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回去之后徐捷试着搜了一下吃饭时听到的那首歌。
其实他没什么音乐细胞，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能唱几首的普通人。大学时同学一起去唱K，也是依靠气质获得靠在角落看别人闹的特权的那一类，被起哄唱过的歌不超过三支，更多的其实也不会。
不过真的有心要找的话，还是能把音阶拼出来。
徐捷在脑海里提取了一下当时的环境音。虽然夜市现场确实很嘈杂，但一旦捕捉到小朋友表情变化的那个瞬间，相关的记忆就立刻清清楚楚从脑海里分门别类浮现出来。
果然好用的脑子其实再怠惰也不会生锈，相反总是会在各种迷之细节里冒出来刷存在感。
等到一小段旋律哼出来，居然还真的在识别软件上找到了对应。
——是个叫“迷蝶”的乐队。主唱女歌手的嗓音甜美空灵很有辨识度，可以确定就是夜市上听到的那首无疑。
点进音乐人主页转一圈，虽然风格不是太主流，但两个主要成员男俊女靓，看平台数据显然也不乏歌迷。
反正晚上闲着也是闲着，徐捷顺着歌单扫了两圈，其中一首点击量很高的单曲开头插了一段童声，特殊之处在于音色效果意外地抓耳，就算是徐捷这种外行也听出来，这一段比一般用来“表现”多过“表演”的童声写入要优秀几个档次。
一看底下评论果然也都纷纷在夸小孩有灵气，还有知情人士游走爆料，说其实这个小孩是主唱和鼓手的孩子，算算年纪现在也该念高中，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继承父母的乐队。
原来还是个夫妻档。徐捷迷迷糊糊地想，把那一段循环了好几遍，这一天事情太多，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之后向南又有好几个月没有出现。
徐捷第二天起床去开门的时候发现巧玲等在外面，小姑娘一看见他就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过来，一脸“你知道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我不能说快问我”的表情昭然若揭。
“去把柜子收拾了，今天上新书。”徐捷淡淡看她一眼，走过去挂日历。写着还书日期的卡牌翻到一个月后，这样看的话其实冬去春来也都很快。
徐捷在这里过了三年，现在想起第一天拎着行李箱来报到的日子，好像和昨天也没什么分别。
市馆每隔半个月送来一批新书，一到这种日子就要分门别类安排上架。临县图书馆严格来说不算独立编制，只是挂靠在市馆下面的一个分立图书室，好处是采买编目账务统统不用操心，相对应的就是除了机械工作真的没有任何发展空间。
唯一要做的就是定时从最近的发行中心把几十大包的书拖回来运到馆里，对于人员编制精简到过分的图书室来说算是为数不多的一项隆重工作。
昨天和向南在一起忘记通知巧玲，不过小姑娘倒是很上道地一早就来报到了。徐捷在这方面没什么矫情的大男子主义，人一到就着手准备干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再不使唤对方，不如把小姑娘的工资扣掉拿来给自己加餐。
一做起事来空气就比较沉默，反正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倒是偏向体力劳动多一些。两个人搭档几年来多少也锻炼出默契，很快一千二百册新书都转移到了书架上，再把同时清理出来的旧书扫码销册打包入库，七七八八处理完杂活一个上午也差不多过去。
徐捷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一眼看到巧玲在身边欲言又止：“你还不走？”
“那个，老大。”小姑娘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新书架，再看已经脱下来晾到架子上的工作手套。徐捷已经好整以暇地洗过手，从上往下看过来的眼神里都透着好像从云端扫射过来的冷清。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就走了就走了……就是那个，之前，我妈她不是说想给你说对象来着嘛。”
给自己看中的年轻人牵红线，这可能是这个年纪的父母都免不掉的一大爱好。巧玲自己走马灯一样谈过十几二十个都没有下文，老母亲的目光就转而盯上了女儿这个“优秀”的同事。
“你看徐老大那么好的条件都还单着呢……”巧玲有时候拿这句话堵她妈，一来二去的谁知道老人家真的上了心——这真的不是我本意老大你不要杀我！巧玲低眉顺眼扮小媳妇，预备把话说完就立刻开溜：“我就是想，是不是……你要是不想的话……”
最后几个字变得越来越小声，巧玲一边往门口退一边忍不住腹诽你这样的真的会被别人看上吗难道学历优势真的这么巨大，还是现代人就是会被外表迷惑不管取向是男是女都逃不过——
“没什么我就是说我妈那边我会替您回绝掉的，真的。”
小姑娘飞快战术撤退逃之夭夭，徐捷收回眼神，下意识扫了一眼阅览区。
今天是星期二，高中生应该都在上学，几张空桌子上铺了很淡的一层阳光，安静到连一根猫毛掉在上面都会响起回声。
没有梅花爪印，小流浪走掉了。
虽然说图书馆的工作确实很闲，但总还是有一些细细碎碎的日常事务要处理。
