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谢景棠再次被软禁了起来。
百里御许是动了真怒,都不准百里南衣前去看望他。
凤仪宫里的奴才们越发地放肆,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
谢景棠倚在榻上浅眠时,一群小宫女叽叽喳喳地在殿外说话,将他从梦里生生吵醒。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陛下怎么就被他蒙蔽了双眼,居然让他取代了我们殿下的位置!”
“嘁,这有什么?”
谢景棠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个叫碧桃的宫女。
看来她被折断了一次手骨,还没吸取一点教训?果真是对谢悯忠心耿耿。
碧桃继续道:“咱们殿下是元后,里面那位充其量不过是个继室!在原配面前,继室就是妾,封后那天,他可是要在咱们殿下灵位前行妾室礼的!”
“一个妾而已,永远也别想越过殿下。”
原配,继室。
前妻,后妾。
轻而易举地戳中了谢景棠心底最不堪的疤。
他倏地从榻上坐起身,几步走到室外,冷眼扫过几个小宫女。
“滚!”
小宫女们吓得花容失色,作鸟兽散状。
临走前,碧桃还挑衅地瞥了谢景棠一眼,用口型比划道。
“一个妾而已。”
谢景棠自然忍不得此等羞辱,他刚要对碧桃出手,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公子,使不得!”
抱住他腿的是一个小太监,谢景棠依稀记得,他大概是叫小满子。
之所以记得他,一来是身边少有太监,二来,小满子是少有的能好好伺候他的太监。
小满子满眼恳求地看着谢景棠。
“碧桃是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先皇后仙去之时,她要殉葬追随。陛下感念其对先皇后的忠贞,对她很是优待。公子若是处罚了碧桃,免不得被陛下迁怒。”
谢景棠仍不解气,反诘道。
“我还不如谢悯身边一个贱婢?”
小满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但从他的神色里,谢景棠能够知道答案。
他在百里御的心里,确实还不如碧桃。
谢景棠心口堵着一块,郁结于心却又不能发泄。
他颓废地在走廊上席地坐了下来,神思恍惚,如云烟似的长发垂落,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小满子。”
“奴才在。”
小满子忙应了声,凝神屏息,等着谢景棠接下来的吩咐。
“我已沦落至此,你不去讨好先皇后身旁的大宫女,在我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小满子欲言又止。
他看了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谨慎道。
“不瞒公子,奴才是受人所托。”
谢景棠懒散地抬了下眉眼。
“哦?”
还能有谁惦记着他不成?
“奴才其实是……三王爷的人。”
“三王爷?”
谢景棠离宫的时候,秦明帝的皇子们都还只是白身,并无封号。
因此,他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
“百里成?”
他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那个苍白阴郁的少年。
三皇子百里成,被怀疑不是秦明帝亲生子,母亲也因此被赐死。
他和谢景棠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另一个是宫里最不受欢迎的存在。
“正是三王爷。”小满子压低声音,“先帝驾崩前,许是为了弥补王爷,把封地设在了富庶的江南一带。王爷让奴才告诉公子,您再稍加忍耐,王爷自会来救您出去。”
弥补?
谢景棠琢磨着这个词儿,突然觉得有一丝的荒谬。
秦明帝的三子一女中,他最厌恶的不是百里成,分明是百里御兄妹。
秦明帝与皇后鹣鲽情深,皇后因百里南衣难产而亡,他便怨恨上了小女儿。幼时的百里御对此不满,与秦明帝大吵一番,就此失了宠。
说出去可能都不会有人信,百里御明明是嫡出的皇子、尊贵的太子,却是宫中过得最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人。
因此,也养成了他阴暗、偏执到近乎疯狂的性格。
可现在也都变了。
四年后的现下,百里御的身上再也看不到这些特质。
他变得圆滑世故,深明大义,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皇帝,越来越是一个正常的人。
像是有人伸了一把手,把百里御从绝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一样。
而这个人,不是他谢景棠。
谢景棠不由冷笑了一声。
“真可悲。”
南秦女子及笄便可婚配,百里南衣却硬生生地在宫里蹉跎到了十九岁。
秦明帝临终前,连不是亲生子的百里成都补偿了一番,而他真正亏欠着的百里御兄妹呢?
小满子不明就里,诚惶诚恐。
“公子,您说什么?”
