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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之间by何暮楚未删减

  • 时间:2021-12-21 14:47
  • 《我们之间》是一本由作者何暮楚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陈谴徐诀是小说中的主角,我们之间主要讲述了:徐诀总是认为自己和陈谴其实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他们就应该早在一起,因为他们之间其实是天生一对。热门评价:只爱你。
  • 我们之间小说

    推荐指数:8分

    我们之间

  • 我们之间by何暮楚未删减

    陈谴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个年纪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在晚上十点过后才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娱乐时间,而陈谴的私人娱乐时间是午饭后到黄昏日落前的这个时段。

    阳光好时,他会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翻完一本纸质书,雨天便窝在客厅捧着笔记本看一场电影。更多时候陈谴喜欢抱上单反到外面闲逛,漫无目的地走到哪拍到哪,回家后再挑出喜欢的几张附上文案发到设了权限的个人网页,其余的扔进命名为当天日期的新建文件夹里。

    今天陈谴不打算看书看电影,也没有到外面闲逛的想法,过两周就要和蒋林声去巴黎了,他迫不及待拖出了行李箱打开,琢磨着要带哪件衣服过去。

    巴黎那边也是冬天,现在收拾衣服其实为时尚早,陈谴挑选了两件就摸过手机蜷腿歪在床头看香评。

    刚看上一瓶香水,手机就被来电占了屏,陈谴接起来,那头的人喊他:“师兄。”

    “又滥用称呼。”陈谴说,“什么事?”

    俞获的声音总是小小的:“你现在有空出来一趟吗?”

    “可以有空,也可以没空。”陈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点自己的下唇沿,咬字都不太清晰。

    俞获问:“师兄,你声音怎么了?”

    陈谴下了床,走到还没合上的衣柜前翻找:“没什么,打了唇钉,说话费劲。”

    那边沉默几秒,俞获小声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俞获总有很多种方法让陈谴无法拒绝去见他。

    今天比昨天稍升温几度,陈谴只裹了件羊羔绒外套,揣上手机钥匙就出门了,俞获住的地方近,他直接步行过去。

    同在老城区,俞获住的屋子比陈谴租的旧职工宿舍房要体面许多,被拥在翻新过不久的商业区地段,白天热闹,入夜渐静。

    那幢二层小楼房其实是个铺位,一层当工作室用,楼上则被俞获改造成简易宿舍,实现商住一体。陈谴到时刚好跟一个匆忙下台阶的男人擦肩而过,那人穿烟灰色大衣,脸上架着副蛤蟆镜,正聊着电话钻进一台低调的大众里。

    陈谴拍停玻璃门上左右摇晃的木牌,将“小鱼工作室”那一面翻过去,只露出“休息中”的字眼。

    “大明星昨晚在这过的夜?”陈谴进屋后就自觉给自己倒水喝,挨着俞获在沙发坐下,右手挤进对方抱着的热水袋夹层里。

    “他烦死了。”俞获把整个热水袋塞陈谴怀里,扭头看见他的唇钉,“真好看。是不是很疼?”

    “没那么夸张,真疼得受不了了我就摘了让它长回去,不会给自己难受的。”陈谴说,“等恢复好了你就给我拍照,我自己总拍不好。”

    “骗谁呢。”俞获捧过平板浏览图片,“师兄,你帮我看看。”

    平板上是张俊秀的脸,垂眼弹钢琴的,握着麦闭眼唱歌的,站在颁奖台上凝眸注视手中奖杯的。

    但无论何种造型,这个年轻的男人都是白眉白发,瞳孔浅得几乎无神,脸上也不带任何笑容,仿佛只是一尊活过来的无瑕雕塑。

    陈谴认得他,是近两年爆红的创作型歌手阮渔,而网上的词条与其名字挂钩得最多的还有三个字——白化病。

    “想去他的演唱会?”陈谴把平板还给俞获,“还是想从他的现场找摄影灵感?”

    阮渔从作词作曲到演唱会主题及舞美的想法都疯狂大胆又另类,无数人唾弃,也无数人欣赏。他曾在采访里解释过,自己是个非正常人,所以也就那样非正常地活着,假如有人能听懂,那他欢迎大家在正常生活里无法宣泄的不正常在他这里找到归属。

    “我想拍他。”俞获说。

    陈谴没感到意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含笑看他:“不是说不拍人?”

