他后来知道柳景川当了肖野的医生，却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他开门看到柳景川，上挑的凤眼慢慢地打量了他一圈，却一句话也没说，绕过柳景川径直走了进去。

柳景川跟在凤南背后进去，蹲下去收拾东西。凤南直直走到肖野的桌子前面，把笔记本和文件摔在肖野桌子上，对着肖野发射眼刀，明显还有话要和肖野说，却不想让柳景川听到。

这让柳景川觉得自己是个挤不进去圈子的闲杂人等，但是他还沉得住气。他低头把东西都放好，就往外走去，顺便‘有眼色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凤南一直看着柳景川走，然后转头对肖野说，“这个人不能久留在身边。”

虽然柳景川经常跟在他身边，但是肖野却鲜少注意到他的存在，“怎么了？”

“直觉。”凤南说，“给你们肖家当了十年消息贩子见过了太多人的直觉。”

肖野并不在意，但是想到殷夏让他微笑起来，“没关系，很快就不需要他了。”

但……柳景川关上了门并非是出于好心，

他此时就贴在门外，听到了这些对话，然后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