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午饭吃的是苏州菜,清清淡淡。
经过一上午的折腾,邵茵有些乏力,但是容斯言不知为什么来了兴致,拉着她打手游。
尽管精力不足,邵茵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
等打完两轮,午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精力消耗殆尽,昏昏欲睡。
容斯言体贴道:“抱歉,我只顾着拉着你打游戏,困了吧。”
“唔,”邵茵努力睁开眼睛,“商场顶楼好像有付费休息室……”
“商场里太吵了,我搜到附近有茶室包厢可以休息,不如去那里吧?”
邵茵困得失去思考能力,只能糊里糊涂被他半扶着走出商场。
到了地方,果然清静得很。
她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容斯言又十分周到可靠,忙前忙后帮她订好房间,把空调定在合适的温度,点了助眠香,扶她上床,盖上小薄毯。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容斯言低声交代服务员,不要进来打扰,费用按小时计费,到时候该付多少付多少。
邵茵心神安定下来。
昏昏欲睡间,感觉容斯言打开门,似乎要出去。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问你不午睡吗,明明是一起打的游戏,你为什么精神还这么好。
容斯言似乎也察觉到她想说话,看到她睁开眼睛,关门的时候略微顿了一顿。
然而也只是一秒左右的停顿。
很快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动作轻微,迅速阖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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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鬼魅,容斯言无声无息从茶室后门出去,沿着窄巷走了一百多米,停在一户平房前。
这栋平房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门脸窄小,灰白色墙皮剥落,沉重的腐气,户主早在十多年前就搬走了,留下这栋不值钱的旧房子,卖也卖不掉,挂在租房交易APP上长期出租,价格是附近房子里最低廉的,一个月只要四百多。
这也是容斯言租下它的原因。
便宜,隐蔽,就够了。
他进屋的时候,葛海澜已经到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两条板凳,四壁空空,天花板上吊着一枚昏黄的白炽灯泡。
葛海澜屏着呼吸,看起来很不适应这脏污的环境,但是房子是容斯言租的,他也不敢挑剔嫌弃。
今天是约定好的,容斯言为他“授课”的日子。
他好奇过容斯言为什么一定要另外租一个房子,而不是在自己家或者他家,容斯言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方便”。
至于哪里不方便,为什么不方便,没有说。
葛海澜猜测,容斯言可能正在被人监视,或者太过谨慎、担心周营会注意到他们的交往,所以尽可能隐蔽和藏匿。
容斯言在八仙桌前坐下来,从桌上散落的东西里随便抓了几个过来,分别是一个破损的茶杯、一张纸、一截断掉的胶带,在面前摆好。
摆好之后,背脊挺直,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葛海澜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歪着脑袋,傻愣愣地看着他。
“照着做,”容斯言冷淡道,“再表现得像个弱智一样,就给我滚回家去。”
葛海澜这才知道是要自己学着做的意思,连忙在另一条板凳上坐下来。
“现在,你面前摆着的是一道西餐。”
“水杯放在餐桌的正前方,手臂竖直向上九十度,再向前平放在餐桌上,左手边是面包盘,右手边就是水杯。”
“用餐前先拿起餐盘里的餐巾,在身体左侧打开,对折,餐巾的边缘朝外,折痕面向自己,用餐巾擦嘴时不可以低头,拎起一角握住内侧擦拭油渍。用餐结束后,从中间捏住折起,放在左手边。”
“握餐刀的方式,刀面朝上,用大拇指按住,松开食指,握住,再翻转,叉齿向下,把食物送入口中。”
“餐刀和餐叉向下摆成30度,平放在餐盘中,代表用餐过程中暂时离场;平行并拢竖直放置,代表用餐结束。”
“如果喝下午茶,搅拌方向不要顺时针或者逆时针,而是12点钟到6点钟的方向,前后搅拌,不可以发出碰壁的响声。”
“吃甜点的时候每咬四口,稍作停顿,停一会儿,不要狼吞虎咽,表现得像半辈子没吃过饱饭。”
