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刺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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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大概还有多长时间呢？”我坐在医生对面，平静的问他，医生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带着个金丝眼镜，不疾不徐的翻看我的病例。

医生抬起头“接受治疗的话能痊愈也不一定，你的家人呢？我建议你住院，这不是小病。”医生说的很认真，我也认真的听着。

我笑着说“我很忙的，没有时间住院，能不能就开点药就好了，我回家吃。”

医生微蹙眉头“我觉得你还是通知家属。”

“医生，我家就我一个人，住院也没人陪床，趁我现在还看起来好好的，我想去走走，不是说，世界那么大，都想去看看嘛？”

医生没说什么，开了一些常用药给我拿回去，我猜他也是拿我没辙，更何况人家那么忙，医院嘛。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天气好得不像样，阳光明媚又不热，微风吹过甚是舒爽，我静静的站着感受了一会，突然觉得很幸福，幸福的眯起了眼睛，直到一声急刹车把我从幸福感里拉回来，救护车急急的停在门口，医生和护士们冲出来将上面的病人抬下来，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有离开，在人群外安静的看着他们把浑身是血的病人抬进去抢救。

大概是出了车祸，我想，被撞的话要是死了可能身体上哪块会凹进去，哎……也算挺惨的死相了，不知道我死的时候样子会不会好看一点。胡思乱想的有了走一段路才收回心思，随手将病历和化验单撕碎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我不太需要这些东西。药留下了，它们比那些纸张有用多了。

拿出手机看时间，快中午了，他快回来了，我有些高兴，他喜欢吃鱼，今天为他做条鱼吧，带着愉快的心情来到超市，让柜员给我拿了一条特别活泼的鱼，活泼真好啊，看着就新鲜，又买了其他一些菜和佐料，没话多长时间我就搞定了，买了六年的饭菜，一般家庭主妇还真不是我对手。

打开门，把材料放进冰箱，换了一件衣服我就开始收拾鱼，等鱼收拾好上锅蒸顺便把米饭弄好，想着又弄了两个清淡的菜，煮了一锅紫菜汤，很家常的饭菜，确是他特别喜欢的。我盯着蒸锅有些出神。

饭菜刚摆好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几步走到玄关去迎接，门打开就看见那张我想了一个星期的脸，他出差一个星期了，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我不敢给他打电话，只能默默的想他。

他低头换鞋我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姜舒寒，一个钟灵毓秀一般的男人，姜舒寒是个艺术家，从事的工作是我这样的凡人所不能理解的高雅的工作，对于姜舒寒，我总是有些敬佩的。

“回来了，”我依旧笑着对着换好鞋的两人说“舒寒少爷也来了，我刚做好饭。”

进屋他们就能看到摆在餐厅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我只做了两人份，本来想和他一起吃，可是现在看来我没机会了。

他点点头“你去把客房整理一下，舒寒今晚上在这里住。”说完他和舒寒一起坐在餐桌边准备吃饭，没看我一眼。

“好，我马上去。”我说，很平静，我没有太多的情绪，六年了，早就习惯了。

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边吃饭边聊天的两人，气氛那么的融洽，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他喜欢吃鱼却讨厌鱼刺，这么多年来鱼刺都是我挑出去的，可是只要和姜舒寒在一起吃饭他总是能挑好送到慝的碗里。

我认真的开始整理客房，整理好以后打开门看到他们已经在书房说话，透过微微打开的房门能听见两人聊的开心的声音，我失神了几秒就去收拾餐桌了，少年摆满了残羹冷炙，那盘清蒸鱼被消灭了干净，我对我的厨艺还是蛮自信的。

清理完餐厅和厨房我就开始打扰卫生，他喜欢安静，所以我做的时候总是很安静的做。

他们聊到很晚，而我通常比他们睡得更晚，这套房子有三个卧室，装修的很简洁，这是他的风格，他喜欢简单直接不喜欢绕弯子，房子有三个卧室，一个是他的主卧，剩下两间是客房，其中一间客房是我们房间，剩下的一间就给客人来的时候休息，只是我一直都知道，他只会带一个人过来，那就是姜舒寒。

回到房间里有些晚了，房子虽然不大但每天都要打扫，他有洁癖，所以我打扫的很认真，我想让他感到舒服，可是我最近原来越累，我生病了，身体不好，总是会很累，来不及洗澡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依旧醒的很早，这么多年了，早就练成了生物钟，还要为他做早餐。