“没什么。”
谢景棠牵动唇角,很敷衍地笑了下。
他掐了一把胳膊,用疼痛强迫自己按下那个想法。
太贱了,谢景棠想,他真的贱得没有原则了。
百里御都把他侮辱至此了,然而刚才听到小满子那番话时,他竟然还是抑制不住的……
心疼。
谢景棠没由来地烦躁了起来。
“百里御他是不是有病?怎么说我也是间接害死了谢悯,他不把我丢进大牢里折磨,好吃好喝地把我供在这儿做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百里御对他不下狠手,始终会给他一种可笑的错觉。
小满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公子,您被拘在宫里,对外界的消息怕是一点都不清楚。”
他轻声又缓慢地道。
“皇后他……根本就没死。”
*
百里御刚下了朝,就被淮安公主带人拦了下来。
看着来势汹汹的妹妹,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南衣,你又做什么?”
“你为什么把景棠软禁起来?还有,你给他下了什么药?景棠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你……”
百里御神情冷淡了下来。
“南衣,到底谁是你亲哥哥?”
百里南衣的气势瞬间弱了三分,嗫喏道:“你……”
对着自己的亲妹妹,百里御心肠到底硬不起来。
他软和了口气,柔声解释道。
“那是用我的血作引子,你牧之哥哥亲自制的药。我若真要了谢景棠的性命,还需要如此大费周折?”
他疼惜地揉了揉百里南衣的头,把她的发髻都弄凌乱了些。
“别为谢景棠苦恼了,牧之已经到了京城。等明日封后大典,你便能见着他了。”
“谢悯没死?”
谢景棠心下一动,面上却没表露出任何惊讶来。
他随意地拨弄了下凌乱的长发,懒懒地倚在了走廊的柱子上,眼尾微红。
像个勾人心魄的妖精。
“你倒是说说看,谢悯为什么没死?”
小满子被他刚才那一举动扰乱了心神,一时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
“公子,奴才一直在这宫里头,从来没见皇后的遗体送去皇陵下葬。”
谢景棠冷哼一声,还以为他能说出来什么惊天秘闻。
“谢悯早被百里御一把火烧成了灰,哪儿来的遗体?”
“这……”小满子额头冒起了一层汗珠,“是奴才鲁莽了,说这些没有根由的事。”
他作势要打自己嘴巴。
心里暗道轻敌,谢景棠哪有王爷说得那么好糊弄?
谢景棠竟也没拦着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你是该长点记性了。”
在宫里的时候,他和百里成并没有多少亲近,他甚至还打心底憷着百里成。
他声称救自己出去,谢景棠却是不信的。
不管是百里御还是百里成,看中的不过是他手里的军权罢了。
小满子苦不堪言,只能一下一下地打着自己耳光。
谢景棠大概是嫌他打嘴巴的声音太吵,晃晃悠悠地又回到了殿内。
“长记性了,你就可以停下来了。”
*
小满子半肿着一张脸,垂头丧气地往耳房走去。
他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舒坦一下,就看到了让他火冒三丈的一幕。
“可算回来了?”
大宫女碧桃正盘腿坐在他的榻上嗑瓜子,瓜子皮堆地满地都是。
听到小满子进来,她抬头一看,随即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小满子,前几日,你还在嘲笑我折了手骨,你这下也没好到哪儿去。这都是报应!报应!”
小满子心烦意乱,不耐烦道。
“滚滚滚,看你把我屋里弄成什么样子了。”
他推搡着碧桃,想让她离开。
碧桃笑嘻嘻的,也不生气。她往一旁挪了挪,腾了个位置让小满子坐下。
“怎么?凤凰公子不肯信你?”
“可不是。”小满子没好气道,“谁说凤凰公子是个耳根子软的草包,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的?”
可是把他给坑惨了。
碧桃不屑道:“我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好吗?都说凤凰公子除了一张脸拿得出手,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躲在太子身后哭,眼巴巴地等着太子去帮他欺负回去。喏,你看。”
她晃了晃右手上缠着的绷带。
“你不过几个耳光就受不住了,我手骨断那会儿,可是疼得我去了半条命。”
小满子道:“你也悠着点,别总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的。小心他再和公主太子告上一状,把你调到别处当值。”
他们对百里南衣和百里御的称谓,还停留在百里御继位前。
“那样也好,我乐得清闲。”
碧桃把没磕完的瓜子一拢,抹了把嘴。
“淮安公主看着唬人,其实也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她接手宫务才多久,咱们在宫里扎根了多少年?”
碧桃笑得有些冷。
“凤凰公子身旁的人再怎么换,都得是咱们的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谢景棠就被宫里派来的老嬷嬷从睡梦里叫了起来。
里里外外地沐浴一番,不留一丝尘杂。
被伺候着更衣的时候,谢景棠盯着眼前结婚的礼服,有片刻的愣神。
“这不是皇后的衣服。”
他扭头去对老嬷嬷说道。
嬷嬷板着脸,恭谨又呆板道:“这就是皇后的礼服。”
朱色深衣、玄色外裳,领口袖口镶着金边,细密精致的龙凤暗纹,厚重又大气。若不是绣的不是十二章纹,谢景棠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帝王的冕服。
“这可是大大的逾制……”
他喃喃道,难不成是百里御故意把冕服给他穿,为的就是治他一个大不敬?