徐捷一个一个点掉工作电脑桌面上每天出现八百次不重样的弹窗广告，还没来得及放思维出去信马由缰地溜一圈，柜台前面就又站了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姑娘：
“叔叔请问东野圭吾的书在哪里呀？”
脆生生软糯糯，这才是小朋友的样子。就算对人类幼崽没有太多执念也知道自己大概今生是不用想要拥有，有这么一个小孩站在眼前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软下来一块。
“I313.45，左手第二个书架靠窗。”徐捷检索都不用过脑子，一心二用脱口而出，转念一想现在东野圭吾都已经成小学生阅读标配了，难怪自己要变成叔叔。
正想着又有人来找书：“《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有吗？”
“J类第一排，外借架上没有，书库里还剩下一本。”徐捷不假思索。话一说完突然发觉不对，抬头对上一张揶揄的笑脸——“叔、叔？”
徐捷一丢鼠标，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先冷下一张脸：“哦，是你啊。”
流浪猫猫突然现身，就算一直在暗示自己生活不该被突发事件打乱步调好聚好散往者不追才够得体，但心里突如其来的一点点愉快还是好像康河水底招摇的草。
徐捷推开椅子站起来：“去书库？”
他没想到再见到向南居然已经是八月下旬。徐捷种在外借室窗台下面的一排凤仙花最近都开始结籽，红花谢掉之后留下褐色果荚，手指一碰就爆开很远。
“不用……”向南两个手撑在外借柜台上，身子跟着一晃一晃。夏天到了衣服都变得轻薄，这回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对方线条流畅的小臂。
薄薄一层肌肉很妥帖地附着在肢体上，好像一晃眼能看见里面年轻拔节的骨骼。
那只手的主人一秒正色：“真不用去，我随便说的。”
好吧。徐捷把钥匙收回去，注意到今天高中生终于背了书包，反应过来对方要升高三的话，大概是假期也在补课。
带上书包一起看之后好像确实变得明快一点，像一个普通男生的样子。不像之前总是会不知不觉模糊掉对方的年龄和身份边界，就算穿着校服也好像一个飘忽不定的漩涡。
看看时间确实也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小朋友估计是放学顺路经过。
他还是很奇怪：“那你来干什么？”
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好像其实连借书卡都没办过。
但说话间小猫咪已经很自来熟地走进来，长腿一伸坐到外借柜台的桌子上，心安理得蹭徐捷背后的电扇。
听到他这么问才缓缓转了转眼珠：“哦。”
他慢吞吞背过去翻书包：“我有东西要给你。”
向南的书包上挂了一只很大的黄色皮卡丘，看上去和小朋友本人不太相配。徐捷看着毛绒电耗子脸颊上两团高原红，漫无目的地想不知道戳一下是什么手感。
会不会很软。
小精灵多好，永远开心，永远笑得像个傻子。
结果向南在那边掏了没一会儿就又回过头来：“我现在突然觉得送你这个不太好。”
嗯？
话是这么说，但徐捷已经看到小朋友还是小心翼翼托出了一个小盒子。
目光不自觉顺着对方手上的东西看过去。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直接用眼神表示了疑问。
然而向南显然是忍着笑，还在自顾自继续没说完的冷笑话：“因为你都已经是叔叔了啊……”
徐捷：“……？”
小朋友终于笑倒在柜台上：“其实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想，这是什么。”
他点着工作台上的另一台电脑。巧玲在她的那台机子背面贴了一排贴纸，现在小朋友揉了揉脸，面无表情地开始棒读：“不要叫美女，不要叫阿姨——叫、姐、姐。”
哈哈哈哈哈哈。向南狂笑，收声之后真诚地向徐捷提议：“你也可以贴一个。”
……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这么一来徐捷倒是真的开始好奇。小朋友消失了几个月，一见面就要送他东西，看起来也不像开玩笑。
所以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结果等到盖子掀开谜底揭晓，就算是徐捷也愣了一下：“这是……印章？”
他有些不确定，那个盒子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居然很细致地垫了绒面加了丝带，说是专业礼品也不为过。自己何德何能，让对方特意去买这么一个东西来送。
“我自己刻的。”小朋友飞了他一眼，飞快地抢答，然后用两个手指捏着那枚白色的小章子从盒子里拎出来，开始反过来催促他，“快点快点来点印泥。”
这还真有点出乎意料。徐捷上一次就在隐隐猜测向南买那么一盒刀是用来做什么，没想到小朋友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也是，那么专业的工具套装，换一般人可能还不一定懂得要怎么用。
不过为什么要送给他？