……
这些动作刻在肌肉记忆里,完全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直接做出来。
只是示范的时候,容斯言总是不自觉想起,自己曾经,好像也这样教过某个人。
“小哑巴”,他总是这么叫他。
因为小哑巴呆呆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被欺负了也只会沉默地奋力反抗,老师问也不说。
小哑巴的班主任,正好就是他的父亲。
小哑巴十六岁之前在小城镇上学,然后突然被父亲送来贵族高中,对这里的社交潜规则一窍不通,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精力过剩的同班男生们的霸凌对象。
他黝黑,叛逆,穿着随便,不合时宜,除了英语不会其他任何外语。
在精英云集的贵族高中,如同整齐的樟树林里突然插入了一棵桉树。
高耸,枯瘦,突兀。
为了帮父亲减轻负担,他不得不帮了他一次,将他带回家,帮他赶跑欺负他的同级生。
然后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小哑巴看出他面冷心软,彻底赖上了他。
有时他也闹不清小哑巴是晚熟,还是纯粹的笨。
他示范怎么用高脚酒杯,小哑巴呆呆地在旁边看着他,说哥哥,你嘴巴怎么这么软这么红啊,是被玻璃杯蹭破皮了吗。
期中考试脱离吊车尾,他带他吃黑松露,他吃了一口,吐了出来,说呸呸呸,什么狗屁顶级食材,一股烂泥巴味儿,那些有钱人天天吃这个吗,也太遭罪了。
更多的时候,小哑巴始终记不得那些该死的餐桌礼仪,于是每天中午吃饭都跟屁虫似的,死活要和他一桌吃饭,看着他怎么做,自己也照葫芦画瓢,虽然最后总是不胜其烦,直接上手抓牛排。
记忆翻涌,恍如隔世。
……
“等,等一会儿!”葛海澜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必须要学吗?”
容斯言回过神。
思绪回拢,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八年后了。
他放下作为演示工具的胶带,掀了下眼皮,凉凉道:“你也可以不学。”
“我不是那个意思,”葛海澜缩着脑袋,“主要是,我脑子比较笨,可能一下子记不过来……”
“那就反复练,日夜练,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葛海澜以前家里虽然也是小富,但是属于经商起来的暴发户,从未接触过这些。
他迷茫地问:“不过,我们不是在中国吗,为什么要学西餐礼仪啊。”
“李旗云公司每年的客户有百分之七十来自欧洲,她不可能带着一个商务礼仪都不会的蠢货谈生意,”容斯言语气冷淡,“不想仅仅当一个床上的按摩棒,就给我往死里学。”
葛海澜恍然大悟:“那,中式的也要学吗?”
“中式比西式更难,更考验察言观色和人情世故,”容斯言瞥了他一眼,“先学西式,还没学会跑就别想着飞了。”
葛海澜的心情逐渐由惧怕变为了钦佩,对容斯言的过去也愈发好奇。
从言谈举止和知识见地来看,很显然容斯言出生于上层阶级,从小衣食无忧,接触的人也非富即贵。
为什么现在会沦落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师?
他和周营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和八年前的那场事故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执着要调查那场事故的真相?
他不敢直接问,于是休息时装作不经意道:“哎,容老师,我也真是挺佩服你的,赵正博死了那么久了,凶手一个都抓不到,都快成悬案了,你是第一个来关注他死因的。”
容斯言不答话,闭目养神。
葛海澜又旁敲侧击:“您以前认识他吧,还是说,是同学?朋友?”
容斯言还是没反应。
葛海澜一拍大腿:“好!替枉死者伸张正义,有胆识,有侠气!只要能帮我搭上李太太,小弟我跟定你了!”
容斯言终于厌烦地睁开眼睛:“少说废话。我让你去偷周营的档案,怎么样了。”
葛海澜声音一下子小了:“我前几天去打探过了,办公室没监控,但是学校安保挺严的,门口是指纹锁,得想办法弄到他的指纹。”
容斯言沉吟片刻:“我来想办法。”
他没有说具体怎么做,但是葛海澜就是莫名相信,他能办到。
现在容斯言在他眼里就跟好莱坞大片儿里的特工特务似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两人又练习了一会儿,容斯言看了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一般人的午睡时间是两个小时左右,邵茵估计快醒了。
正要站起来,脑神经左侧突然一阵刺痛。
容斯言一下子弯下腰去,大口喘气。
葛海澜慌慌张张过来扶他:“怎、怎么了?”
