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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爱上杀猪佬全文免费阅读

  • 时间:2021-12-29 14:24
  • 纯爱小说《不要爱上杀猪佬》的主角是岑蹊河石头,是作者凉容倾心创作的一本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以前都是一个人,但现在有个人终于愿意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对自己好了。热门评价:居然是你。
  • 不要爱上杀猪佬!小说

    推荐指数:8分

    不要爱上杀猪佬!

  • 不要爱上杀猪佬全文免费阅读

    院内无人作声,住持与众弟子大气不敢出一口,心里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

    龙哥失了头发丝的牵引,膝盖一软,“噼啪”一声跪在地上,心中狂喊:“石大仙!这可怎么办啊!”

    然而没了头发丝,他似是连石大仙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棺材里的石大仙也不太好过,苦着一张脸,拿手指头瞧脑门,兀自念道:“逃走的功法是哪几门来着……日行千里?斗转星移?一叶障目?……不行啊,好像都会,好像又都不会,我这脑子……”

    薛灵镜道:“蹊河,去把箱子打开。”末了又补了句,“你亲自去。”

    岑蹊河自不敢怠慢,称“是”后走向那红漆大箱,石头眼瞅着他越走越近,嘴里的“麻咪麻咪轰”七窍琢磨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什么日行千里,斗转星移,脑子里有了上句便没下句,记得了指诀便忘了心决。

    朱漆大箱一寸寸打开,接着是棺材盖,煞亮的光线溢进来,石头情急之下兜起怀中一捧“作弊粉”朝着岑蹊河一扑,岑蹊河早有应对,长袖一甩,将那粉尘吹了一地,接着伸手将石头从棺材里拽了出来。

    岑峰主吃一堑长一智,一抓一掼动作干净利落,把人丢地上后还拍了拍袖上的灰尘,表情嫌弃。

    石头:好没教养,这个也欠打。

    他眼珠子乌溜溜转,龙哥从背后给他比了个倒拇指。

    薛灵镜目色微沉:“你是什么人?”

    岑蹊河一皱眉:“你是刚才路上那个……”

    “不是不是!”石头忙道,尴尬地陪着笑,“我就一乞丐,一路沿街乞讨,学了点雕虫小技,听说这里有神仙,就想来卖弄一下,没别的意思,哈,没别的意思。”

    岑蹊河不理他,回头道:“师尊,方才来时我在路上见过此人,总觉得他眉眼身型似曾相识,师尊且看看?”

    薛灵镜一挑眉,徐徐走道石头身前,隔着三尺距离,用明镜扇的扇柄挑起了石头的下巴,垂目去看他的脸。

    石头继续装傻:“嘿嘿,仙人们,我是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我,反正我没见过……”

    “闭嘴。”薛灵镜冷冷打断了他。

    石头注意到,薛掌门那平静如镜湖一般的面上微不可觉地闪过一丝困惑,甚至有些迷茫。

    他皱了皱眉,余光一晃,忽然怔了神,只见明镜扇通透的扇骨上映着自己的脸,眼尾处干裂的泥块掉了些在地上,露出半瓢桃花瓣似的眼角。

    石大仙登时吓蒙了,扑棱着手臂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翻进身旁的大香炉里,也顾不上难受,把脸埋在香灰里面大口地吸了吸,把自己倒腾成半只泥猴子才爬出来。

    岑蹊河抱着臂,道了句“欲盖弥彰。”

    “小岑啊,”石头屁股搭着香炉边儿,干笑道,“我这不是样貌实在丑陋,怕脏了仙人的眼睛么。”

    “这位道友。”岑蹊河不置可否,“你不愿以真容示人也就罢了,只是不知岑某是否有幸得知,你姓甚名谁,师从何处,躲在棺材里,操纵那二小儿戏弄鄙人,又是为何?”

    他轻飘飘将戏弄的对象揽到自己身上,绝口不提适才薛灵镜那“一扇之辱”,目光中亦带了三分警告。

    好孝顺的徒弟。石头嘀咕了一声,脑子里现编起了故事。

    薛灵镜定定看着他,忽然道:“你既然自称懂一些修道之事,可曾听过,本座这明镜扇有何作用?”