    “读这个专业,有些东西逃不过。”俞获戳开班级群的消息给陈谴看,“教授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要拍人,主题是‘生死之界’。”

    陈谴只往屏幕上擦了一眼:“你教授刁难人就算了,你也挺会刁难你自己的。”

    “没有。”俞获放下平板,“昨天阮渔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上门来的,我这小工作室既没做过宣传,门脸也不好看,地址还偏僻。”

    “我恰好经过,感觉你工作室起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蛮有缘分。”当时阮渔是这么对他说的,“你愿意为我拍一组照片吗?”

    俞获动作都僵住了,眼睛不敢往对方身上瞄,攥着绒布擦拭镜头以分散注意力:“我不拍人。”

    “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吓人啊?”阮渔笑着问。

    俞获立马抬头看对方,但很快又移开眼:“你很漂亮,是我不懂得跟人交际。”

    “他下一个演唱会的主题设定为‘贪生常态’,跟我的作业主题很像,他说不介意成为我的作业素材,作品使用权也全在我。”俞获抓住陈谴的衣角,指腹在内侧柔软的羊羔毛上轻挠,“我答应他了。教授说这次作业评分最高的可以参加明年的HALO摄影展,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有社交恐惧的俞获只有在陈谴面前才无所不谈,陈谴在他手背轻轻弹了下:“那就好好拍,机会难得,没人会跟利益过不去。”

    双手捂热了,陈谴搁下热水袋转悠到冰箱前:“上次屯的果冻爽还有吗?”

    “只剩荔枝味的,还有两袋。”俞获跟着走过来,“师兄……”

    “你下午不是满课吗,”陈谴摸上冰箱门,没开,盯着贴在上面的课表,“请假了还是逃课了?”

    “请假麻烦,我雇了个人帮我喊到和录音。”

    “上哪雇呢,这么方便。”

    “一个同城群聊,”俞获又跑回去把平板端过来划拉给陈谴看,“就类似于临时兼职,有什么需求都能往上面发布,只要钱到位,肯定有人乐意帮你。或者当成外快赚也行,我帮人打过翻译稿,润色过论文——”

    “能雇凶吗?”陈谴打开冰箱找到剩余的两袋果冻爽,给俞获递过去一袋。

    “雇……什么?”俞获睁圆了眼。

    “雇兄,兄长的兄,意思是我能不能雇个好哥哥每天接我上下班?”陈谴笑道,“小鱼,你这么好玩儿,方见海要乐死了吧?”

    “怎么又提他!”方见海乐不乐死不知道,俞获要烦死了,就因为方见海昨天深夜摸来他店里,他把今天的课都翘了,“我把你拉进群里了,你得空就赚个正经外快,别雇什么哥哥,蒋先生会不高兴的。”

    “那我雇弟弟,跟你一样听话的。”陈谴咬着果冻吸管笑,见俞获抠着平板边儿低头不说话了,他凑近吹了吹对方的刘海,“夸你听话还不高兴啊?”

    “没有。”俞获又变小声了,“师兄,到时我去给阮渔拍照,你能不能陪着我?”

    这回轮到陈谴沉默了。

    他深知俞获今天叫他前来是有事相求,也看得懂从他进门开始俞获的欲言又止。

    二话不说答应前来是因为俞获独立得鲜少寻求帮忙,但陈谴没料到这个忙在他的意愿范围外。

    “我第一次拍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我怕拍摄过程会发生沟通障碍,也害怕自己临阵逃脱。”俞获的表情很诚恳,“师兄,你就陪我这一次,以后我会学着克服的。”

    陈谴背靠在冰箱上,垂眼看着地板没作声,直到把整袋果冻爽吸完了才问道:“什么时候拍?”

    “应该是十二月末,等拟好合同再明确最终拍摄日期。”俞获很高兴,“师兄,你是不是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你那眼神儿跟小猫讨粮似的。”陈谴踱到置物柜前,朝玻璃柜里指了指,“你这台新入手的微单好不好用?”

    这个柜子里的器材全是俞获的宝贝儿,但不是新入宫的都能立马得到俞获的宠幸:“我还没找到机会用它,要不你拿去替我测试一下?”