今天过于专注和劳神,竟然忘记吃药。
容斯言从背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药盒,倒出两粒明黄色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葛海澜:“这是……”
“曲马多。”
中枢性止痛药,二类精神药品,止痛效果是普通药物的十倍。
可是容斯言的语气很随意,好像只是吃了一粒瓜子,一颗薄荷口香糖。
药没有办法立即见效,容斯言让葛海澜扶着自己,旁边的一个破沙发上躺了下来。
沙发上都是灰尘,葛海澜看不过去,用袖子擦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把容斯言扶上去。
容斯言半闭着眼,唇色苍白:“多谢。”
“你别说话了,”葛海澜挠挠头,道,“要不要叫救护车?或者打车送你回家?”
容斯言似乎想到什么,眼睛倏地睁开。
“别叫车,别声张。沿着巷子往外走一百米有个茶室,你去蹲着,要是有动静,立刻回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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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茵在睡了一个小时五十分钟之后,悠悠醒转。
她喊了喊容斯言的名字,没有回应。
手机发消息,也没回。
她心想容斯言或许是另开了房间午睡了,揉了揉眼睛下床。
门忽然被急促地敲响。
她打开门,上午在商场见到的影厅工作人员急切地问她:“容先生呢?”
邵茵茫然地看着他。
“容先生!跟您上午一起去看电影的容先生,你们吃完午饭不是一起来茶室了吗,他人呢?!”
邵茵慢慢地反应过来。
她又惊又怒,抓着门框道:“你……你是什么人,跟踪监视我们?”
那工作人员似乎无暇回应她的质问,扫视一圈,发现房间里也没有容斯言的身影后,立刻转身去和茶室老板交涉。
邵茵无力地站在门后,大脑一片空白。
她向前几步,抓着二楼栏杆,低头望去。
一楼大厅,只见十几个高大强壮的保镖似的男人鱼贯而入,楼上楼下拍门搜寻。
片刻后,茶室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陈岸。
他似乎知道她在哪里,抬起眼睛,瞬间与她目光相对。
那目光阴冷,深寒,毫不掩饰。
等回过神,邵茵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后几步,手心满是冷汗。
陈岸走上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容斯言呢?”
邵茵再迟钝,也能听出这语气中的不对劲了。
联想到前几次,她和容斯言稍微亲近一点,陈岸的目光就会变得晦暗阴沉……
她不敢,也不愿意去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邵茵硬邦邦道:“不知道。”
“不知道?”陈岸上前一步,逼问道,“他和你一起进的茶室,现在人不见了,你跟我说不知道?”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充满野外雄性生物的占有欲和攻击性。
邵茵莫名其妙:“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旋即猛然明白过来:“今天商场里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什么第一百万和一百万零一位顾客,什么幸运日,什么免单优惠,都是假的。
他们被玩得团团转。
陈岸淡笑一声:“身为学校董事,请两位老师吃点便饭、买点礼物而已。怎么,知道商场是我名下的,就突然如鲠在喉了?”
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对老师的尊敬。
他再次逼问:“容斯言去哪儿了?”
邵茵不寒而栗:“他是一个成年人,一个独立的个体!不管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你有什么权利干涉?”
“啊,我干涉了吗,”陈岸似乎有些疑惑,“邵老师,如果我诚心想干涉,你觉得你还能在立藤安安稳稳教书到现在吗?”
邵茵不明所以,但仍旧被那话语里的恶意骇住,情不自禁退后一步。
两人正剑拔弩张,容斯言扶着额头,慢慢从门口走了进来。
“容老师!”
比邵茵的话语落地更快的是陈岸的动作,他几乎是立刻跑下楼去,抓住了容斯言的手腕,强势地向车里拖去。
邵茵追下来的时候,黑色宾利已经闪电般开走了,只留下一地乱舞的飞尘。
容斯言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应她的呼喊。
她站在兵荒马乱的茶室门口,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早点回去吧,”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替她结了账,低声道,“一个小小的提醒,以后和容老师保持距离,以免引火烧身。”
邵茵神经质地转头:“你是什么人?”