    “那自然听过。”胡搅蛮缠溜须拍马是石大仙的拿手好戏,他如鱼得水接过话头,“明镜扇鉴史明今,我这小乞丐的来世前生,在您老人家扇下通通无处遁形,方才您老人家顾念龙哥年纪小,没使真本事,才落了些下风,谁不知如今天下第一人非您老人家莫属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虽混,却也算有理有据,天神庙中不少弟子暗暗点头,只薛灵镜一人依旧面色难看,冷若冰霜,他复又问道:“那你便是承认自己所犯之事了?”

    “那是自然!”石头忙顺杆上爬,忽然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忙改口道,“没有,没有,我能犯什么事,明镜虽好,可不能妄信啊!”

    众人:“……”

    “本座刚才在扇中看到,”薛灵镜的声音轻了些许,嗓音略哑,前所未有的冻人,“你手上有三十八条人命,你作何解释?”

    一丝冷风吹进院内,数息间,半点呼吸声也无。

    所有人都像突然给霜冻着了,凝着面色呆张着嘴,这丝凉风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薛灵镜转过身,看了岑蹊河一眼,岑蹊河同样脸色发白,冲薛灵镜点了点头,对着武陵仙君的神像又拱了拱身,继而转身对住持及众弟子道:“适才在下说过,师尊此番出关,来到芾县,并不是为了遴选弟子,而是另有目的。”

    住持讷讷看着他,嘴唇发着抖,还不敢说话。

    岑蹊河微微抬高了声音:“诸位都知道,武林门有三峰十八洞,三位峰主,十八位洞主。中峰下峰峰主乃我同门师兄弟,而十八洞主,皆是我三人入室弟子,虽所教不类,所成不足,但也确实是在下看着长大,亲自管教,品行上佳……然而就在数月前,我武陵门出了一桩血案。”

    石头抱着臂,从香炉上跳下来,在神像前蒲团上盘膝坐了,看着岑蹊河,一张平素乖张扭曲的脸上此刻竟没什么表情。

    岑蹊河顿了顿,续道:“十八洞第六洞,水崖洞洞主张栖枫失踪,门下三十八人死于非命,均是一剑封喉,无争斗之痕迹,凶手手段之毒辣,修为之高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薛灵镜道:“本座查问凶手,明镜扇照映出此地。”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龙哥小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石头。

    住持也颤声道:“怪不得这疯乞丐总说武陵仙君强迫于他,要绕着武陵派走……原来竟是畏罪潜逃么?”

    数十道灼灼目光落在石头脸上,有惊惧有愤恨,石头僵着脸摆手道:“薛大仙,你扇子弄错了,我是个杀猪的……前几个月王县令家摆酒席,我就是杀了三十八头猪——”

    “咔嚓”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辩解,只见薛灵镜捏碎了手中杯盏,回头冷道:“你是说夺我门下三十八名子弟的性命,在你眼中无异于杀猪么?”

    “这可比杀猪省力多了……”石头低声喃喃,又抬起头嘻嘻哈哈道,“怎么着,大仙,人命是命,猪命就不是命吗?”

    薛灵镜摇摇头,背过身去。

    “诛邪阵。”他抬起手,低喝道,“列阵,杀无赦。”

    晚春深处,因着几场雨一下,倒是开始倒春寒。

    石头看着眼前如珍笼棋局般持剑而立的二十数名弟子,吹了吹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破破烂烂的布裳无法蔽体,多少让他觉得有点冷。

    我才不会怕了他们。石头心中嘟囔。

    武陵派这诛邪阵已有数十年未在人前展现,一来是没有穷凶极恶之徒需要诸弟子协力剿灭,二来是布此阵消耗太大,颇为不值得,三来,诛邪阵杀孽太重,有违天道。

    修道之人往往会想方设法避开“业障”,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是一法,断情绝爱不通人情亦是一法。

    石头想到“业障”二字,只觉脑门像被剑尖抵着一般凉得发疼,他屈其手指敲了敲额头,笑嘻嘻道:“薛掌门,你们武陵派修的有情道,最为重情重义,所以也容易冤冤相报,身负孽障。我劝你还是不要用这个诛邪阵,你看你一把年纪了没什么进益要自毁修为也就算了,你弟子还年轻得很,还是劝他们早点看开,仇恨都是浮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薛灵镜尚未来得及作答,岑蹊河便以怒道:“放肆!”