    “刚好我过两周去巴黎,那到时我借用几天。”陈谴得了好处,眼尾瞥见俞获松了口气。

    他俩都一样,最不习惯让人白帮忙,非要人家从自己身上捞回点好处才舒坦。

    在俞获家待到傍晚蹭了饭才走,一推门出去陈谴就深刻感受到了昼夜的巨大温差。打消了步行回家的念头,陈谴拦了公交坐到末排,掏出手机准备向主管请几天假。

    赵川跟他说话总是拧着股阴阳怪气的劲儿:“也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怎么就得了个娇生惯养的病,哪天你的熟客全往袁双那跑了,你可别暗地使绊子报复。”

    “没这闲心。”陈谴说。

    “啧,还敢跟上头顶嘴啊,我说你要么收拾收拾滚了吧,也省得在我这找气受,你说是不是?”

    “到底谁气呢现在。”陈谴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嗓音,但脸上却是冷的,“我滚不滚不是你说了算,你得问赵平高同不同意。”

    真正找气受的那位愤懑地挂了他的电话,陈谴头一歪,将额角抵在窗玻璃上,让小片冰凉安抚他蒸腾上脸的烦躁。

    公交驶得慢,就那么两三站路才跑了一半不到,车厢里乘客伶仃,有抱着随身收音机听戏曲的老头儿,有埋头织围巾的姑娘,还有捏着笔杆练速写的美术生,但谁都没出声催促。

    陈谴平时不怎么坐公交,更遑论是夜班车,此番光景是他极少欣赏到的平和生动,便举起手机拍了几张。

    翻看时陈谴觉得这周围人谁都鲜活,就他一个是日复一日半死不活的机器,对比惨烈得让他心烦,于是又把照片删了眼不见为净。

    手机振动两下,下午还没设置屏蔽的【爱帮不帮】群聊弹出条消息抓人眼球:蹲一名在亿安广场附近的男士来三楼男厕送个纸,赏金五十,看上加我,速来!

    陈谴觉得有意思,顺着这条往上翻。

    “兄弟180,在万灯里南门这边发酒疯,急需一名魁梧男性帮我把他抬上车,重酬健身年卡一张,谢!”

    底下有个美女头像的问:“身高180?”

    “体重180!”

    于是这条爱帮不帮石沉大海。

    再往上。

    “慢求一位有缘人陪我过圣诞,男女皆可,需风趣大方品行端正,过节费用我全包。”

    “头像是我,满不满意?”

    陈谴看得直乐,忽听公交报站“励贤中学”,他恍然回神,在司机将要驶过这个站时按响了铃,抓着扶杆离座下车。

    难得乘一回公交竟然坐反了方向,陈谴揣着衣兜戳在站牌边上,被过往的风吹乱了额发,有点冷。

    他到马路斜对面的公交站重新等车,经过励贤中学大门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教学楼透出一格一格灯光,在夜色下最是亮堂。

    手机贴着衣兜振动,陈谴掏出来解锁,【爱帮不帮】又有群成员发布了新消息:“急求一位成年人这周五帮开家长会,地点励……”

    刚看了个开头,陈谴的手肘被人碰了下,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从他身旁跑过,意识撞到人后转头冲他道歉,随后扬声朝他身后喊:“快快快,他们说教主巡到三楼了!”

    “来了来了……”另一个男生气吁吁跟上,扶着滑到鼻梁的眼镜在陈谴身侧刮过一阵风,“我说了不要逃晚修……”

    两人猫腰躲过门卫室朝校园里奔去,不多时就见不着影子了,陈谴想他们大概是跑进了那一格一格的光里。

    群消息还没看完,陈谴边走边继续看。

    “……地点励贤中学,劳务费一顿烤串,详细加好友私聊。”

    或许是交换条件不够吸引人,这条发出来好几分钟都无人回应,那人又发了一句:“可折现五十。”

    公交在陈谴跟前停下叭叭了两声,他上车刷卡,坐在靠窗的位置再次看向那幢逐渐离自己远去的教学楼。

    那条消息仍挂在群聊界面最末尾,陈谴无暇去思考是否受冲动驱使,点进对方的头像添加好友,并附加信息:我帮你,不用收费。

    从洗手间出来回教室的路上,徐诀不巧碰见夹着花名册回办公室的班主任,又不巧被她喊住:“刚才在教室就找不着你,晚修时间上哪溜达呢?”

    走廊成了师生小谈的最佳胜地,徐诀将抄着兜的手拿出来:“没溜达,上洗手间蹲了会。”

    “课间不去,净爱折腾上课时间,英语卷子写完了吗?”

    其实还有两篇阅读空着,但徐诀还是点头:“写完了。”

    白素珍的脸色才稍微缓和:“我说你啊,别老盯着英语早读英语晚修的时间可劲儿薅,你瞧瞧你这回段考又偏科成什么样子,语数理综都名列前茅,偏偏英语吊在六七十不上不下……”

    徐诀心不在焉听着训,在想那个不收费帮开家长会的好心人会不会突然反悔。

    怎么会有人乐意无偿办事?