谢景棠戚戚然一笑,任由嬷嬷们给他换上礼服。
坐在妆镜前,他抢先道:“不要扑粉,不要描眉,不要涂胭脂。”
太女气了!
梳妆的嬷嬷面色和善了很多,闻言笑眯眯道。
“殿下底子好,只需轻抹便可。”
乌木般的黑发梳上去,整整齐齐地绾成一个髻,束在了玉冠里。
相对于隆重的礼服,头上要单薄很多,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谢景棠还没来得及问,赵诚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拱手行礼。
“世子,吉时到了。”
一群人簇拥着他出了帐,帐外站了黑压压的一片,是玄甲军的将士,战袍盔甲,手执长矛,威风凛凛。
战鼓声响了起来,鼓角齐鸣,如雷声滚滚。
十万将士齐声吼道。
“恭贺少帅大喜!”
“恭贺少帅大喜!”
一时间地动山摇,如同山呼海啸。
赵诚附在谢景棠耳边解释道。
“世子今日大喜,玄甲军护送世子入宫!”
谢景棠极其感性,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眶微红。
一士兵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马过来,高扬着头颅,抖着银色的鬃毛。
“请世子上马,即刻前往皇宫!”
谢景棠被这情形感染地热血沸腾,当即翻身上马,潇洒利索。
他的礼服是特意改制过的,并不影响行动。
“起——”
赵诚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皇宫进发。
通往皇宫的路早有禁军清道,一路上畅通无阻。
北风缠绵地呼啸着,谢景棠伸手,指尖落下一片冰凉。
“下雪了。”
玉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而落。
赵诚骑马跟在他的身后,笑着感慨:“瑞雪兆丰年,世子,这是吉兆啊。”
进了京城,百姓们夹道围观,都被这声势浩大的场面所震撼。
刀锋舐血的将士,不是来打仗,而是来送嫁。
十里红妆,绵延不绝。
雪越飘越大,等到了皇宫时,地上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皇宫正门,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推开,可以一直眺望到正中央的太和殿。
恢弘的大殿下,诸臣王侯簇拥着百里御,早已等候在此。
他穿着帝王的冕服,和谢景棠颜色相仿,只在形制和纹案上有所区别。十二章纹,至尊至贵。
谢景棠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戴冕旒的样子,那双深沉而锋利的眼眸被白玉珠串所遮掩,尊贵而霸气。
不知为何,对上百里御视线的那刻,谢景棠突然萌生出了退却之意。
他顿时慌乱了起来,拉着缰绳想要掉头。
赵诚最先发现情况:“世子,您是要做什么?”
谢景棠近乎语无伦次。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当谁的替身……”
他怎么能忘呢?
他一身盛装前来,只是因为百里御需要一位“谢皇后”。
然而马并不听从谢景棠的使唤,晃着脑袋不肯掉头。
百里御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异状,走过来站在马下,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耐。
“你到底在闹什么?”
闹?
似乎总是这样,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做了什么,在百里御看来,都能归咎为一个字,闹。
无理取闹的闹。
大概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给了谢景棠底气,他大起胆子地对百里御说道。
“我要离开这儿。”
像生怕不能激怒百里御一样,他又补充。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百里御只把他说的话当成胡言乱语,置之不理,纡尊降贵地朝他伸出了手,简单明了地吩咐道。
“下来。”
“不下。”
谢景棠握紧了缰绳,固执地和百里御对峙。
身后的赵诚疲惫又无奈地叹息道:“世子……”
谢景棠身形一僵,心底无言的悲凉蔓延开来。
他妥协般地握住了百里御的手,从马上一跃而下。
他故意借着惯性,推得百里御一踉跄。
百里御不防,险些被他拉倒,眸中染上薄怒。
“谢景棠!”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没有站稳。”
谢景棠嘴上这般辩解,却报复性地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如璨阳初光,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凤凰公子,天地为之失色。
然而百里御并不为他的美色所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扬起手——
又要挨打了。
谢景棠下意识地闭上眼。
他脑中乱糟糟地想着,百里御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小时候打他手心,长大了就直接往脸上招呼了。
他凤凰公子的盛世美颜,被打坏了,就算百里御是皇帝也赔不起的!