    岑峰主一个玉面书生,平时说话都是温顺和雅,这时候竟然涨红了一张面皮,活像是一只被踩了痛脚的猫。

    石头笑着对着一旁的龙哥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一代不如一代,这就是成不了仙的。”

    岑蹊河喊了声:“师尊。”

    薛灵镜摇了摇头:“黄口小儿信口开河,不必搭理。”

    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否认。

    “困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困一人,盈亏有序,诛邪有道,不死亦不休。”石头道,他缓步踱到武陵仙君的神像前,背过手抽出神像腰间所悬木剑,摆了个简单的起手式,剑锋朝向薛灵镜,笑道,“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你猜猜我要杀几个,这阵才能困住我?”

    薛灵镜冷道:“一十二。”

    他话音刚落,踩在第十二宫的蓝衫弟子往前一步,身后乍现二十四道剑气,低喝一声,剑气汇拢,如一束麦芒刺向石头。

    石头连忙使了个“四两拨千斤”,木剑轻飘飘敲向他手腕,他竟一避不避,正面迎上,木剑“啪”一声击中他虎口,浑圆一体的阵法给这一剑敲出一个缺口,那弟子低喝一声,蹂身而上。

    石头笑了笑,明知他要做什么,却顺着他一剑斩向他脖颈,木剑杀伤不了人命,只裹挟着劲风,像敲木鱼一样把人敲晕在地。

    光晕流转的圆阵出现一个缺口,正如他方才所说,杀一人,困一人,第十二宫身后二十四道剑气冲霄霄而起,位于左右的十一、十三二位横剑相迎,将那圆阵所填补起来,二十四道凌乱的剑气随之分叉成四十八道,两名弟子清喝着引四十八道剑气袭向石头,剑风彻骨,尚未及人便令本就褴褛的衣裳愈发不堪,露出石大仙胸背膀脖大片的皮肉。

    说来也怪,这乞丐一身破烂,脏污不堪,这衣下的身躯却是白皙光滑,就是一天挨几顿打,也没留下过什么伤疤。

    石头瞧着戳向鼻子尖的四十八道剑风,嗔怪道:“好你个桃花源,上行下效,仙君是个急色的,弟子也流氓。”

    他嘴上不歇,脚下却也没停,四十八道剑风肉眼所见如渔网般细密,他倒像个在玩跳皮筋的顽皮少年,“诶哟”一声躲过这边,“啊呀”一声避了那边,说道“也”“流”“氓”这三字时木剑已扑上十一、十三两位弟子的面门,正对着眉心,“噗噗”两声,两名弟子叫也没来得及叫,便稻草人一般软绵绵地摔在地上。

    二生三,三生四……诛邪阵内剑气由四十八道分为七十二道再至九十六道,不过数息便成了一座天罗地网般的剑壁,莫说整一个人,就连一只蚊子怕也要被搅成碎片。

    石头手中的木剑格挡了几下便被削成碎段,一边连滚带爬地躲避剑气,一边夸张地抱怨,抱怨了几声,忽然灵机一动,抬手掐诀,喊了声“来。”

    这正是方才他在棺材里使过的“飞来咒”,石大仙的脑袋时灵时不灵,只有这最简单的隔空取物拉起来就能用,黑影一闪,他张手接住,然而这次飞来的既不是扇子也不是玉佩,而是岑蹊河本人!

    岑峰主双足离地之际尚百思不得其解:此人的修为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才能将堂堂武陵派上峰峰主当做一件器物,轻松取来?