“文扬,陈总的助理,负责替他处理一些善后事务,”文扬轻声道,“最后一句建议——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你没背景没后台,承担不了后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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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斯言在车里激烈反抗,又踢又打,把陈岸那套剪裁精良的西装踩出了七八个黑乎乎的鞋印。
陈岸不慌不乱,吩咐司机正常开车回公司。
会议还在暂停中,他是会议途中接到消息说容斯言失踪了,于是立刻叫了暂停,亲自出来抓人。
现在人抓到了,可以继续回去开会了。
容斯言被他半抱着压在身下,两只手困在身后,像只被提往屠宰场的小雏鸡。
“放开我!”他失控地反抗。
陈岸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道:“好一招偷天换日啊,容老师,你带邵茵离开商场,就是为了躲我呢吧。”
“我不需要躲谁,和谁交往都是我的自由。”
“和我谈自由?”陈岸轻易地逼迫他仰起头来,露出修长的脖颈,“欠了一千多万,还谈自由,您配吗,容老师?”
他强迫他坐在自己怀里,这是很轻易的事情,因为容斯言比他瘦小了一圈,可以完完全全拢在怀里。
他把他的双手困在手心,咬他的耳朵,亲昵地问他:“刚才偷偷跑去和谁见面了,嗯?害我找这么久?”
司机训练有素,面不改色直视前方,升起了挡隔板。
热气喷在耳道里,容斯言不由自主浑身战栗。
他冷淡道:“没有见谁,随便转转。”
“撒谎,”陈岸狠狠掐了他的大腿内侧一下,以示惩罚,“不说也行,我只能认为,你就是在和邵茵偷偷开房了——甚至,你们想偷偷私奔?”
容斯言一惊,疾声道:“和她没关系,不要把她扯进来!”
车厢里静了静。
“真好,”陈岸点了点头,“你这么护着她,看来她真的对你很重要啊。”
容斯言心下杂乱,不知道他的话里几分实几分虚,担心他会对邵茵下手。
勉强缓和语气,道:“只是同事而已,我们的事也确实和她没关系,看电影只是为了感谢她开学以来对我的帮助。”
曲马多的药效渐渐释放,脑神经不再抽痛。
随之而来的,背部疼痛却是清晰起来,是上次在这台车里的磕碰摩擦留下的。
他的身体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没有哪一刻是能完好无损的,不是这里痒就是那里痛,时刻要这里敲敲,那里打打。
齿缝间不由自主泄出一丝呻吟。
陈岸顿了顿:“背又疼了?”
“好像又肿起来了……”
陈岸没好气地把他翻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腿上。
掐了一下屁股,骂道:“一天到晚乱跑,不省心!”
容斯言觉得他这话说得可笑,仿佛是什么慈爱的长辈式的口气,可是他明明还比他大了一岁,装什么情意深重呢?
防止陈岸再发疯,他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任由陈岸掀起他的衣服后摆,涂抹药膏。
由上而下,由下而上,薄薄的茧子,指腹细致地抚摩过每一寸骨骼和皮肤。
那手法有种隐约的轻佻和温柔,容斯言被他摸得后背燥热起来,脸颊隐隐滚烫。
等涂抹完,差不多也到了公司大门口。
他趴在陈岸大腿上,正思忖着怎么逃掉,突然听到陈岸一声自嘲似的笑。
“我等了一路,等你发现我肩上的伤口裂开了,”他在肩上按了按,低头看着手心紫红的淤血,“可是你看,我没办法无视你背上的伤,你却能视若无睹,若无其事。”
容斯言一怔。
他倒不是故意忽略陈岸,而是习惯躲避他的一切,所以根本没有看到。
每次目光对视,陈岸多半要发疯,那么他宁可躲得远一点,远离爆炸中心。
陈岸把他衣领下的水滴吊坠掏出来,在手里抚摸片刻,感叹道:“论心狠,确实还是你比较厉害。”
陈岸一把把他从车里拎起来,向公司大门口走去。
容斯言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挣扎着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原来你也知道不好意思,”陈岸轻笑道,“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在公司大门口奸了你。”