预想中的耳光却没有落下,带着些许热意的气息扑到了脸上。
谢景棠怔怔地睁开了眼。
百里御没有打他,只是轻轻拂去了他睫毛上飘落的雪花。
百里御向前走了几步,许是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淡漠地瞥了谢景棠一眼。
“还不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大殿,中间始终隔着些许的距离。
朝臣早已恭候在此,位列两侧,齐声道。
“恭迎皇上、皇后。”
“平身。”
百里御沉稳道,不带一丝的情绪。
谢景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景,因此也不怯场,好奇地打量着朝臣。
最打眼的,便是一位身穿亲王礼服的年轻公子。
这等严肃的场合,他自在地像在自己家中一样。一双桃花眼弯弯,笑得无遮无拦,唇角微微翘起,眉眼间尽是一派风流。
他和谢景棠对上视线后,笑意更深,竟是朝他抛了个媚眼。
然后……被身旁的人用力怼了一下,斥责道。
“规矩点,这是在大殿,容不得你胡闹!”
两人的动静之大,谢景棠和百里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景棠咋舌,这可是妥妥的御前失仪。
“那是云滇王段牧之,你幼时见过他。”
谢景棠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不记得了。”
百里御再次提示,“你说过他像野人。”
发现谢景棠仍是一副迷茫的样子,百里御干脆道。
“做出七步欢这味药的便是他。”
七步欢?
谢景棠面皮登时一热,狠狠地瞪了段牧之一眼。
段牧之被瞪得莫名其妙,桃花眼无辜地眨了眨,摸了摸鼻子。
越过群臣,最后,两人停在了高高的台阶下。
九级高阶之上,便是雕漆金龙宝座。
谢景棠仰着头打量,忽而忆起了第一次见到百里御时的场景。
四岁的他被秦明帝抱在膝上,一起坐在金龙宝座上。
秦明帝指着下面的诸人,一一为谢景棠介绍。
“那是太子,年长你几岁,你叫他二哥便罢。”
谢景棠一派天真,便甜甜地笑了起来。
“二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的声音又不大,但百里御却像听到了一般,适时抬起了头。
七岁的总角稚童,不符合年纪的沉稳,透着清冷疏离的眼眸。
四岁时,他在上,百里御仰望着他,隔着九层台阶的距离。
十九岁时,颠倒了过来,变成了他仰望百里御,依旧是隔着九层台阶。
这九层台阶,便是不可逾越的天梯。
大总管圆公公亲自端着呈盘上来,一块红绸盖着,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陛下。”
百里御揭了那层红绸,上面端正地摆着一个十二旒冠。
十二旒,帝王之制。
谢景棠猛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头顶。
他总算知道头上缺了点什么了。
该不会是……
就连殿下的大臣,也不由发出了唏嘘之声,露出惊异之色。
段牧之也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捅了捅一旁季青舟的胳膊。
“哎,这就是你们为了凤凰公子的帝王命格想出来的对策?不是我说,这可真够蠢的啊。”
季青舟手持的芴板都险些被他撞掉到地上去,额角突突直跳,咬着牙,忍无可忍道。
“王爷,您能不能安分些?”
段牧之果断道:“不能。”
季青舟闭了闭眼,干脆不再理他。
心里祈求着大典快些结束,好把这个瘟神送回西南。
*
一路赶着风雪进宫,谢景棠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百里御难得耐心细致地替他理清了乱发,才谨慎地给他戴上了冕冠。
现在,他们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了。
如果不细看衣裳上的纹案,就完全像是两位并肩而立的帝王。
司礼太监尖着嗓子、拖着声音高喊:“礼——成!”
“手给我。”
谢景棠还处在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里,依言把手伸了出来。
“这么凉。”
百里御蹙起了眉,温热的手掌扣住了谢景棠的手。
可能是一瞬间的错觉,谢景棠觉得他的嘴唇在自己的指尖碰了一下,轻柔地像是一个吻。
他被百里御牵着,再次往外走去。
“又要去哪儿?”
“宗庙。”
奉先殿便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
百里御屏退了所有人,只和谢景棠一起走了进去。
大门关上的那刻,将风雪隔绝在了外面。
奉先殿内格外静谧,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百里御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坛子,摆在了两人的面前,指着蒲团对谢景棠说。
“跪在这里,三叩九拜。”
谢景棠慢慢地转过头,紧盯着他的侧颜。
“这是什么?”
“骨灰。”
他脑中不自觉地,疯狂回忆起了起来。
“里面那位充其量不过是个继室!在原配面前,继室就是妾,封后那天,他可是要在咱们殿下灵位前行妾室礼的!”
“谢帅是把我当傻子吗?与其把他的尸体留给你糟蹋了,不如我先把他烧了,免了受你的侮辱,还能留点念想。”
谢景棠握紧了拳,手心都被生生抠出了血丝。
百里御……竟然真的让他对谢悯行妾礼?
别的侮辱他都能忍受,唯独这个……
他咬咬牙,上前两步,拿起那个坛子就要往地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