    石头惊讶了一瞬,便笑起来,单手揽住岑蹊河的腰,好不要脸地把他往身前一挡,手指凌空弹了几下,替岑蹊河弹开直袭面门的剑气,继而冲岑蹊河胡乱嚷道:“乖徒孙,快谢谢祖师爷救你性命!”

    岑蹊河脸色发青:“士可杀不可辱……”

    石头没理他,捏着他两边脸颊往外拉,一边拉一边捏尖了嗓子学着岑蹊河的声音嘤咛道:“师父,快来救我!祖师爷生气啦!要把我吊起来抽屁股!”

    武陵弟子各个面色煞白,不堪其辱,邪魔拿着岑蹊河当肉盾,这诛邪阵竟是再发挥不出半点效用,众弟子往后退开,露出中间端坐阵心的薛灵镜。

    薛灵镜阖着双目,似是不见不闻,他双手合在一处,左手食指指天,中指搭于食指之上,其余三指捏莲瓣,挺于右掌掌心。

    石头眼尖地瞅到他掌心那两个见血的红指印,摇了摇头,心里夸了自己两句——能把薛灵镜逼成这样,可真是了不得的能耐。

    神像前的香火似是被剑风吹动,又徐徐燃起来,一缕青烟笔直地竖起,延伸到目力所不及的高处。

    石头向小狗一样动了动鼻子,忽然觉得鼻尖一痒,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喷了岑蹊河一领子。

    岑蹊河:“……”

    院内忽然狂风大作,失了晚春的和煦绵柔,夕阳为乌云遮盖,昏沉沉天地间乍响一道春雷。

    “不肖弟子薛灵镜妄请尊驾,”薛灵镜躬下身,徐徐道,“薛灵镜自幼入武陵门下,赖师门之拥立,二十执掌武陵,三十得驭明镜,誓护佑弟子,光耀门楣,然如今,武陵有倾覆之危,大患非我等可敌……”

    石头不知他在干什么,却隐约听出是在说自己,有些委屈地瘪瘪嘴,心道:我哪儿有这么厉害,也没想倾覆你们门派。

    “师尊!”岑蹊河忽然低喊一声,“……三思!”

    薛灵镜微微一顿,却没停下:“……灵镜虽不才,却不可任门人枉死而无所举,任弟子受辱而无所为……我武陵外可尽物,内亦尽诚,奉请仙君显圣,诛邪魔以绝后患!”

    他话音一落,诸弟子紧接着应声:“奉请仙君显圣,诛邪魔以绝后患!”

    连喊三遍,那兜头的暴雨便倾落下来,修仙之人本可不受雨水雷霆侵袭,只是这场雨却把二十数名弟子连同薛岑二人浇成了落汤鸡。

    “好家伙,请我最怕的那个来克我……”石头总算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他顾不得这些,只对着水塘里自己越洗越白的脸欲哭无泪,想着要找张桌子钻到底下去,岑蹊河却按紧住了他的肩膀,咬着牙赤红着眼睛看着他,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石头:“诶老兄,我不,唉,我真不是,真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配不上这么大阵仗啊!”

    没人理他,又一道天雷披落,银火乍现,“轰”的一声,庭内神像忽然崩开,碎成粉石,取而代之的,是悬立于厅中的一抹虚影。

    除石头外的众人齐齐抬头,继而“扑通扑通”跪落在地:“恭迎仙君——”

    石头怔了怔,这才随大流地抬起头来。

    那人影半悬在空中,身着玄白,如一团晕开的水墨,头戴红翡朱冠,脚踩白云锦靴,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深如古井,若仔细瞧去能看见里头深藏的一抹碧色,只是此时这双眼睛低垂着,只能看到黑如鸦羽的睫、高挺的鼻、还有两抹薄而色冷的嘴唇。

    这张仿若精雕细琢的脸当得起“天人之姿”四字,俊美不失威仪,居高临下,不怒自威。与镶金嵌玉的雕像不同,他浑身上下除一顶朱冠只黑白两色,辅以锋锐沉冷的眉眼,仿佛硬毫作画,寥寥数笔,已浓墨重彩。