    “……徐诀你有没有认真听?”白素珍问。

    “我在听。”徐诀说。

    “行,那冲你跟人打架这事儿,我得跟你家长好好谈谈,上回他们就没空来——这周五谁给你开家长会?”

    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了?徐诀怔了怔,胡诌道:“我小叔。”

    反正不能跟他妈那边的亲戚扯上关系。

    回教室时恰好打了下课铃,英语课代表在前面收作业,徐诀扯了卫小朵的卷子过来看,随便改了两三个选项给自己填上去。

    邱元飞凑过来在卫小朵的卷子角落画机器猫的妹妹:“白娘子喊你过去聊什么?”

    “成绩,处分,叫家长。”徐诀叠起整个小组的卷子递给过道边上的课代表,“你那法子能行吗?”

    “绝对能!”邱元飞信誓旦旦,“你记得我舅舅吗,上学期帮我开家长会的。”

    “群里雇的?”

    “对,又是做笔记又是主动找老师谈话的,演得比我爸还关心我,花两百大洋雇来的就是不一样。”

    徐诀转笔的手一顿:“多少?两百?”

    “再多我就请不起了,我给一百五都没人搭理我。”邱元飞回想起来还是肉痛,“为了雇个演员我连限定皮肤都没氪……”

    “可是我找的那人说无偿帮我。”徐诀给他当头一击。

    邱元飞险些掉下椅子:“真的假的?你问没问清楚啊?别被人溜……等下,该不会是教导主任跑群里当卧底吧?”

    徐诀心里也存疑,回旅馆洗过澡后往床上一躺,戳开列表里多出来的头像发消息:“刚才忘说了,家长会是周五下午两点半到场,我提前十分钟在校门口等你。”

    等回复时徐诀放大对方的头像看了看,是只趴在窗台的黑色柴犬,正咧嘴吐着舌头晒太阳,怎么看都不像是校领导的画风。

    对面很快回复了:“好。”

    这人话太少了,徐诀还是不放心,给他发了个定位:“到时候学校北门会有指示牌,你顺着左边的停车场进去,在第一棵树下就能看到我。要不你报一下车牌号?我好认人。”

    这次徐诀等了快半个钟才等来对方的回复,那边发来一串车牌号:“车子是红色的。”

    “好,”徐诀想起白素珍要找家长谈谈的事,“对了,我班任可能会找你聊几句,你随便应付下就行。”

    陈谴没想到这高中生那么难缠,他原本计划打车去,对方估计爱面子自作主张要他开车,等解决了车子的事,现在这人上来就说老师要找家长面谈!

    家长会是下午才开始,陈谴周五上午就起了大早将自己埋衣柜里翻找,他的衣着风格多偏向于舒适的休闲装,可在“自家孩子”犯了事的前提下与师长面谈,穿太随便是不敬。

    铃声作响,陈谴只套了件米白色毛衣就去接电话,两条光裸的腿垂在床边晃。

    蒋林声刚开完会,扯松了领带透过一片屏幕看他:“怎么还没消肿啊。”

    “前天消了,但是昨晚没忍住吃了泡椒牛蛙,又发炎了。”陈谴把下巴尖藏进毛衣高领里,“你不忙吗,这么早给我打视频检查我赖没赖床啊?”

    “没抓到你赖床,不过抓到点别的,”蒋林声瞅见陈谴床上那堆凌乱堆积的衣物,“有约?”

    “没约,不过下午要出去一趟。”镜头下移,陈谴使坏让蒋林声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两条腿,“还没挑裤子,你帮我拿个主意?”

    啪,蒋林声那边画面暗了,估摸着是被人用文件夹挡了镜头,只剩一个低沉的画外音:“没约就好,几天没见了,中午过来陪我吃饭。”

    陈谴也不守镜头前了,拣了条黑色直筒裤套上:“这次不许再给我点海蟹了。”

    三四天的工夫,街上扫成堆的雪都融化了,天气好得格外适合出行,车流比起前些天又膨胀数倍。

    去蒋林声的公司前陈谴先打车往万灯里走了一趟,白天这里比较清静,常见的都是些没课的大学生,借着阳光晴好跑来这里拍照。

    南门左拐有个叫“咕哝”的清吧,装潢不算别致,场地也比不上别家的大,但陈谴没事儿时挺喜欢摸到这边来消遣。

    不过他今天有事儿,所以逗留不了多久,推门进去就朝吧台后的调酒师喊:“午安姐,我来取车匙。”