他喜欢中式早餐，一碗皮蛋瘦肉粥，一叠小菜，粥熬得很浓稠，看得我有些饿了。

早餐刚放在餐桌上他们两个就都出来了，径直坐在餐桌上，连我说的早上好似乎都没有听见。我没有很在意，我早就不在意了。

“今天中午不用送饭了，”他说“我和舒寒出去吃。”

我点点头“那晚上呢？”

他想了想“再说吧，会提前给你打电话。”

“好，你们慢走。”我送他们出门。

我很少出门，除了买菜，这套房子我呆了六年，我熟悉他它就想熟悉我自己，做好了家务就躺在阳台上晒阳光，我很喜欢晒太阳，每当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还好。

下午的时候他打电话过来了，晚上要回来吃饭，我又出去买了条鱼，这次准备红烧。

饭菜上桌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洗了手就上桌吃饭了，家里没客人的时候我总是和他一起吃饭，我认为的为他挑鱼刺，这一次我挑的很认真，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机会再为他挑鱼刺了。

他吃的也很认真，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吃完饭他去洗澡，我收拾。

他洗完澡我刚好收拾完，然后我进屋洗澡。等我洗完走近他房间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看书，我慢慢的走到他身边躺下，他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关了灯覆上来，解开我的衣服。

有些急促，甚至带了些粗暴，我听话的躺着任他动作，乖乖的分开腿让他进来，他不喜欢做前戏，刚开始的时候我经常受伤，毕竟男人的那里天生不适合，可是现在我可以很享受他的进入。他从不亲吻我，只是在发泄欲望，可是我却已经很满足，双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背，听着他在我耳边的粗喘，大概是我这六年来最幸福的事了，虽然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开灯。

我喜欢他，从大一开始到现在已经毕业六年了。

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人叫姜舒寒，一个美好的人，干净而有才华，只可惜直的不能在直，更何况他们还是那么好的朋友。

我喜欢男人这件事在我高考前一个月被家里发现了，在那个西南的小县城里父母发现我看男男小黄书该是多么惊悚的事，他们逼着我改邪归正，可是怎么可能，各种手段用尽还是没能把我掰过来，最后也不得不放弃，高考结束后，我爸妈把我赶出来了，幸好我是老二，我家有仨儿子，从来没让他二老操过心的我最后被赶出门了。一个人来到上大学的城市，挣钱上学交学费，其实我是个上进的人。有时候我会这么想。

他发泄过后的早上我总是起不来，而他总是起的很早出门很早。我下半身很不舒服，黏糊糊的，他从来没给我清理过，我醒了之后要慢慢的走去浴室清理，可是我好累，我生病了，体力大不如从前，我想躺一会。

中午的时候他发短信过来说今天不回来了，我舒了一口气，拿出腋下的温度计，高到有些吓人，我开始发热，我知道，病开始严重了，挣扎着起来吃了药，可一觉醒来似乎没有变好一些。

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回来，已经三四天了，他发短信来说他回家了，他家里父母尚在。

三四天了，我的体温依旧没有降下去。我有些后悔没问清楚医生我还有多长时间，我有些害怕，我怕时间不够，我不想死在这套房子里。

我出门了，想去找个出租屋，可我又担心害了房东，我突然想回家看看父母，可是我又知道他们当我死了，这六年来，我手机里只有一个通话记录，那就是他，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没有一个人给我打个电话。

可我还是想去，算是我的一点念想吧。

他回来了，有些疲惫。

我安静的看着他吃饭，吃完，他就去了书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门了。

“进来。”他在里面说，我推门进去，看他正在处理文件。

“在忙吗？”我轻声的问道，他把文件合上，抬眼看我“有什么事说。”

“我想请个假回家……”我缓缓的说，有些局促“能不能，给我点钱……”

他有些不耐烦“多少？”

“二十万。”我说。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狮子大张口，别忘了你在我这里当保姆的工资一个月不过才3000，二十万你要干到什么时候？更何况我还想让不让你干我自己都没想好。”他眯着眼睛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算了，我已经不想看清楚了。

“除了保姆，你还用我来发泄欲望，这几年工资都在涨，你应该给我涨工资了。”我平静的说，他显然被我气得不轻，怒极反笑“你可真够厉害的，不过就算再怎么涨二十万还是贵了。”