    众人心仰神服,俱是又惊又喜,只有薛灵镜一人,脸色略略发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仰视仙人的目光带了些不安。

    第三道天雷落下,将薛灵镜的脸印得惨白,庭下惊呼,只见半空中武陵仙君虚影正缓缓隐去,竟一眼也不曾看那一院的祷民。

    薛灵镜霎时双肩一颤,“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敬神不礼。石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四个字来。

    所谓敬神不礼,就是仙圣认为请仙者“礼数不周”,不顾请托,自行离去——然而请仙者如何可能礼数不周,无非是位高者率性而为,并不想卖这个面子。

    然而敬神不礼对请仙者而言,却是一条重罪。

    石头踮起脚去看薛灵镜,后者平躺在地上,唇喉血流不止,一身灵气衰如草枯。

    他看了眼就别开了头,玩了会手里的半截木剑把手,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那武陵仙君似要乘着夜色而去,天边隐隐有了放晴的迹象,他忽然纵身跃起,持着半柄木剑,往仙君颈上削去!

    众人都看傻了眼,不知这疯子为何天堂有路不走,非要去闯一闯那地狱门,只见武陵仙君陡然睁开双眼,一双深碧色的目中闪过一丝银光,那半柄木剑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一般,“咔嚓”一声,碎成了一地木屑。

    石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冲仙君咧开嘴,像个闯了祸的小孩般尴尬一笑。

    武陵仙君忽然动了,庭下薛灵镜亦止了咳,勉力抬起头去看,但见仙君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点向石头的眉心。

    没有人敢小瞧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指,传言中武陵仙君破江山、定乾坤,也只需要这么轻轻一指,这一指可以碾去泰山,荡平沧海,当然也可以让眼前的乞丐粉身碎骨。

    众人睁大了眼睛,皆不愿错过仙人施法,唯有几个年纪小的,有些不忍地别开视线。

    “啪”的一声,一指弹在石头被雨水冲刷白净的额头。

    仙君施了一个定身咒。

    定身咒是每个修士跻身仙门所学的第一个仙咒,拾起来简单,用起来没门槛,也极易生效,故而这弹在额头上的定身咒,多是长辈用于小辈,师父用于弟子,这当口由神仙用于一个“穷凶极恶”之辈,倒显得过于亲昵了。

    石头呆呆地站在原地,保留着抬着一手一脚的姿势,僵硬得像个大螃蟹,只有一双眼睛骨碌碌动个不停,看天看地看薛灵镜看住持,就是不敢看正对面那位俊美超凡的仙君。

    直到一声很低的闷笑传进他的耳朵,他才抬起视线,然而武陵仙君神色俨然,全然不似有笑过的样子,对上他的视线,目光如鹄爪般抓住他的眼睛,利剑穿膛似的,把他钉在面前。

    石头连眼珠子也不好转了。

    武陵仙君终是未在人间多做停留,只与他对视数息,身影便消散在空中,临走前一挥衣袖把定在半空中的小乞丐拂落到院内的花坛里,又垂目看了他一眼,石头正瞧见他眼睛底下那一抹绿色,像是猎物看到了狼一般哆嗦了一下嘴唇,立马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啪”一声砸在草丛里,嗅着满鼻的雨后芳草。

    武陵仙君一言未发,身形隐去,天光大现,又恢复了清朗,夕阳晚霞争辉,已经到了晨昏交替的时候。

    石头被定身咒定着,仰着脖子看着天上火烧一般的晚霞,只觉得双目发烫,胸腔中似乎有什么灼心的东西在涌动,却是无法描述,但这滋味实在称不上好。

    “痛死老子了……”他干脆“诶哟诶哟”地叫唤了几声,其实没蹭破几块油皮,单纯想引起武陵众人的注意。

    武陵门人听他一叫才从仙君显圣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锵啷”几声,十几柄剑七歪八斜地直指石头的喉咙,警备十足,牢牢将他钉死在泥地上。

    石头苦笑:“怕什么啊你们这群人,岑蹊河定不住我,武陵仙君还能顶不住我不成。”

    武陵众人不理他,只看向薛灵镜,薛灵镜被岑蹊河搀着,正缓缓坐起来。

    “别杀他。”薛灵镜抬眼看了眼石头,声音轻轻的,气息仍有些颤动,方才敬神不礼险些废了他大半修为,此刻依旧面如金纸。

    武陵弟子不解,岑蹊河却在一旁看得明白,只道;“师尊,此人如何处置?”