    伍岸已经三十二了,但身材和脸蛋都保养得当,留一头九十年代香港女星最爱的蓬松黑长卷,总爱厚涂张扬热烈的小辣椒,一笑起来就风情万种:“你坐会儿,我上楼给你取。”

    陈谴不坐:“我一坐你就趁机给我调试新品,我待会儿没法开车。”

    “讨厌死啦,我老公出差,你也不陪我。”

    伍岸前后有不少口头意义上的老公,陈谴不知道她又换了哪个,于是说:“今晚过来还钥匙再坐。”

    “今晚不用上班吗,怎么有空过来?”

    “下周再上,我还没销假。”正说着话,陈谴发现一串挂在酒瓶装饰物上的钥匙,他摘下来勾手里,“不说在楼上吗?”

    “活儿多,忙忘啦。”伍岸专心切冰块,“你昨晚上的哪家店玩儿?”

    “没上哪玩儿,宅家里看电影了。”陈谴看看时间,“我走了,今晚给你还钥匙。”

    “诶!”伍岸没喊住人,偏头看着那个走出门的纤瘦身影,又咕哝着低下头去切冰块,“破弟弟,跟对象跑别家店快活还不肯承认。”

    陈谴出了门没听见,伍岸的车子就停在外头,被深冬的阳光簇拥成艳丽的一抹红,显得特别拉风。

    久未驾车,陈谴兜着万灯里来了一圈,确认自己的状态不会给那个小同学在大庭广众下丢脸,才朝蒋林声的公司疾驰而去。

    尽管蒋林声的办公室暖气逼人,但陈谴一路裹着寒风来,一进门还是先捧了对方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暖手,还凑嘴边抿一口湿润干燥的唇瓣。

    蒋林声回复完手头上这份邮件,抬头便看到陈谴正仰着头舔被咖啡烫到的唇珠,有点傻气,也有点可爱。

    “怎么换成胶钉了?”蒋林声从办公桌后绕过来,和陈谴一同靠在桌沿,但给彼此之间留了一尺距离。

    陈谴主动挨过来把距离缩减成零:“下午要回贤中一趟,所以特意换了不容易看出来的透明钉子,省得贤中的老师以为我不乖。”

    蒋林声深感意外:“一片伤心地,回去干什么?”

    “因为遗憾太多,不说服自己填补一些缺口,每当想起就总是心乱得没法安睡。”陈谴垂着眼帘,鼓起嘴吹散杯沿的热气,“林声,其实我知道你每次载我都会专门绕开贤中周边的路,觉得我不看就不会心烦。”

    “可实际上,我当年的课本都锁在书柜舍不得卖掉,在路上遇见背着书包等公交的贤中学生会忍不住嫉妒,梦见读书时的场景醒来后会怔忪好久。”

    越躲避越惶恐,他这个年纪已经没资格再穿一次校服坐在教室里听课,踌躇再三只好遵从心意给自己一个机会,走一遍那条当年离开时没来得及回头看的校道。

    咖啡被陈谴喝了大半,蒋林声却发现陈谴捧杯的两只手在轻微颤抖。

    他用手背触碰对方的手背,随即拽下自己搭在椅背的西装外套扬开给陈谴搭上:“进屋这么久了手怎么还没暖,我让助理把车上的暖手宝送上来。”

    “不用,”陈谴拉住蒋林声的手臂,“我这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想到要回去了,紧张得要死。”

    蒋林声被他的用词逗笑,抬手给他理好领子,问:“以什么身份回去?”

    “不怎么光明,给别人冒充家长。”陈谴放下杯子走到书柜前,玻璃门映出他的身姿,蒋林声的西装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了,但反而削减几分刻板,内搭高领毛衣透出不失闲适的稳重。

    “林声,”陈谴剥削完男朋友的咖啡又来觊觎衣服,“这件外套能不能先借我啊?”

    周五原是中学生难得盼来的好日子,晚上不用着急做功课,回家得先把电子产品摸热。

    贤中高二生的好日子却被家长会搅了局,大批学生被撤到阶梯教室自习,腾出教室给家长们恭听自家孩子近一学期下来的在校状况,是光荣是不齿,都由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判。

    自习没人管,徐诀搁下书包占位就走了,邱元飞见状也跟着,问:“你找好人放风了吗?”