我笑着说“不贵，我给你干到死为止。”

他嗤笑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没说话，是啊，如果他不愿意呢，但是我知道他不会的，我太了解他了，他需要一个干净的送上门来的工具，一个能把一切打理好的工具。

这个工具还是倒贴上来的，乖巧，并且智能，从未让他操过心，而且还很喜欢他。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倒贴的便宜货。

“至少你现在是需要的不是吗？”我仍然笑着说，我喜欢笑，因为心里太苦了，我总不能一直苦着自己。

可似乎他却不喜欢看我笑。

他没再说话，不耐烦的拿出支票给了我钱，我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叠好放进兜里。

“要去多久？”

“一个月吧。”

“一个月？！”他有些惊讶，这六年来我从未请过假，所以这次他有些吃惊。

“嗯，家里有些是事要办，你放心，办完我就回来了。”

他没理我，又打来文件开始看起来。我有些没趣，出了书房，顺手给他关好门。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放在背包里就出门了，买了最近的机票到了家乡省城，倒了两次长途汽车才看到熟悉的家门，最近几年发展快，家乡的路和街道有些变化，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九点了，我没回家，回来肯定又得挨打，现在这身子扛不住，我现在院子门口望向家里，父母和大哥小弟一家过得挺好的样子，说实话我有些羡慕，从小都羡慕，他们才是一家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总是被排除在外，大概是老二，夹在中间被忽略似乎是正常的。

回了省城我把钱打给我父母，也算是最后的心意了。

一个星期之后我就回来了，没回那套房子，总不能死了也在那里呆着吧，怎么着也得买块墓地。

出生在哪不能选，死后住哪自己总是可以决定的。

当然和活着一样，只要是块地，都是贵的要命的，可是这次我却一点都不心疼。

这是最后一次为自己花钱了，不能心疼。

所有的一切准备好之后还差最后一项，我大概会需要一张照片——遗照。

我去了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照相馆，我跟店员说我想拍一张照片。

店员温和的问我是什么样的照片，我想了想“就最简单的那种，证件照。”

我坐在椅子上，笑得很幸福。

卡擦完摄影师走过来问我觉得怎么样，我很满意，价钱贵的就是不一样，我觉得自己挺帅，付了钱我让他们给我洗好，我只洗了一张，多了也没用呀。

回去以后大概是太累了留在宾馆睡着了，醒来以后觉得全身没有力气，掏出随身带着的温度计。

又发热了。

我又回来了，一切似乎都像以前一样，只是这次回来他再也不让我和他一桌吃饭了，也不让我做鱼了，我一口答应，按照他的想法做事。

我们也很少上床，他大概又被我恶心到了，这段时间可能不愿意碰我，我松了一口气。

我可能也满足不了他了，我身体不好了，每次洗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都觉得不能再瘦了，可还是一次比一次瘦。

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等我晕倒之后再醒来入目的是一片白色和满屋子的消毒水的味道。

而他坐在我床边，双眼满是血丝。

他狠狠的盯着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张了张嘴，嗓子很干，说话的声音太难听了“三个月前。”

“你就这么不想活？！”他很愤怒，却一直在压抑。

我艰难的摇头“我没想死，只是，不能活了而已。”

他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我们陷入了一片沉默。

最后他说“好好配合治疗……会好的。”最后三个字很坚定。

我笑笑。

我没想到我拔了输液管艰难的准备偷偷溜出医院的时候会遇到他，他扶着我狠狠的看着说，那模样似乎要把我吃了“回去躺着！”

我没有力气，却不想回去“只有一个月了，何必呢。”

“你闭嘴！”他大吼“你他妈还欠我钱，一个月二十万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我不准，你给我回去躺着，养好病还钱！”他气急败坏的吼我，可压制我的手却很温柔。

我笑了“临了还不准我占你点便宜吗？二十万你什么时候看的上眼了。”我有点累，喘了一会才能说第二句“留在这里我才会不想活，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同意了，可我却觉得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他身上有着很浓重的烟草味。

我又回来了，这个我呆了六年的房子，住院的这段时间我还真的挺怀念的，一进来我就想去厨房，他一把拉住我“你干什么？”

我回头看着他“做饭啊，你不饿吗？”

“不饿！”他大声的说“你快去休息！”

“可是我饿。”我说“我想喝粥。”