    薛灵镜阖了阖眼,站起身来,一拂袖:“回桃源津,此人也押……带会武陵罢。”

    众人称是,天神庙主持也携门徒送至门口,替他们打点行装,就在这时,被当做货物搬来搬去的石头忽然发话了:“把那两个小孩也一起带走呗。”

    岑蹊河皱眉:“你可是想把出入我武陵仙门当做儿戏?”

    石头没理他,眼珠子转向薛灵镜,笑道;“薛掌门若是想还死者公道,还是照我说的去做比较好。”

    薛灵镜动作一顿。

    岑蹊河刚想顶回去,就听薛灵镜到:“一并带回去。”

    岑蹊河疑惑:“可明镜扇所显——”

    “蹊河。”薛灵镜阻止了他,又道,“那顶棺材,也一并带回去。”

    住持“啊?”了一声,忙道:“薛仙人,这棺材是徐氏镖局所寄放之物,若您想征去,且容我像徐氏父子知会一声。”

    岑蹊河脸色微变,以武陵派之尊,要借凡俗一件东西,岂需知会几个镖头,经石头一闹,这天神庙住持尽管仍然恭敬,言辞间却多少不像先前那般看重他们了。

    他刚要开口,便听薛灵镜恹恹道:“你去叫他出来,我亲自与他说。”

    住持连连称是,吩咐下人去叫徐正轩,下人跑了过去,找了半天没找到,又折返回来。

    薛灵镜微一蹙眉,把几个下人吓得直哆嗦,岑蹊河忙挡住了他的视线,问:“师尊,我带人进去找找?”

    薛灵镜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身尖锐的惨叫。

    “这个声音是阿红!”住持道,“她在干什么?”

    “我嘱托他照顾徐少镖头来着……”管事战战兢兢。

    就在此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婢女从后院冲出来,“啪踏”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完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徐少镖头他——”

    “怎么回事!”岑蹊河往前踏了一步。

    “徐少镖头他出事了!”阿红嘶着喉咙喊了一声,继而“咕嘟”一声晕了过去。

    一行人匆匆进了后院,石头躺在花坛里嚷嚷:“带带我,我也想看!”

    没人理会他,倒是闭目养神的薛灵镜招了两个弟子搬了他一起去。

    石头被抬进后院,尚未见得什么,便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臭气。

    后院石桌前围了一群人,薛灵镜不爱热闹,止步在不远处坐了,令岑蹊河上前查探。

    石头抱怨了声好臭,小声跟薛灵镜说:“薛仙人,给我把鼻子塞住呗。”

    薛灵镜不理他。

    石头又拿撒娇的调调抱怨:“薛仙人,你说武陵仙君的定身咒要定我多久啊?”

    薛灵镜看了他一眼,忽然足尖一点,踢了踢他的肩膀,灵光一闪,又加了一层定身咒。

    石头:“……”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周遭的人才散开了些,岑蹊河脸色苍白,老住持歪在石凳上,一副要晕不晕的样子,忍了几息,终于捏着鼻子对着那莲花池呕吐起来。

    石头瞪圆了眼睛瞧过去,不瞧不要紧,一瞧吓一跳——石桌下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可不就是一路把他抬来的四个镖师,最上面那个一身青色劲装,刺着一个绣银“徐”字,长发披散,正是徐家少镖头徐正轩!