    “放什么风?”

    “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歪星打两局?”

    歪星是学校附近网吧的名字,邱元飞被锁了家里的电脑就会去那儿待上俩钟头,连歪星的网管小妹都认得他。

    徐诀抖出藏袖管里的手机看了眼,“小叔”还没回他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这时候还敢去歪星,被你爸抓到了能把你脑袋打歪。”

    “我看你往这边走,以为你出去呢。”都到校门口了,邱元飞不朝外面跑一下就浑身不舒服,“那我去小卖部给卫小朵买瓶汽水,上回在她卷子涂鸦被发现了,竟然要我负礼请罪。”

    邱元飞逆着人流溜出校门,徐诀站到停车场入口的第一棵树下,个高显眼,看着像给家长作指引的。

    有辆红色奔驰在他面前停下,主驾车窗降下后一个女的探头问他:“同学,里面还有位吗?”

    徐诀视线偏移瞅了眼车牌号,对不上:“有,进吧。”

    没多久来了辆贴着粉红凯蒂的欧拉黑猫:“同学,我这车小,能不能直接停教学楼下?”

    接连看见几部红色小车都是女司机,徐诀开始怀疑小叔的性别:“不能,你稍往里挪挪吧,后面在叭叭你。”

    邱元飞踩着双红色板鞋回来,徐诀已经红色审美疲劳:“你那群聊真的靠谱吗,不会是为了贯彻群名吧。”

    “原来你在蹲你小叔啊,”邱元飞陪他一块儿等,“我花了钱的肯定靠谱,你那免费的我不敢保证。果然这种事还是得找高质量的,我那挂名舅舅就不用我特地来接。”

    “不是你说么,得提防学校领导卧底,发现不对劲就调头跑。”

    又数了几辆车,眼见着还有十分钟开家长会,徐诀拍了把邱元飞后背:“走吧,回去自习。”

    谁知邱元飞不肯挪身,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我操,那车有点小帅。”

    有点小帅的红色川崎呼啸着从学校大门拐过来,灵活避让两条拥挤车流,随后降速在他们跟前停下熄火。

    重机车的设计往往线条锋利流畅,徐诀第一眼却落在那条支撑在地的腿上,腿型被直筒裤勾勒得纤细,脚腕围度有点眼熟,但隐没在小皮靴里无法用眼睛度量真正尺寸。

    徐诀想说停车场应该没位置了,不过摩托不碍地儿,可以直接停教学楼下。

    但到嘴的话在瞥见熟悉的车牌号后戛然咽回,徐诀愣怔两秒,终于想起抬头看他“小叔”的真容。

    只见来人抬手将头盔护镜推上去,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他曾在雪落时打量过,也在一屋明灯下注视过。

    “好巧。”对方说。

    那句“好巧”,自碰上徐诀后脱口而出,到陈谴拖着刻意放慢的步伐上教学楼,从后门进入教室,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就一直黏住他的大脑皮层。

    和六年前同样的楼层,同样的班级,甚至连位置都没变,周围的吵嚷就像是撒欢儿的大课间,陈谴下意识摸自己挂在课桌侧边挂钩上的大水杯,结果摸到了一只兜着篮球的网袋。

    黑板没擦干净,像用拖把沾水抹出来的,右侧一小块是每日课表,头两节就是陈谴最喜欢的英语课。

    转过头,靠近后门有个布满便利贴的留言墙,陈谴离得近,随便看了几张字写得好的。

    “选择题十错八,全选C都比这强。”

    “近视看不清,上课掏手机是为了拍PPT,没收手机前能不能先让我把知识点抄完。”

    “英语整五篇阅读是为难谁?有本事让外国人来做五篇文言文。”

    陈谴不打算往下看了,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儿。

    教室里每张桌面都收拾得很干净,左上角贴着学生名字以便家长找寻自家孩子的座位,陈谴这张桌上贴的是“徐诀”。

    徐诀的桌面细看并不干净,靠近胸膛的一小片儿用铅笔写了堆凑很近才能看清的单词,陈谴莫名想起那天晚上被他捡起的单词本上涂黑的字母窟窿,谁背词走神儿,谁听写就完蛋。

    家长到齐后教室逐渐安静下来,陈谴调成静音的手机接收了条消息,徐诀给他发了微信:“待会儿班任要是问起,你就说你是我小叔。”

    老师站上讲台,冗长的开场白像以前听令人昏昏欲睡的物理课,陈谴坐在末尾摁手机醒神:“我才二十三,你有我这么年轻的小叔?”