“回答休息！”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叹了一口气，在他的目送中回房了。躺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劲，起来悄悄的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从没没做过饭的他正照着平板上的步骤熬粥，我有些惊讶发出了声音，他发现了我。

“你怎么出来了！回去躺着！”他吼道，我慢慢的走近厨房，把火关了“要水开了才能放米，煮出来的才好吃。”

他站在一旁没说话，静静的看着我煮粥，直到粥煮好我们都没在说话。

我盛了两碗，我们一人一碗，坐在餐桌上面对面的喝粥，喝完了我放下碗“今天晚上吃鱼吧，好久没吃了。”

他抬头看了我好久，慢慢点头“好，下午我陪你买鱼。”

我们第一次逛菜市场，我耐心的和他说哪种鱼适合清蒸哪种适合红烧……说的间隙回头看他，没想到他听得很认真，我一时有些失神，反倒把他吓一跳“你是不是不舒服？不买了，我们回去。”

我拉住他“不是，我就是在想晚上吃什么鱼，清蒸好了，这个简单。”我自说自话，很快就敲定，他说好，后来我们买菜的速度加快了很多，早早的回了家。今天我有些累，但还是坚持把饭菜做好，做的时候他全程站在我身后看着，这是一种妙的感觉，是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我很享受。

他把菜端到餐桌上，我们彼此相对而坐，我仍然像往常那样给他挑鱼刺，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吃的很认真。吃完饭我已经非常累了，我不太想收拾，可是我有好多话想说。

“以后都不能给你挑鱼刺了。”我说。

他手中的筷子快速的抖起来，掉在餐桌上，他几次想去拿起来都没有成功。

“其实我特别担心你，以后没人给你挑鱼刺了，你这么爱吃鱼又这么怕麻烦可怎么办？”我好像没看到一样继续说“我知道生病的时候就知道没多长时间了，我是真的想陪你一辈子的，你这么骄傲怎么可能承认你喜欢我呢？可是我要是死了你肯定会崩溃的。”我笑着握住他的手。

“学哥，你早就喜欢上我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不敢承认，今天我替你说了，你以后别太难过。”

他反手紧紧的握住我的说，抬头看我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我第一次看他哭，他哭着看着我说“我承认了你能不能不死，你能不能不死，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一直给我挑鱼刺，我这么混蛋，可是以后我会改，以后我会对你好，我们还没有好好的谈一场恋爱……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现在才说，你为什么要死？！”到最后他有些失控，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我把他抱进怀里“我们的开始不愉快，我不想结束也那么不愉快，学哥，你喜欢我，可是你的自尊怎么可以容许你喜欢一个倒贴的保姆呢？”我轻声说着，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我说了我们之间会完了你知道吗，我舍不得呀。”

他狠狠的抱紧我“我们明明那么亲近，你却连你生病都不和我说！”他大声的指控，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无论当初怎么样，现在这个就是结局。

“我买了块墓地，证件都在我房间的柜子里，我死了以后把我埋在那，那地方是我看了好久才下定决心买的，环境不错，住在那里我大概会很开心。”

怀里人的眼泪浸湿了我前胸的衣服。

生命中最后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幸福，那天晚上以后我们似乎都忘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后来的日子他总是挤到我床上搂着我睡觉，总是会有机会就亲吻我，会在我耳边说情话，会逗我开心，会学做饭，会照顾我。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成真的时候真的让人觉得是在做梦，当然，除了我身体越来越虚弱这件让人心情不好的事情之外。

他亲亲我的嘴角“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他温柔的说，我笑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想中午吃什么，你做什么？”

他抓住我无力的手放到嘴边轻吻“做鱼。”又弯下腰亲亲我的额头“我已经做的很好了，第一次做给你吃，你要全吃完。”

我点点头“好。”

事实证明我没有那个福气了，当鱼做好以后他亲自为我挑鱼刺递到我嘴边的时候我已经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我没看到他坚持喂我吃的动作，没看到他眼泪流进盘子里，没看到他手抖的拿不住筷子。

我大概是狠心的，房间里我所有的东西我都提前处理掉了，我留给他的只是一座有着我记忆的空房子。

鱼刺是鱼的一部分，可鱼刺卡喉，挑走才能好好吃鱼。我是那些刺，早晚都要拔去的呀。

可我不知道，我的那个他在我走后再也没有吃过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