    “他死了?”石头轻声问。

    没人理会他,薛灵镜看了眼岑蹊河,岑蹊河便蹲下身,拉着徐正轩的衣领把他的头拉起来。

    薛灵镜只看得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倒是石头惊讶地“哇”了一声,只见徐正轩脸颊青肿紫胀,显然是窒息而死,窒息原因一目了然,他大张的口中正徐徐爬出一只拳头粗的雪白蠕虫,肥硕遍布褶皱的身躯正卖力往外挤,已经挤出十数公分长,仍尚未脱出,游走过得地方留下紫白色的粘液以及腥臭的内脏皮屑。

    “这……这是什么……”住持呕了一会才折回来,别着头去看薛灵镜,一丝余光也不愿分给眼前的尸体。

    薛灵镜不答,倒是岑蹊河,摸了摸尸体的手掌,沉声道:“已经死了多时了。”

    “这如何可能……”管事颤声道,“徐少镖头约莫午时来的,那时,那时还康健得很……”

    岑蹊河沉默片刻,又拨弄了两下尸体,确定地说道:“他两天前,至少两天前就死了。”

    “咕咚”一声,管事也昏了过去。

    “春活食锦虫。”薛灵镜轻轻转着手中的茶盏,最终也没喝一口,只道,“既可以吞金食玉,又可以吃人脏腑,要长成这般大,供体里头的东西,恐怕早已被吃了大半了。”

    他说得含蓄,地上的石头不厌其烦地给他翻译了:“岑蹊河,你师父让你把人剖开看看。”

    岑蹊河瞪了他一眼,收起折扇,接过一旁弟子递来的长剑,照着徐正轩胸腹轻轻一划。

    一阵浓烈的恶臭喷涌出来,连薛灵镜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剑尖碰上皮肉的一瞬,那尸身的腹腔就如一只涨到最大的皮球一般,“噗嗤”一声破了开去,皮肉似乎和衣裳黏在了一起,软趴趴地顺着剑锋垂落,露出里头的风光——莫说脏器,徐正轩体内连血肉油脂都所剩无几,只余下孤零零交错的枯骨,巨蟒般盘在枯骨上的巨大蠕虫,以及一囊囊青黑色悉悉索索作响的虫卵。

    庭下呕吐声不绝,甚至隐隐有了尿骚气,下人七零八落地跑了,就连武陵弟子也有些许着实看不下去,纷纷向岑蹊河请辞。

    “把那个婢女抬过来。”岑蹊河皱着眉吩咐道,很快两个弟子架来了阿红,岑蹊河抽扇往婢女灵台一敲,她便软软醒转。

    阿红一睁眼便又瞧见修罗地狱一般的景象,正要干嚎,岑蹊河一个净心咒打过去,她才勉强站稳了没有晕倒。

    “说说吧,”岑蹊河放柔了声音,“徐少镖头何时来的天神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尽可能莫要遗漏。”

    他神情温和,姿态谦雅,好哄歹哄一番终是让丫头的脸色和缓下来,开始细声讲述。

    “徐少镖头是午时来的,那时候苍山派的大仙们还在参拜,少镖头便来后院等候,宋管事吩咐我伺候茶水,”阿红怯生生道,“少镖头喝了茶水,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不到,大仙们走了,我带少镖头一行人到前院敬香,少镖头说他正要出门赶镖,不得多做停留,敬完香便要走,结果这时候武陵派的仙人们又来了,岑峰主吩咐布下阵法,命令大伙不得出入,少镖头说他看到仙人就犯怵,既出不去,便又回了后院继续喝茶。”

    “这时少镖头脸色如何?”石头忽然插话。

    阿红一惊,忙道:“少镖头看起来并无不妥。”

    石头“哦”了一声,道:“继续。”

    阿红点了点头:“后来……后来外面仙人们好像开始作法,又是刀枪棍棒,又是电闪雷鸣,我见少镖头害怕,便给他取了外衣和伞,让他再进一进屋子,好躲得远些,少镖头却没搭理我,只管捂着肚子叫……叫肚子疼……”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一圈:“我问少镖头要不要解手,少镖头也不说,就是忽然开始摸、摸我,我想呼救,但当时雷声大作,没人听得,加上少镖头平素一向君子端方,不像会做这等下流事的,我便只推搡了一下,少镖头却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突然连抽了自己几个巴掌,大喊‘我该死!’‘我混账!’,我吓坏了,忙跟他说不必如此的,我当做不知也就罢了……”