    徐诀:“我又没有小叔,我哪知道。”

    陈谴:“你犯啥事儿了?”

    徐诀:“没犯事儿。”

    陈谴:“那就是聊成绩,你们段考成绩单都发桌面上了,你涂英语答题卡是不是看错了题号?”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输入中好久,陈谴都快把手机摁灭了,徐诀又发来一条,没谈英语:“算犯事儿吗,上个月体艺节我同学彩排完了直接上食堂打饭,被别班一个男的用膝盖贴着裙摆蹭大腿,我看不过去就把人从队伍里揪出来揍了。”

    陈谴手指停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敲出一个字。

    徐诀又道:“众目睽睽的,摆出真相只会让人家女生难堪,我闭嘴领个罚,就当阻止事件发酵了。”

    突然翻动纸张的响声四起,是家长们拿出纸笔正记录老师投影出来的要点,陈谴觉得大家都挺装,像便利贴上说的拿手机拍个照不就成了,但就他一个不装又显得很不称职。

    他摸口袋,蒋林声一向习惯往兜里塞根钢笔,不过没摸着,手伸进去碰到了个体积更大些的冰凉物体。

    他掏出来看,又放了回去,直把那东西攥出了温度。

    家长会开了将近俩钟头,阶梯教室那边都下自习了,徐诀拎了包就往教学楼赶,心里其实没底儿。

    一是他发完那么长一段消息后没等到陈谴的回复,不知对方作何态度,用怎样的方式和班任沟通。二是真像邱元飞说的,没花钱不保证靠谱,他担心陈谴兜不住。

    教学楼熙熙攘攘的,家长们围着各科老师关心自己孩子的具体情况,白素珍会上说得最多,家长会结束就只请了陈谴到凉台这边清净清净,原本还担心这位家长太年轻会袒护孩子,三言两语后又因对方的谦逊温和打消了疑虑:“总的来说,吃处分和退宿是校方给学生的警告,表现良好能考虑撤销——”

    白素珍眼尾瞥见楼梯口跑来的人影:“徐诀,刚好你来了,来给你小叔、也给我做个口头保证,之前问你要么不吭声,要么就点头敷衍。”

    徐诀抓着右肩上的书包带跑到两人面前,他自觉认为陈谴和自己同一阵营,于是挪后一步站到陈谴身旁:“保证什么?”

    “保证什么,保证以后不许再因为类似阻止插队的小事儿跟人大打出手。”白素珍恨铁不成钢,“学校不止是学习的地方,也是培养人格的地方,你阻止了插队,扭头就把人给打伤了,这不是捡了正义丢了理智么?”

    陈谴看了徐诀一眼,偏过身子时肩膀撞上对方的胸膛,发现对方全身都绷紧了。

    再看表情,双唇抿得死紧,虽然眉眼低垂表现出一副听训的模样,但陈谴离他这样近,轻而易举就读透了他的不服。

    陈谴一只手往身后拂了一下,将徐诀的拳头给拂松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给谁主持公道:“老师,徐诀的人格没任何问题的,只是年轻,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太成熟。”

    白素珍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是相辅相成的,家长也要对孩子的心智发展上点心,别因为疏忽管教导致负面倾向形成。”

    陈谴知道对方已经够含蓄了,没把暴力二字明面扣到徐诀头上,但她也暗示得够明显了,言语里的“家长”不是指他这个“小叔”,而是今天没亲自出席的徐诀父母。

    “行,我回头就跟他爸妈说一声。”陈谴笑笑,给徐诀使了个眼色。

    陈谴的眼睛太漂亮了,使眼色时一掀一阖,徐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条没法还回去的黑丝内裤,明明之间毫无关联,他却烫了脸。

    白素珍以为他在惭愧,这才放过这个话题,掰扯了些关于偏科的情况。她是教英语的,自个班里的这位优等生啥都行就英语沉底,传出去都没面子。

    这方面陈谴倒没含糊:“他背词儿老神游,回去我多督促他。”

    临下班时,白素珍盯着陈谴的脸,问:“我总瞅着你眼熟,以前也在贤中读吗?”