“稍等我关一下门。”徐捷把自己从有些错乱的情绪里捞出来，先站起来去巡视书架。这么一打岔就发现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徐捷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把书架理好，再把外借大厅的门从里面锁上，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有余裕去思考发生了什么。
一回头看见向南还坐在工作台上，伸开两腿在一块长方形的阳光里面晃荡。
“好了吗？”小朋友听到落锁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喊他，“不就是看个礼物，至于这么隆重嘛。”
尾音有一点拖，和窗帘后面的阳光一样一晃一晃的，就很像是介于撒娇和开玩笑之间的某一种情绪。
徐捷被微妙地戳破心事，身形微微一顿，立刻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回走。
向南显然心情很好，刚才说这样的话也是大大方方调侃的语气，见徐捷走回来，眼角还很得意地一勾：“这次不赶我了？”
这是还要重提第一次见面的事。徐捷莫名其妙，我当时认识你吗。
不是，我现在算认识你了吗？
好在图书馆这样的地方，办公用品总是不会缺，徐捷当做没听见对方莫名其妙的记仇，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没开封的印泥递过去，顺便把话题也掰回正轨：“刻了什么？”
“看着。”一说到正事小朋友的注意力又飞快地转移回去，随手打了个响指，翻身从台子上下来给那枚章子抹印泥。徐捷很自觉地又送上一张白纸，收获了一个“算你上道”的眼神。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其实我也还没看过效果，这是第一次印。”向南一边操作一边兼职解说，说话间已经干脆利落地一按一收，印章和纸面分离——
居然是……一只皮卡丘？
徐捷觉得向南书包上的那只毛绒绒挂件可能是听到了他刚刚的心声，所以下凡显灵来的。
“不错。”向南拎着那张纸左右欣赏了一下，很满意地把印章收好往徐捷面前一塞，“送你了。”
“意思是要是刻得不行还要收回咯。”徐捷被他带得也有些失常，换平日里肯定不会这样顺着接话。
一边忍不住再把那枚小印章拿出来端详。其实小朋友敢于不试印就拿来献宝，本身也就说明他根本就是非常自信。
不过这算什么，猫咪报恩？
徐捷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理由。为了报答自己之前收留他吗。
其实那个章子本身确实刻得很好，线条流畅图案生动，可以看出刀法很老练，刻章用的白色石头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握在手里感觉很滑润。如果用一个比较俗套一点的说法，那就是“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一个高中生之手”。
这么一想徐捷又有些不确定，联想到之前那一套肉眼可见价值不菲的刀具组合，自己这算不算占了小朋友便宜？
这手艺，搞不好平常都是按平方毫米收费的吧。
小朋友身上是真的藏着很多惊喜。
“其实，”徐捷斟酌着说，“你之前已经请我吃过饭了。”
这个说法比较委婉，但无功不受禄的意思还是比较明白了。徐捷说完又想起之前自己让人去上学，小朋友都能堂而皇之地继续赖着不走，也不知道是没理解到，还是明知道在赶人还要装没听懂。
估计是后者。那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心有灵犀。
没想到向南反应很大：“不要就还给我。”
语气居然很严肃。徐捷被吓了一跳，心想不会吧送出去的礼物还真有收回的啊，但话说回来拒绝别人的确实是自己，于是还是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向南一眼。
但也不用说得那么直接吧……虽然翻译过来是这个意思也没错。徐捷胡思乱想反复横跳，一边用余光密切关注对方的反应。
小朋友别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嘴里嘀嘀咕咕：“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好吧，徐捷明白了，小朋友很自信嘛。
“所以你觉得自己突然来送我一个什么东西，我就该一句话都不问直接收下才对。”
徐捷有些头痛，这是伤自尊了吗。问题是你们猫猫世界的社交如果是这么简单——当然也没问题啦，但能不能不要理所当然地让人类也一起参与进来。
现代社会，成年人的社交也是要讲基本法的！
结果向南听他这么问，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一歪头给了个答案：“我喜欢。”
他补充：“我挺喜欢你的，觉得你是个好人。”
“……”这是什么错乱的关系，一边说喜欢一边发好人卡吗？
不过小朋友很显然没有那么敏感，说到这里已经又有点不耐烦的征兆：“你实在要问的话，就当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好了——你生日什么时候？”
徐捷：“……”
徐捷：“恭喜你，你不说我都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