    “如此说来,徐少镖头彼时神志未失。”岑蹊河沉吟道。

    “我也是这般想的,”阿红垂泪,“只是少镖头正常了不多时,就在天光放亮的时候,忽然又开始对我拉拽,甚至要咬我的嘴,他扑过来时,我摸到一个冷冷黏黏的东西,睁开眼睛才发现一个……一个头从他嘴里探出来,想往我嘴上爬……我差点昏过去,又想少镖头大约是中了邪法,我若不逃,那东西只怕就要、只怕就要……”

    “于是你撂倒了徐正轩,来前院求救?”岑蹊河问道。

    阿红连连点头。

    “我知道了。”岑蹊河颔首,示意阿红下去休息,转身对薛灵镜道,“师尊,徐正轩连同四个镖师横死此处,恐怕与他们徐氏镖局所受的这趟镖脱不了干系。”

    薛灵镜颔首,沉声吩咐道:“蹊河,你去前院,仔细看看这趟镖究竟所托何物,再叫两个人去一趟徐氏镖局,问问托镖的是何人。”

    “欸?怎么不先问我?”安静了许久的石头忽然道,“这趟镖的来去,我可比你们清楚得多呢。”

    薛灵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自称是一个沿街乞讨来凑热闹的乞丐?”

    石头讪笑:“自然是骗你们的。”

    “那我问你做什么?”薛灵镜一拂袖,也挪步往前院走去,与岑蹊河一道查探那棺中尸首。

    “师尊。”岑蹊河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尸首有些眼熟。”

    棺中之尸早已干瘪,枯瘦如柴,面目全非,身上倒罩着世家子弟才用得起的锦袍,岑蹊河撩开袍袖仔细查验了片刻,上面并无分毫标识身份的讯息。

    “这具尸身,有人刻意做过手脚。”岑蹊河略加思索,“四肢寸断,齿舌皆烂,经脉根骨俱摸不到,衣衫怕也是旁人的,瞧这尺寸,略有些不合身。师尊,弟子想借师尊明镜扇一用。”

    薛灵镜默许,岑蹊河恭身接过那柄玉骨绸扇,徐徐展开,只见扇面光晕流转,绸布无风自动,如镜湖波光。

    镜面上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影,岑蹊河定睛去看,石头也瞪大了眼睛想凑热闹,不料岑蹊河只瞧了一瞬,便一甩袖,折扇应声收起。

    石头稀奇道:“玉面书生,你看到了什么,脸色比棉花还白?”

    岑蹊河仍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静默不言。

    “蹊河。”薛灵镜叩了叩桌面。

    岑蹊河这才抬起眼,双目赤红,神色竟有些骇人。

    “蹊河。”薛灵镜皱起眉,并没有问岑蹊河看到了什么,声音依旧霜冷雪彻,他提点道,“心障。”

    岑蹊河一怔,目中红光这才缓缓褪去,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薛灵镜面前跪下,奉还折扇,磕了一个头,仍未起身,而是挨上去将额头贴在了薛灵镜膝上。

    薛灵镜一指点向他后脑玉枕,仍是那一式“净心咒”,冰冷的手掌细细抚过岑蹊河的发根,他缓声逼问:“你看到了谁?”

    “弟子看到了栖枫。”岑蹊河慢慢站起来,回身看向诸弟子,面色已恢复寻常,“扶我武陵派第六洞水崖洞洞主张栖枫灵柩归位。”

    众弟子皆愕然失色。

    “扶我武陵派第六洞水崖洞洞主张栖枫灵柩归位。”岑蹊河再次命令道,声音逐渐冷硬下来,“我武陵派必彻查此案,绝不叫我门下弟子……无端枉死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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