    陈谴摇头:“您可能认错了。”

    总算结束小谈,别家的都领了孩子回去过周末,陈谴揣着兜杵教室外,看橘色调的夕阳铺满桌椅地板,看值日生擦干净黑板写好下周一的课表,也看走廊上学生嬉戏,有人在尽头的布告栏上张贴新的光荣榜。

    “在等我吗?”徐诀收拾完书包出来,给陈谴递了瓶汽水,“喝不,让你无偿接单,我过意不去。”

    “我不爱喝汽水,喝点别的吧。”陈谴和徐诀一同下楼,“你到底把人揍成了什么样儿,你班任就差没上升社会层面了。”

    “就是别人眼里犯了事的模样,”徐诀自己拧开汽水喝了,“鼻梁歪了,还松了颗牙齿。”

    “你练过拳吗,这么能打。”

    “家附近的健身房每逢寒暑假就推学生卡,我蹭了几节拳击课。”

    陈谴迟疑了下:“那个女生,后来怎样了?”

    “谁?”徐诀反应了两秒,“哦,就我前桌,她好好的,给我抄作业都比以前爽快。”

    摩托就停在楼下生物园旁边,陈谴走过去:“那挺好。”

    徐诀说:“不是才答应老师督促我学英语吗,怎么连我抄作业都不反对?”

    “我不是指这个。”陈谴不欲多言,摘下车把的头盔扣自己脑袋上,给徐诀也另外递了一个,“跟我走吗?”

    徐诀公交卡掏了一半:“什么意思?”

    “做戏做全套,送你回家。”

    徐诀本想说不用,结果瞅见白素珍正挎着包从远处楼梯口走出来,他又把公交卡塞回去,接过头盔戴上:“还是请你去喝点别的吧。”

    车子座椅很窄,徐诀挤着陈谴坐了上去,为避免身子后仰还朝前面挪了挪。

    陈谴整片后背都被少年人宽阔的胸膛炙烤着,他捏紧车把,隔着头盔说话有点闷:“手放哪都行,不许抱我。”

    川崎滑过校道,徐诀抓着陈谴的外套一角,感觉挨着自己的那双肩膀有点发颤,不知是车抖还是人抖。

    等驶出校门,陈谴将余光所见收揽到记忆里,知道自己大概不再有机会踏进这里了。

    车子开始提速,徐诀在后座被颠了好几次:“你慢点儿,生怕我反悔不请你喝东西似的。”

    “就怕,怎么了。”陈谴拽了徐诀一只手摁在身前的油箱上,“我车技一般,你扶稳别掉下去。”

    徐诀发憷,忙把另一只手也摁上去:“我保证不骗你,晚高峰你别飙车成不?”

    前方刚转绿灯,陈谴狞猛油门冲了出去,将交警的哨声抛出很远。

    刺骨寒风擦过两人的肩膀,入夜后路灯齐齐睁开眼,将建筑的影子投往过路人的身上。

    徐诀发现陈谴的车技何止是一般,简直是一流,晚高峰的拥堵在陈谴面前仿佛就是低难度的蜿蜒路段。

    陈谴纤薄的后背微微弓起贴在他怀里,肩胛骨抵住他心脏的位置,徐诀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过快地敲打在对方背部,大约是一开始对陈谴车技的不信任而造成的紧张感还没缓和过来。

    “我好像还没问你名字,”徐诀双手在油箱上撑得有点麻,不过没松开,“见了三次面,你都把我成绩单摸清了,我问个名字不过分吧?”

    “你还把我家门路摸清了呢。”陈谴的声音被晚风晃得有点变调,“陈谴,谴责的谴。”

    “陈谴,”徐诀这个姿势快伏对方背上去了,“街边这么多奶茶店就没你看上的吗?”

    陈谴没答话,放慢车速驶入万灯里南门,拐了左道在“咕哝”门前停下。

    万灯里比白天喧闹很多,各色店面装饰灯一开,或静或爆的音乐便在这片街区上空交融。

    外面毫无规章停满车子,树底下瞧不清人影轮廓,但能看清不时闪烁的橘色烟头,远比不上黄昏时洒满教室的颜色好看。

    陈谴摘下头盔揉眼:“刚刚飙太猛了,风刺得眼睛疼。”

    徐诀不露声色,看了眼对方头盔上没被推开的护镜,等陈谴揉完眼,他说:“上次还推荐你来万灯里,没想到你熟门熟路。”

    “也没有,其实我固定去的就一两家。”陈谴领他上前,“小心脚下,别踩到玻璃瓶。”

    徐诀在门外踟蹰:“我不会碰上学校领导吧。”

    “学校领导不去这家,”陈谴推开门,“不是要请我喝别的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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